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情
一
民国年间,战争成了家常便饭,人们总会听见“砰砰”的枪声,然后四处逃窜,在逃窜的路上会看见死状各异的人,有的是皮包着骨头,身上还站着几只鸟,叼啄着腐肉;有的身上有一个巨大的窟窿,窟窿旁边红色的血液干涸,凝固成一道道印记。
小雪踏过身旁的死人,走上山寨。说是山寨,不过就是一间草棚和一间屋子,草棚底下又挖了个又深又窄的洞,关押肉票。肉票没有全乎着回去的,这是小雪对陆陆续续关押的50个肉票得出的结论。
临近山寨,哀嚎不断,又是一声哀嚎过后,小雪的脚下是一只还在微微抖动的耳朵,耳朵前方淋淋撒撒的一行血迹,血迹尽头是一个污浊的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他的血和泪还有那撒在血口子处的灰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那污浊面容的最新脸谱。
“丑八怪,将那耳朵拿过来。”张大嘴朝小雪叫嚣着。
“你个王八蛋,割个耳朵都割不利索!”张大嘴张开那比常人大一倍的嘴,大声地叫骂着身旁之人。
他不是生来嘴就是这样的,张大嘴原来也是个俊俏男子,后来被抓错来到了山寨,再到发现之时,他的嘴已被人生生豁开了,一笑能看见后槽牙。
叫骂显然不能解决张大嘴的愤怒,他抬起脚将阿飞单薄的身子踹出去老远,阿飞在散发着血腥味的泥土里捡起了耳朵,也看见了小雪。
“寨子里不养闲人,你和那个丑八怪只能有一个放哨。”阿飞想起了山寨头子胡一刀的话,拿着那只热乎的耳朵站起身,再次来到张大嘴身边。
“你小子下不去手就赶紧滚!”
“我行,张大嘴,带下一个。”
张大嘴将另一个肉票从洞里拉出来,熟练地让他一只耳朵贴着木桩,另一只耳朵坦露在空气中。
那人的嘴被一堆布条堵住,嘴角由于塞进的布条过多,隐隐裂开,他此刻不断发出“呜呜”之声,眼睛依次看向阿飞、张大嘴巴、小雪,身体像一只虫子不断蠕动。
阿飞学着张大嘴的动作,将手放在那人耳朵上,指尖顿时感觉到滚烫,他哆嗦着手将那耳朵往外拉,拉了三次才算拉住,那人在底下早已流出泪水,“呜呜”之声更甚,阿飞手上使出全力,将那耳朵夹紧,另一手持着匕首,手起刀落,只听那人哀嚎一声,裤子已然湿了。
耳朵在手里依旧发烫,阿飞抬头看向小雪,小雪站在原地只感觉有粘乎乎的东西溅到了自己脸上,她伸手去擦,手也红了。
二
小雪作为唯一的放哨人再次游走在山寨附近,她看着一个个行人,他们的身影被正午的阳光压得很短,像一截截树枝,跳跃着离开小雪的视线。她把身子伏在高高的杂草里,两只眼睛盯着行人离开的方向,光亮从那里一闪一闪,枪声伴随着尘土一次又一次响起、静默。黑夜笼罩了这片山坡,小雪把耳朵里的布条拿出来,枪声这次沉寂很久,接着有一行人悉悉嗦嗦地走来,身上穿着军衣。小雪将身子伏得更低,泥土的气息在鼻尖荡漾,她看着那一行人越走越远,将身子慢慢抬高,跟着他们又走了四五里路,如此才返回了寨子,已是破晓。
“两只军队打仗,一只已败,没有攻寨子的意思。”小雪如实报给胡一刀,后者躺在诺大的椅子上,抬了抬眼皮,又将头转过去,挥了挥手,将小雪打发走了。
不只胡一刀,寨子里的其他人对小雪也是避之不及,只因为小雪的这张脸,着实吓人,整张脸都被烫伤,疤痕已将五官扭曲了形状,两只眼睛以不自然的姿态向下耷拉着,嘴角向下又好像向中间,将那本应淡化的下嘴唇挤压的厚厚的,上嘴唇却连同鼻子一起消失在斑驳的疤痕中。
小雪顶着这张脸,一反常态地没有避人,在山寨里寻找阿飞的身影,她不明白阿飞怎么就不放哨了,终于在一处山坡处找见了阿飞。
“哥,你怎么不放哨了?”
