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着七个弟妹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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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我依然为姐姐当年付出的爱感动。

姐姐在家里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她大我两岁，小时候做事很勤快，好学而聪明。童年里父母为了生计背井离乡去了广西柳州谋生，我和姐姐跟随着奶奶在老家生活，十岁之前我是在奶奶身边度过的。那年姐姐正在老家小学读第七册（四年级上册），父亲从柳州回来把姐姐接走了，让姐姐休学一年帮父母带孩子，当时父母已生育有六个孩子，最小的孩子才一岁左右。

一年后父亲把我与奶奶也接到了柳州生活，并在柳州柳江县飞机场附近找到了一所小学，入学前学校给姐姐与我及大弟分别做了摸底考试，我与姐姐都得复读，姐姐复读三年级，我复读二年级，大弟读一年级。姐姐去柳州前在老家已读四年级上册一半，之所以复读是因为当时柳州的小学是六年制，老家的小学是五年制，摸底考试时默写的古诗她都没有读过的，还不懂拼音。

开始我们姐妹弟三人中午放学后是在学校周边的小店吃中餐，我们常吃两毛钱一碗的酸菜汤粉，另加五分钱还可添加一勺炒花生。后来母亲担心我们吃不饱，于是她每天早早起床给我们做好饭菜，再用铝质饭盒装好饭菜塞进书包给我们带去学校中午吃饭。再后来天气冷了饭菜易冻于是改在学校饭堂给我们报了中餐。有一次学校举办秋游活动，我与姐姐都参与了，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师把大家带到一个饭店里自行买单吃饭，因我们带的钱不够买饭，姐姐向她的同学借钱为我买了一份饭，她自己却没有吃饭。

1988年，父母的第七个孩子出生了，他是最小的弟弟，平时放学回家我的任务是带小弟或背着他玩，母亲与姐姐协助父亲在市场做生意。直到我们姐弟妹三人在柳州上了一年半学，这时父母决定放弃在柳州做的生意，带着我们坐火车离开柳州回老家农村读书。

姐姐当年离开老家时已读四年级上册，因休学一年带弟妹，在柳州又复读一年，两年半后回老家还是读四年级下册，她都不好意思再回四年级读，他们当年那班同学已读初一了。后来她就干脆跳级去了五年级上册那班读。两年后凭着她的勤奋与刻苦，成绩在班中名列前茅，升中试以语数双科一百八十多分的好成绩被县重点中学录取。这年是1990年，姐姐是村里唯一考上县城重点中学的学生，但家里却拿不出学费。年仅十三岁的姐姐亲自一人去到十公里外的姑妈家借够了第一年的学费肆佰元。姑妈是父亲的大姐，是我们的好姑妈，她很关心父亲一家，那时姑妈家里也有七个孩子，肆佰元对于姑妈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钱了，可姑妈还是把钱给了姐姐和奶奶带回来。姐姐在校期间学习勤奋、生活俭朴。村里人都说姐姐是山村里飞出的金凤凰，前程无量。

当时我们家已有兄弟姊妹七人，最小的弟弟才两岁。加上父母与奶奶在内，老家那仅有的两房一厅一阁的土砖老房子已容纳不下全家十口人居住，父亲开始计划筹备营建新房子，这得需要大量的流动资金，因钱不够父母还向亲戚借了钱建房。姐姐去读初中的第一个学期都没有回家，家里正在建房子，第二个学期家里已经建好房子了。因建房子的纠纷母亲被父亲那无理取闹的弟弟打伤了，还住院，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当时全家十口人的经济负担全压在父亲一人肩上，之前父母因超生已被政府计生办罚了不少钱，外加膝下已有五个子女读书，父亲听信了村里生产队长的建议，让读重点中学的姐姐辍学回家帮忙，这样既减轻经济负担又增加劳动力。姐姐辍学的消息很快就在村队里传开了，人们对姐姐将被辍学的事议论纷纷，有人说聪明的姐姐不该出生在如此清贫的家庭，有人则说父母应从长远利益着想，不该断送女儿的前程。这时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村医对父亲说：不能让你聪明的女儿就这样退学，可以让她请休学假，休学假过后再继续读下去。于是母亲找到在县城工作的舅母，在舅母的帮助下很快办通了姐姐休学一年的手续。

就这样姐姐不幸被休学了，并决定去广东打工赚学费。离家前一天我看见母亲眼里噙着泪对姐姐说：“为了这个家，我们不得不让你休学，在外你好好工作，我们会帮你将工资存起来，一年后再继续读书。”姐姐红肿着眼睛点头答应。第二天姐姐独自一人坐车去广东开始了打工生活，她在广东南海黄岐泌冲藤厂的工作是负责称300克、500克与一公斤的藤条，期间和一位小学的女同学做伴，吃住就和姑妈家的几位表姐表哥一起。同时还结交了一位很有爱心的慈善本地老阿姨，她家和工场就一墙之隔，是老板的亲姨妈，她不但经常送吃的给姐姐，还叫姐姐到她家里翻看她读大学儿子的诸多书籍，也允许姐姐借书回去阅读。多年后姐姐旧地重游，那个工场已经变平地，周边再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了。

