微小说：东洋刀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于《小小说选刋》并获奖。ID: 孙勇 , 文责自负。

那年，耿老甩掉打空的驳壳枪，捞起三八大盖，扑向垂死挣扎的日本大佐，捅死了这个禽兽，自己也被东洋刀砍伤。

从此，沾有自己鲜血的东洋刀归了耿老。

东洋刀挂在客厅。耿老三天必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叶，红极当时的群众组织借去展览，说好两周。第四天大早，耿老敲开门查刀没保养，拿回擦时怒骂几句。不想，隔墙有耳，下午来了四五十名戴红袖套的人，在他家门口振臂高呼，贴大字报。

幸好，当时他是分区副参谋长、现役军人，才幸免于难，没被揪走游街关牛棚。

耿老膝下仅一子，儿子也是一脉单传。孙儿曾悄悄拿刀上学炫耀。前脚进校，老头子后脚跟来，夺下刀不说，当众扇孙儿两耳光。脸上指印放学后还没消，气得儿媳呜呜大哭，找他评理：

“他是日本鬼子啊？兴往死里打……”

耿老颈上筋似蚯蚓，拳捶桌子，扯嗓子吼：“打了咋的？！再做错事，还打！”

儿子忙拉媳妇回卧室。老子就这德性。小时候，他遭得更惨：屁股被刀鞘拍肿，走路跛了几天。

当然，也有人打东洋刀的主意。离休前，有上级委婉地提出借刀舞几天，耿老转身就走，给他吃了个闭门羮。改革开放轰轰烈烈期间，他离休。家乡一位赚了大钱的近亲晚辈带厚礼来看他，看见墙上的东洋刀眼睛发绿。

耿老翘起二郎腿，讲完东洋刀来历，取下刀让他细看。那人爱不释手，掏出一叠钱：“2000元，叔，这刀我带走？”

当时，2000元算大数目，至少当现在万元以上用。

“想都莫想！”耿老歪头啍声，把刀挂回原处。

磨到晚饭前，那人因有应酬离开，耿老在饭桌上得意地把此事给家人听。

“2000元？”读初三的孙儿眼睛放光，“真的？”

儿子不信，说：“爸，人家故意奉承你呐！”

“瞎说！”耿老从衣袋摸出随身小本，戴上老花镜翻开，认真念，“红旗旅店305房间——这小子就住这儿，明天上午的火车，可以打电话问他。”

孙儿伙同两名同学入夜偷刀去换了钱。

第二天早上耿老发现墙上没了刀，把家翻了个遍，没找到只好报警。那几天，掉了魂似的，吃不下、睡不着、坐不住。好在那人在家乡得瑟，吹5000元买的。耿老老家另一名晚辈知道他爱刀如命，赶忙打电话问他。耿老挂了电话，当即揣上钱，坐火车奔千里之外赎回了刀。

买刀的近亲晚辈只好如实坦白：钱仍是2000元，孙儿说爷爷想通了，叫他来旅馆卖的。

耿老回来狠揍一顿孙儿。孙儿跟父亲当年一样，跛了几天。

过半年多。附近开始闹小偷。耿老所在的干休所左邻右舍先后有值钱电器被盗，弄得人心惶惶……耿老脸阴几天，晚上，把家人召集身边，开口便厉声问孙儿：“说，是不是你干的？”

“什……什么呀？”孙儿望望父母。

儿子忙问老子：“爸，你有证据？”

“怀疑？”耿老说。

“爸，”儿子埋怨，“这种事可不能乱怀疑哟，弄不好坏了咱家名声。”

耿老横眉竖眼：“我不管名声不名声。小杂种真干了，赶快自首坦白……”

孙儿犟着头：“没做这种事，凭什么去自首坦白？！”

“好！”耿老咬牙挤出一句，“若不老实，小心老子劈了你！”

孙儿战栗。

儿媳见状，没好气地说：“砍人是犯法。要砍，把我们都砍了……”

耿老狠狠瞪她一眼，背手走回寝室。

平静几月。

一天晚上，附近传来“抓贼”喊声。耿老持刀出门，静立于暗处。几分钟后，两个黑影朝这边跑来，耿老正迎上去，背后猛然遭受棒击，击中左肩倒地。两个黑影在第三个黑影帮助下，翻窗进屋。第三个黑影最后翻窗，耿老爬起，大叫一声扑上去，挥刀直剁他下盘。

黑影惨叫滚地……

片刻，屋内灯亮。窗口伸出两个身子，一女惊叫：“我的儿呀——”

两人是耿老儿子夫妻。

耿老用刀逼开儿子儿媳，逼近窗口朝内猛喝：“滚出来！”

两个小青年从孙儿床下战战兢兢爬出。

耿老的孙儿是用担架抬走的。儿媳哭哭啼啼与儿子跟去。警察押走嫌疑者。众人想起，应该安慰老人几句，寻看耿老，老头子铁塔般立自家门口，东洋刀掉地上，望着救护车那个方向……很多人盯着他，忍不住流泪，觉得老人是那样威武、高大。

其实，耿老的心也碎了，泪水早湿透了胸襟。

晃眼多年。国家依法收缴各种私人枪支弹药及伤人兵器。耿老自愿上交了东洋刀。

那段时间，耿老每翻看留存的东洋刀照片，老泪忍不住大颗大颗下坠……

注：作品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