“以后,我们还能下山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放心,我们会下山的!”阿飞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可小雪却想起了阿飞那日割耳时猩红的眼睛,哆嗦了一下。
“我们还能像原来那样下山玩吗?”
阿飞看着小雪那清澈的眼眸心跳加速,起身拉起小雪,两人往山下走去。
山下由于昨天的战乱,能走的都走了,两个村庄,留下的不过十数人,大多是老者。他们蹒跚着迈出屋子,探出头,在这个街上寻找着同样没有远去的人。
一个年轻人此时异常引人注目,他背着小包袱,穿着补丁长袍,奔跑在街上,大声喊着,拿枪的都走了,出来吧,大家都出来吧!
如此街上又多了几个耄耋老者,他们拄着拐,行走在这破败的镇子中,更显凄凉。
小雪看着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年轻人,来了兴致,跑到那人身边,却并未吓到他。
“奇怪,你不怕我?”
“姑娘,面貌与心灵相比,何足挂齿?”
小雪顿时兴致更高,拉着年轻人问他做的事怎么这般奇怪。那年轻人读过书,听小雪这么一说,来了精神,向小雪讲述军队来了该如何防御,逃不是办法……
阿飞看见小雪眼睛有了不一样的光彩,那是从没有看向过自己的光彩,他心里一阵酸楚,再次拉起小雪,回寨子去了。
“乱世,读书人没用!”阿飞的声音格外的大。
三
阿飞已不再放哨,亦不再割耳,他经常随着胡一刀去附近的村庄绑肉票,阿飞随着胡一刀的马奔跑于山寨与村庄之间,小雪透过那马蹄激起的尘土只能看见阿飞的背影。
等下山就好了。小雪在这句话中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安慰。
山下那个读书人成了小雪唯一的乐子,他叫传文,总是在街上谈论如何抵御土匪、抢劫的军队,那些年迈者将耳朵贴向传文,在传文喊得声嘶力竭时,总算听明白传文说的是啥,然后互相张望,讨论具体如何做。偶尔有人问传文,抵御土匪的枪从哪里来,传文也答不上来,就此结束高谈阔论。
“你为什么非要打土匪?”小雪看着传文。
“土匪抢劫、绑架,无恶不作,当然要打土匪。”
“土匪里也有好人!”
“能做土匪的,有什么好人,没杀过人,还是没放过火?”
“都没做过,算得上好人吧!”
“那肯定也绑过人,助纣为虐,不是好人!”
阿飞割耳朵的狠辣在小雪脑海中闪过,小雪一时无以应答。
“小雪,你这脸是不是让土匪害的?”