在休学的头一个月姐姐给老师写过信，她的信被老师在班上当范文宣读，以激励在校的学生珍惜学习机会。后来姐姐陆续收到了语文、英语与代数老师的信件，都是谈及她必须要复学的问题，姐姐都一一回复了他们，保证自己一定会重新回去学校完成学业。遗憾的是当时给姐姐写信的那三位老师他们都没有向学校和有关部门反应学生家里的情况，故后来也没能给予申请贷款或者延缓缴费。

打工期间姐姐曾多次给家里汇款寄钱，但因家里人口多生活开支大，父母也没能做到把姐姐寄回来的钱存起来，大部分都用于日常生活开支了。有一次姐姐的汇款单才邮寄到镇上便被计生组给截拦了下来，以我们父母超生被罚款为理由给“没收”了！姐姐辛苦打工赚的血汗钱就这样没了！无奈！无语！在那个年代也无处可申诉！

一年后姐姐休学满期回来读书，也是这一年，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的我凭着学习的刻苦与努力，以语数双科一百九十多分的好成绩也考上了姐姐之前所读的县城重点中学，当时全镇几千名考生中只有前六名被县重点中学录取，校长通知我到镇教育局领录取通知书。领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十三岁的我心里兴奋至极，但脸上却没有欢笑，只能在心里无声的笑。因为我看到了父母为经济拮据而更愁郁的脸。

姐姐休学回家之前，母亲为了让我们后续有学费读书也踏上了外出打工路，她去了广东南海黄岐码头一个海鲜店做专门剪田螺尾巴的工作，与姐姐所在的工厂南海黄岐泌冲藤厂不远。后来海鲜店主太刻薄，母亲就辞职回去了。

姐姐从广东回来带了两个月工资约七佰多元，加上家里给的刚好捌佰多元够我们两人的学费。开学前父亲叫姐姐带上钱与我一起前往县城中学交学费读书。当晚我们姐妹二人睡在学校为新生准备的大教室宿舍里。第二天姐姐先为我办理好入学手续交费后手上只剩下叁佰多元，已不够缴纳她本学期肆佰多元的学费。我第一学期的学费是肆佰元，另外壹佰元是新生入学必须捐款的建校费，共缴纳了伍佰元。

此前录取通知书的附带资料上是写着学校向农村新生借款壹佰元作为建校费，父亲说既然是借那说明是自愿的，到时可与学校收费处说明因农村家庭经济困难没有钱借给学校。但后来学校的板报上却明显地写着“由向新生借款100元作建校费”改为“新生捐款100元作建校费”。交学费时我们曾问过不捐款是否可以，但校方收费处却不同意。无奈之下姐姐为完成我的入学缴费不得不捐款了壹佰元，只剩下叁佰多元却已不够缴纳她的学费。（其实当年学校早已建好了的，学校是以建校费为理由向学生多收一笔钱！）在1992年的100元是笔不小的数目，当时村里的教师月工资也才100元。

当晚姐姐对我说，她决定放弃再读书，将又踏上打工之路。我对姐姐说你得慎重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或回家先与父亲商量一下看还有没其他办法。但考虑到父母的经济负担与家里兄弟姐妹多，姐姐还是决定放弃再读书。当年手机还没有普及家里也没有座机电话，她做这个决定都没有与父母商量。第二天走出校门时，保安要姐姐出示学生证，姐姐悲愤的说“我不是学生！”

就这样，为了让我能读完中学，为了减轻家里父母的经济负担，姐姐在打工休学满期一年回来之后，先帮我缴纳了学费，剩下的钱已不够缴纳她的学费，从而没能继续读书！十五岁的姐姐再次毅然选择了南下打工。

姐姐去广东几天之后，母亲就从广东回来了，说是姐姐让她回家照顾老人与弟妹。我所在读的县重点中学与县汽车站相隔不远，母亲回到县汽车站后，来学校宿舍找到了我，她给了我十元钱，鼓励我努力学习，并帮我将入冬的棉被套入被单之后就回家了，此事于我感触颇深。那个学期为了节约每次来回车费八元钱，每个周末学校放假一天半我都没回家，选择留在学校自习，直到学期末放假了才回家。我读书期间姐姐一直与我保持书信来往，给予我鼓励。姐姐为了我放弃学业辍学，让我得以读完了初中，也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姐姐支持我读完初中毕业后，考虑到家里经济拮据为了把读书机会留给五个弟妹，我也没有继续读书而是选择了南下打工。在打工岁月里我没放弃过学习，利用业余时间参加电脑培训班学习，下班后自学高中课程参加成人高考，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考上了广东一所公办的大专学院，并有幸获得某机构与公司赞助的“优秀外来女工教育助学金"，得以进入学院免费读完专科课程。我很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毕业前在努力学好本专业知识的基础上，利用周末时间学习报考了几个与专业相关的等级证书，毕业时被学院评为优秀毕业生。

