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小时候，我常因为一句话替父母紧张担心，那就是“三个女儿吃苹果，三个儿子喝乐果”，（我虽然年幼，可还是知道乐果可是一种有毒农药啊）我们家兄弟三个，不会让父母累得想不开吧？后来渐渐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时父母都在离村不远的矿上工作，日子虽然紧绷，但还算过得去，根本没有到喝乐果的境地。我们有时甚至还能吃到村里孩子吃不到的五香豆和芙蓉糕。

        我们兄弟三个，哥哥长我三岁，弟弟小我两岁。那年，哥哥在邻村读小学五年级，我和弟弟在村后的小学复式班念书。无数个风雨交加或阳光灿烂的早晨，我们兄弟三人都是最先到校等待老师来开门的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母因为工作的缘故，每天都早早去上班。我们总是在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中被拉起床：什么泡饭在锅里啦，吃完了自己去上学啦，老大要照顾好两个弟弟啦……哥哥一边信誓旦旦地答应，一边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这两个弟弟。等父母一出门，我们两个就要接受哥哥君临天下的照顾了。

        “下面我来分配任务。”哥哥说，“老二，你待会儿洗灶头；老三，你把地扫一扫。”我没有作声，认了；弟弟却表示不服，说等父母回来要告状。哥哥拿他没办法，威逼不成，就改利诱，有时用一两分硬币，就叫倔强的弟弟就范了。我偶尔也极想被哥哥利诱一下，可他似乎从来没给过我哪怕一个一分的硬币，我似乎从来也没有违抗过他的旨意。难怪从小亲戚邻居都说我胆小忠厚，原来是有根源的。

        有一次，那是个风雨交加，雷电闪闪的夜晚，父母要加夜班，不放心我们仨兄弟，想委托厂里一个女工来家里陪住一晚（那女工也许只比哥哥大几岁吧）。没想到我的哥哥竟然也发了雷霆之怒，说什么都不愿意。说要她住家里，他就不住家里！父亲厉声呵斥着和母亲出门去了，我的哥哥竟然在雷电风雨中跟着出门了；落汤鸡样被打了回来，又跟出去。如是几次，母亲没折，只好满脸愧疚地请那女工回去。我和弟弟当时有些不解：哥哥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等到了和哥哥一般大的年龄，似乎明白了一二。再独立的儿女，也摆脱不了母亲的牵挂；再艰苦的青春，也有他青涩的芳华！

        后来有几年，母亲身体特别不好，几乎站不起来。父亲在厂里又脱不开身，家务活便落在了我们三个身上，那时哥哥担水喂猪都包了，只是有一样，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干，那就是到村口塘边洗衣服。他说如果被他的伙伴们看到，就永远抬不起头了。于是，塘边经常出现弟弟和我的身影，因为力气小，两人常常抬着篮子去浣洗。邻家婶婶总是说：这两个伢子有用！可我们是多么希望母亲能好起来啊！不为洗衣，只为母亲！

        弟弟可能自以为是末蒂瓜，小时脾气有点躁。村里同龄人大都有点怕他，人送外号“军牌”！谁要是惹急了他，轻则人家瓦房顶上乱石穿空，重则对方脸上鼻青眼肿。为此母亲总觉得自家的鸡生蛋太慢，跟不上为弟弟向人家赔礼道歉的节奏。那一年，父亲在厂里被评为“先进生产者”，我和哥哥都评了“三好学生”，父亲为了教育刚刚惹事的弟弟，拿三张奖状摆在他面前想将他一军，激励他好好学习，没想到弟弟涨红着脸反驳道：姆妈也没有拿到奖状啊！弄得母亲都有点尴尬了。

        其实我们兄弟仨读书成绩都不错，哥哥和我几乎都一路做班长，弟弟因为贪玩，稍微逊一点。后来因为家里缺少劳力，在同村伙伴的怂恿下，哥哥辍学了；（尽管他向反对辍学的父亲保证自己将来不后悔，不埋怨，可后来还是食言了）我考上师范去省城上学；弟弟初中毕业没考上心怡的学校。那时初中考中专是农村孩子跳出农门绝佳选择，也只有一流的初中毕业生才有指望实现。于是弟弟想复读，可是一会儿政策不允许了，一会儿又说可以了，弄得弟弟背床被子来来去去，好像个流浪汉，沮丧又难堪。父亲又不合时宜地拿他小时候的事来刺他。血气方刚的弟弟决定自己先去打份工，可又不知该干什么。时值盛夏，知了在树梢“热死了”、“热死了”地叫着，哥哥建议两人先去走街串巷卖冰棍，但两人都不同意我参与，也许是担心我受不了这份累吧。头一天，卖了一半，化了一半；第二天，卖完了，回来数数钱不对。原来是路过一个石头矿，工人们赊去十几根，说是明天给钱。第二天，弟弟去收款，可工人们嘻嘻哈哈，没人说自己吃了冰棍，气的弟弟大骂一通，可又找不到具体的人。过了几天，老表托人来说，可以回校复读了，弟弟如释重负，喜不自禁。第二年，发奋的弟弟如愿跳出了农门。哥哥为两个弟弟争气高兴，但眉宇间似乎有些失落。

      流水无声，岁月有痕。如今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盆里洗澡，一张床上打闹的兄弟都成家立业了，弟弟和我算是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哥哥虽然辛苦，却也自给有余。如今哥哥不再“君临天下”了，很多事他都愿意听听两个老弟的建议；弟弟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军牌”了，脾性比我温良。岁月如歌，老家的画板上，父母的背影远去了，哥哥嫂嫂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人常说：父母在，兄弟是亲人；父母去，兄弟是亲戚。可我们不这样认为！愿我们今世是兄弟，来世还是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