“不是!”小雪气急,将手拿在耳边,上下摸索,只听呲啦一声,扯下一张皮来,哪还有半点烫伤的印迹。
传文看得发呆,本来偏白的肤色,由于长时间粘上一张皮,更显白皙,两只小鹿般的眼睛摆放在柳叶眉下方,灵动非常,一直到这张脸从耳根到面颊通红一片,传文才从呆滞中缓过神来。
“我这脸上的东西,就是土匪给我的,土匪有好人!”小雪红着脸向山上跑去,后方传来了传文的呼喊,“小雪,以后我保护你!”小雪只感觉脸上更烫,加快了脚步。
第一次走这条路,小雪没有记忆,她饿得晕了过去,阿飞将她背上山,投靠土匪,换来了粮食,也换来了两人的命。
醒来后,阿飞说等明年不闹饥荒了,两人就下山,过寻常日子,不做土匪。
此时阿飞跟随在胡一刀身后,将绑来的几个肉票用一条绳子栓起来,传闻张家庄的肉票是最难绑的,想到这里阿飞又将绳子绑紧了一些。
阿飞走在肉票最前头,拉着一众肉票跟在胡一刀后面。一切归于寂静,空无一人的街道,不哭不求饶的肉票。
阿飞还在想着这蹊跷景象时,一道火光闪过,砰砰的枪声从前方袭来,阿飞只听周围叫喊起来,然后是一连串的枪声,胡一刀在他前面大声叫喊着停下来,他的马也受了惊,朝天空不断嘶鸣,淹没了胡一刀的声音。
再也没有枪声从对面响起,土匪们安静下来,也终于听清了胡一刀的话,胡一刀说枪声是从前面响起的,于是又有一大片子弹向前飞去。
子弹像是进了水里,阿飞只听见子弹嗖嗖地从身边飞过,却没听见任何打中人的声音。土匪们停止打枪,要去前方看看,枪声又从后面响起,他们又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后打枪,依旧什么都没打中。枪声从很多方向响起,每次都只有一枪,胡一刀突然醒悟,告诉土匪们别再开枪,这是张家村的人在消耗他们的子弹。土匪们报告胡一刀,枪里已经没有多少子弹了。
被绑的肉票此时大喊,土匪没有子弹了,张家村的人拿着刀和棍棒从四面八方袭来,胡一刀驱马想走,马却被枪击中,他下马跳到阿飞身旁,拿出枪打中了走在最前面的几人,却仍有一个来到了胡一刀面前,胡一刀已来不及再开枪,只能闪身向后,阿飞只觉得有把刀明晃晃地朝自己砍来,他的眼睛睁被晃得睁不开了,慌乱地拿着匕首向前刺去,再睁开眼,手上已被鲜血染红了,拿刀的人睁着眼睛向阿飞倒来。
再也下不了山了,阿飞脑海中只有这一句话。
四
阿飞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一片又一片的猩红,有断掉的手臂,脸上划了大口子的人,没命地奔跑。十个土匪,死了一个,伤了三个,他们被张家村的人打败了。
凄厉的叫喊让阿飞从失魂落魄中惊醒出来,胡一刀将蘸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下挥向张大嘴,这个除了面目能唬住村民的人,一无是处。他在刚才的乱战中没砍一刀,做土匪以来,更没杀过一个人,在这个以人头说话的地方,张大嘴需要看很多人的脸色。
在这场乱战中,阿飞阴差阳错地救了胡一刀,成了胡一刀极为看中之人,也正是因此,在胡一刀对张大嘴动了杀心之时,阿飞劝住了胡一刀,张大嘴最后的活路是同小雪放哨。
“我欠你个情,会还的。”张大嘴的嘴里还有来不及吐出的鲜血,在那恐怖的大嘴下,更加吓人。
“以后照顾好小雪就好。”
张大嘴含糊着嗯了一声。
张大嘴这个曾经踹了阿飞一脚的人自此与阿飞亲厚,两个人有时一同去僻静处喝酒。酒喝得多了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张大嘴说自己羡慕阿飞能杀人,沾了血的人才是真土匪,阿飞大笑,说自己是做土匪的好苗子,不下山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张大嘴也哭,张大嘴说自己这么多年只割过两回耳朵,他下不去手,他不知什么时候能做土匪。
“下山吧,张大嘴,你不适合做土匪。”阿飞看着眼前晃动的张大嘴说着。
“下山?下了山,因为这张嘴大家以为我是土匪,在山上,我却啥也不是,大家都喊我张大嘴,可是我叫张二牛啊!”张大嘴哈哈大笑着,鼻子眼泪一并流出来。
“大嘴,不,张二牛!照顾好小雪,她不是我妹子,是我心尖上的人!”
“阿飞,我知道你想让小雪下山,下了山谁来照顾她?”