姐姐打工几年后，家乡村里聘请代课老师，父母觉得做老师的工作比在外面打工安稳，于是写信叫姐姐回老家做了代课老师。后来姐姐边工作边参加进修学习，拿到了中专师范毕业证书。姐姐是学校里第一个教毕业班的女教师，她教的班级学生成绩很优秀，在四个毕业班里唯一获奖升初最好分数的一个班，在参加全镇教师大会上还被表扬过，可她连续做了近十年教师却没能转正。在她做教师最后那几年父母和大弟他们都在东莞做生意，姐姐既要负责父亲家里的整个家事，又要照顾有痴呆症的七十多岁老奶奶吃饭、洗澡与出走，还要带着分别读小学三四年级的两个最小的弟弟，以及种一亩多田。

后来姐姐通过学习还考上了广西师范大学，但因那份微薄的工资交不起学费故也放弃了继续读书深造。2000年姐姐已参加了成人高考，因录取通知书在镇教育组到学校领导递送时遗失了没去读成。2002年她通过学习考试又收到了成人高考的广西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她去上了一节课之后去教育局缴费得知要交1600元，她问先交800元行不行？收费员说不行。所以姐姐思考了很久，她做教师之前在东莞鞋厂上班月工资已经有900元，可是在老家她却干着月工资只有150元的教师工作，并且做了快十年了月薪也才300元。所以她不得不思考，她这十年都无法自救，那么以后她的孩子就更加无助了。于是在2002年10月姐姐给教育组组长打了电话，告诉他要找一个老师来接替她的工作，她决定辞工了。那位教育组长和城里一位堂舅舅很熟，姐姐参加成人高考时也住在堂舅舅家里，那教育组长领导曾经挽留过姐姐要留下来继续做教师的，还说姐姐的教学水平很有自己的一套，绝对有个好未来。可是被姐姐拒绝了。因为那时候姐姐想的是她的孩子不能重踏她的求学路，她必须要冲出去。

姐姐怀二胎那年离开了教育岗位，她在当地镇上租了个铺位做生意。当年农村的计划生育政策是“一胎上环，二胎结扎”，在农村生第二胎就属于超生。后来快生时被镇计划生育组的十几个工作人员前来说要罚钱，她开始打算给钱，后来让工作人员回去拿有钢印的文件给她看看该付多少钱，她说就会给钱他们。支走了他们后，姐姐思考再三，决定还是马上离开那里，于是让在帮忙看店的二弟告诉他们，她去广州取钱了。其实当时姐姐还有一个月二十多天就要生孩子了，她躲在一个亲戚家里，待到快生时才让亲戚家人和母亲与大弟一起送往六靖医院，当时是半夜十二点去的医院，凌晨两点多她生下孩子后就马上离开医院回到母亲家，过了二十天她就一个人带着孩子去了广州。在广州姐姐一边带孩子一边开店做生意，后来她也做过富人家里孩子的家教老师。

从那时起姐姐就决定在广州立足了。她喜欢广州，这是一个让她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大城市。她的性格注定了不能在山村里度过一生。她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尽管她现在还是一无所有，但她还是要感谢自己变得更加坚强、理性了，也能从容淡定独对所有的风雨了。

父母家是一个大家族，父亲又过早透支生命离开了人间，姐姐说她不能无视母亲家里的所有人和事，所以这些年对他们的期待很高，对所有弟妹和侄子侄女都给予了很严厉的评价。姐姐俨然成了他们最一针见血的大家长，她说宁愿他们恨她也要他们把自己变得更有能力一点。

姐姐让我不要对她当年的辍学感到遗憾，说那是她的决定。当年村里有一位同姓的长辈在县城里做县长，姐姐手里已写好了寄给那个彭县长的一封求助信，但多次徘徊在学校的邮箱前，始终没有寄出去，这是她最遗憾的事。不过这一路走来，她也拼命着要改变自己的能量，她所经历的事和人都在让她的余生变得更加自信和理性。她不怨恨任何人和事的改变，因为人只来这个世界一次，都有权利去变更自己的航道，追求自己想要的。

姐姐说如果孩子平安，守得云开见月明。让她余生还有时间给她的文学梦添上几笔，再周游一下国内的名胜古迹，她就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