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海底当窗见
他们的新房也是一个四合院,显然是新近才粉刷过。院中只有一棵枣树,一棵槐树,都是寻常可见的树木,除此之外,一株花草的影子也不见,因为空旷,倒显得院子很大。新房除了四壁,空空如也,只有两张床上罩着的月恒应星夫妇送的一套锦缎百子嬉戏图罩单,才显出些微新婚的喜庆来。
沈疏桐又是羞惭又是抱歉:“月华,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沈月华不以为意,她笑着说:“如果觉得值得,就不算委屈。爸爸说过,知足常乐,随遇而安。”
他看着这位善解人意的陋室婵娟,感激莫名:“月华,相信我,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她耐心地安慰这位明明长她十岁,却比她更像孩子的小丈夫:“不要紧,慢慢来。”
他松弛了几分,鼓起勇气,试着拥抱她。
这次她没有推开他。她下定决心好好爱他。于是深吸口气,慢慢伸出双臂回抱。
他的身体战栗起来,低头寻找她的唇。距离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不由自主闭上眼睛,没有再回应。他敏感地感到这一点,轻声问:“月华,我可以吻你吗?”
她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他得了允诺,放心吻她,先是蜻蜓点水,像是小鹿低头饮清泉,温柔忐忑的试探。然后就放肆起来,像是一头狮子,力度之大,同他文弱的外表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人生中很多人和事,只可远观而不能近察。他喜欢的李义山曾经于某个瞬间和心怡的女子隔了距离遥遥相望,那种距离产生的美,虽然痛楚,依然是美丽的。爱情是不是也是如此,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星沉海底当窗见她这一瞬间才发觉她的丈夫和她自书信中认识的乡野少年全然不同。那个少年文质彬彬,一览无余,那种热情是不带攻击性的,像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虽然文字是火一样的热烈,但以孩子口吻写出,她只感到水一样的柔情。
眼前的他是个成年男子,骨子里有丛林猛兽一样的野性。他身上有种她完全陌生的力量,令她震惊与警惕。她发觉她竟然完全不曾认识他,她来不及剖析幽微的内心,此刻不安的她只想逃离他。
奇怪的是,尽管他如此凶猛,却丝毫唤不起她的热情。她好像化身两个人,一个人站在原地,忠实于内心,像是绝缘体,对他的攻击纹丝不动,安如泰山。另一个俯身半空,发现真身却不动声色。后者竭力劝告前者做出适度反应。
糟糕,我好像不爱他。第一个她说。
他可真正爱你,毋庸置疑。第二个她说。
我以为我已经爱上他了,当我读到那些信的时候。眼前的他远没有信中的那个少年可爱。我到底爱不爱他?如果只爱某一个侧面的他,也应该是爱吗?第一个她迟疑地说。
你已经开始慢慢爱他,这总是事实。他爱你比你爱他多得多,这对女孩子来说,总比反过来要好得多。既来之,则安之。你会慢慢爱他更多,但是最好不要让他发现这一点。等他有一天后知后觉意识到的时候,你已经真的爱上他,那时候,你们的爱情就会成熟,恰到好处了。第二个她缓缓地说。
他面对我,虽然看起来很凶猛,言谈还是拘谨乏味,像初次见他一样。事实上,每次见他真人,都是如此拘谨乏味。我在信中见过他的灵魂,纯净,灵动,充盈,丰富,像是一片仙境,又像一片荒野,瞬息万变,精彩纷呈,那是最可爱不过的灵魂。谁见了那样的他,都会爱上他的。可是现实的他,像是抽干了水份的青苔,干巴巴,惨兮兮,毫无诗意润泽的魅力,我知道他某个瞬间会活转过来,却不知道何时,因为我从未见过。第一个她敏感地说。
你既然爱上了他的灵魂,何必计较他的外表呢?躯壳会老去,灵魂不会。你很幸运,跳过外在的表象,直接窥见他的珍贵之处。这还不够幸运吗?这原本就是一体,因为欣赏他精彩的灵魂,努力爱上他笨拙的外表,这并不困难。第二个她谆谆教导。
她这么做了。似乎并不困难。关于她的游弋,他并没有发觉。他只是感到她的用心,倍受感动,将她拥得更紧些。
雨过河源隔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