“会有人的。”阿飞想起了那日小雪看向那个书生的光彩眼眸,被张大嘴的呼噜声打断思绪,阿飞伸手想去叫他,自己的眼皮也合上了。
秋风带走了春日里的生机,当片片黄叶从树上掉落时,小雪才发现在这几个月中自己同阿飞只不过见了三面,交谈了一次。
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小雪的话越来越少,阿飞只说等着下山,在这样的日子里,小雪只觉得这句话连同那背影一般快看不见了。
小雪从八岁跟着阿飞,阿飞那一年十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逃难的路上,阿飞和小雪身边起初都还有家人,后来家人支撑不住接连死亡,小雪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跟着前面素不相识的阿飞。两人一路上从死尸身上翻找吃的、用的,啃着道路两旁的积雪、枯草,互相倚靠着一步一步走到了能靠乞讨生活的地方。那时能吃到饭,那个地方的人是富的,他们的衣服没有补丁。两个人互相依偎的生活才过了几年,战争接二连三的到来,富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人或者死了,或者同他们一般乞讨,也是在那时,两人意外从死人身上扒下了这张脸皮,那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两人偷了一张席子将那小姐卷了起来,算是感谢。
“做土匪的命短。”在阿飞想上山时,小雪劝阻着,可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
“没有别的选择。”阿飞给小雪粘上那张脸皮上了山,他不能让小雪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山上马蹄声响起,又是出门绑人去了,小雪望着那几个人的队伍消失在一片尘土之中。
胡一刀走在前方气势汹汹,他听闻那张家村的人有那样的布局都是一个读书的给出的主意,他此次下山不求绑几个富的,只想着绑几个读书的消消气。
传文此时依旧在山下讲解着自己对抵御土匪的见解,他时不时地看向山上,他总记得那个女子是从那个方向来,今日下山的动静比寻常大些,只见一行粗壮凶狠的男子从山上走来,为首的拿着枪。
传文还在想着这些人是土匪还是官兵之时,腹部就传来一阵痛楚,胡一刀用枪托狠狠地击打了传文,“绑起来!”胡一刀喊着。村中剩下的人在这叫喊声中四处逃散,只有阿飞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五
传文走在绳子的最前端,紧挨着阿飞,他一下子明白阿飞便是给小雪一张脸皮的土匪,是小雪面红耳赤同自己争论的土匪里的好人,小雪也在土匪窝,所以会戴着那张脸皮,她在防着其他土匪。
小雪只看见一串人从山下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人,一到寨子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地哀求胡一刀放了自己,小雪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向那一串肉票望去,看见了那个曾经谈论如何抵御土匪的传文此刻正在摇尾乞怜。
往日,胡一刀会将这些人押在山寨下面的洞里,再一个个拎出来,拷打、要钱。今日,在传文的哀求下,他的戏谑之心甚重,让这些肉票观摩一下拷打的过程,这帮读书人,他恨得牙痒痒。
胡一刀躺在椅子上,让哆嗦着的传文跪在他身旁,看着一个个肉票被拷打。传文只看见眼前铁骨铮铮的汉子,被绑在柱子上,噼里啪啦的鞭打声响起,那汉子身上皮肉撕裂开冒出血来,形成了红色的鲜花,大大的盛开在那人的胸前。那瘆着血的口子又被撒上了盐,那汉子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一盆冷水泼过,那人又惨叫一声醒来,被土匪从柱子上解绑下来。传文想着,谢天谢地,总算结束了。可那土匪拉着那汉子的两只脚,迫使他的前胸贴近地面向前爬行,于是,胸前的那鲜红的花朵又模糊起来,与地面的泥土混合在一起,传文听着那汉子的叫声,闭上了眼。
不多时,那人已跪地求饶,其他肉票虽然求饶,但依旧没有免除被折磨的命运,传文也在胡一刀的逼迫下,看了整个过程,直到胡一刀闻着身边一股屎尿味,才嫌弃的将传文踹开。
传文作为最后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人,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他苦命地哀求着胡一刀,胡一刀并未有丝毫的怜悯,他想到了小雪和阿飞,大喊着两人的名字,求他们可怜自己,胡一刀顺着声音看向两人,仔细端详。土匪私自下山,本就是忌讳,私下再同别人联络,这是将脑袋拱手送人。
阿飞抡起胳膊朝着传文的脸扇过去,传文吐着血水。阿飞不住地叫骂,“王八蛋,不过就是下山放哨遇见了,什么情份!”
“放哨,想不遇见你都难!”张大嘴冷哼一声。
胡一刀哈哈大笑,走到传文身边,将他眼前的刑具狼牙棒拿起,轻巧地递到了阿飞手上,后者茫然无措地看着胡一刀,胡一刀再笑,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自证清白吧!”
“小雪……唔……”传文还没说完话,嘴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阿飞手上发狠,将那狼牙棒向传文挥去,传文的身子跟着狼牙棒晃动,身上的红色渐渐绽放,落在小雪眼睛里刺痛眼眸,小雪只觉得更刺眼的是阿飞那冷酷的面容。
阿飞越来越像个土匪了。
一众肉票被拷打过后全部押回了洞里,小雪此时才觉得在寨子外的呼吸如此畅快。
“小雪,你不会喜欢那个窝囊废吧!”张大嘴此时已将事情明白了七八分,只是那窝囊废他实在看不上。
窝囊?小雪想了想刚才传文那求饶的模样,的确窝囊,可自己并未将思绪放在传文身上,这个曾经让自己脸红的人,自己喜欢他吗?
“什么是喜欢?”
一句话让张大嘴直挠头,一个粗人,哪知道女儿家的心思。
“喜欢就是想跟他过日子!”张大嘴思来想去,觉得这句话最有深意,他满意地看着小雪那发呆的模样,觉得自己很有学问。
过日子,哪想过和传文过日子啊,一直只觉得想和阿飞下山,过日子的自然也是他。传文,说话有趣。刚才传文那样遭到毒打,自己担心的却是阿飞变成土匪,再也不能同自己下山,哦,自己喜欢的是阿飞。
“你也别怪阿飞,他刚才不那样打,你们怕是都得让胡一刀毙了。”张大嘴实在弄不清女人的心思,看着小雪不说话,胡乱开导着。
“张大嘴,我喜欢我哥,想和我哥过日子。”
张大嘴想起阿飞也说过喜欢小雪,站在一旁嘿嘿傻笑。他又想起阿飞说自己下不了山了,止住了笑意,看着眼前萧瑟的秋景,不知什么时候春天能到来。
六
阿飞虽闭目养神手中却拿着匕首,他知道胡一刀这个人疑心最重。胡一刀此时推开地洞爬了下去,他要亲自听听传文这个书呆子还会说些什么,他拿出沾染血迹的刀,传文即将一切交代的清清楚楚,这个书呆子忒窝囊了点。没听出什么背叛,倒是小雪那副烫伤的嘴脸是假的,让他来了兴致。
胡一刀坐在椅子上,哼唱着小曲,等着小雪和张大嘴来报告放哨情况。看见小雪来了,他挥手招呼小雪过去,小雪虽狐疑,却也不得不从。还未再说什么,只感觉胡一刀的手划过自己脸庞,随着撕拉一声,小雪看见那张粘在自己脸上的脸皮掉在了脚边,再抬头,胡一刀那发亮的眼睛不住的在自己身上打量。
“我的娘啊,还是个美人!”张大嘴在一旁发出感叹。
胡一刀嘴角上撇,他不是个贪恋美色的家伙,但他也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美味,一想到晚上眼前这个美人给自己暖床,他奇痒难耐。
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阿飞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磕在地上邦邦作响,“大哥,放了小雪吧!”。
“求求你,看在我救过您的份上,放了小雪,以后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小雪也跟着跪下,痛哭流涕,哀求着胡一刀,后者听得心烦,一脚踹走了阿飞。
“不愿喝喜酒就滚!”
阿飞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手中拔出匕首,黑洞洞的枪口不知何时落在了眼睛上方。
小雪大喊一声扑到阿飞身前,胡一刀将枪口朝上,“砰”的一声,子弹朝天空飞去。
“救我的一命,今天还了,晚上洞房!”胡一刀爽朗的笑声伴随脚步一起消失在黄昏的余光中,张大嘴看着地上瘫软的两人哀叹着又是一对苦命鸳鸯。
黄昏的时光很短,太阳在山坡处一点点消失,小雪的血液仿佛也随着太阳的消失流尽了。胡一刀和一众土匪喝着酒,吵闹着,没有阿飞,他的匕首被胡一刀拿走了,人大概也被关起来了。
传文一点点靠近小雪,他卑微地笑着,结结巴巴诉说着自己的苦楚,小雪听不清,他从传文眼神里看出来一丝请求、一丝温柔,像极了阿飞看向自己的眼神,传文的脸模糊起来,和阿飞的脸交织在一起,变成了阿飞的脸。
“阿飞,我喜欢你啊!”小雪轻声喃昵着。
传文的脸在这一声喃昵之后铁青起来,他的小雪抛弃了他,而那人正是绑自己、将自己打得遍体鳞伤的阿飞,她怎么能喜欢阿飞?传文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走向外面,在黑夜中寻找阿飞的身影。
阿飞躺在寨子外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已被打得青红相接,看不清本来面目。传文此时来到阿飞身边,他迅速地接替了打骂阿飞的任务,以此来消减心中的不甘。
“她居然喜欢你,是你害了她,阿飞,是你!”
“难道不是你告诉胡一刀小雪戴面具的事?”阿飞讥笑道。
“不,是你,是你绑我来山上,是胡一刀逼得我,你若不绑我来山上,一切都不会发生!”
阿飞只觉得这个秋夜格外的寒冷,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自己曾想着将小雪托付之人,竟这般不知廉耻,靠出卖小雪获得一丝生机,现又将责任全部推给他人。
传文又将阿飞的衣服扒下套在自己身上,深夜即将来临,寒冷也是一种有效的武器。他看着地上的阿飞,长舒一口气,他赢了,获得了生,也折磨了曾痛打他的人。
阿飞注视着眼前的传文,也注视着他身后那个粗笨的身影,他手中拿着与自己相匹配的棒子,朝传文脖颈抡过去,传文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阿飞,走吧,和小雪一起下山!”张大嘴的狰狞大嘴已变得不再恐怖。
“大嘴,我们一起走!”阿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两人来到寨子里,十来个土匪已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亦步亦趋地走向胡一刀的房间,小雪在房间里绕了两圈,怎么也绕不出胡一刀的影子,胡一刀站在原地,稳了稳神,看着眼前的身影不再晃动,脚下发力,一把抱住了小雪,小雪动弹不得,只感觉酒气迎面扑来,猩红的舌头要落在自己脸上。门在此刻被撞开,胡一刀的脑袋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三个人也不敢耽误,阿飞拉起小雪开始没命地奔跑,寨子越来越远,可阿飞还是听见了一连串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定是胡一刀醒了,阿飞向后看去,看见从山寨方向而来的一串火把越发明亮,阿飞不敢再回头,他领着二人继续奔跑,没有方向的奔跑。
张大嘴停住了,他提议自己去另一个方向,阿飞将张大嘴拦住,阿飞说他去,他是手上沾了血的人,下不了山。张大嘴摇头,说你们两个互相喜欢,以后好好过日子,手上沾了血,以后多做善事还。说完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阿飞低头看着小雪握紧自己的手,终究是没有松开。
张大嘴只觉得耳边的风声一会大一会小,后来越来越小,他跑不动了,后面的马蹄声不再急促,一下下落在了他身后。
“张大嘴,你个王八蛋,他俩在哪呢?”胡一刀的眼睛通红。
“不知道,胡一刀,我叫张二牛。”张大嘴直直地站立着,他看着有一束光朝着自己飞来,然后自己有点痛,就再没有感觉了,我是张二牛,张大嘴最后想着。
枪声使得两人呆在原地,他俩回头,远处除了那一片火把再也没有声音,阿飞回过神来,拉住小雪继续奔跑,一滴滴的泪水顺着风飘落在小雪的脸上,和小雪的泪水混在一起,被风吹散在黑夜中。
胡一刀继续在寨子附近搜寻着,他的枪声将传文惊醒,传文像一颗弹簧从地上弹坐起来,摸摸自己的头上没有洞、没有血,长舒一口气。
他环望四周,发现寨子里空无一人,再也不敢停留,脚底抹油,开溜了。他看见有光亮,远远地往反方向跑,只是光亮太多,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发现阿飞了,传文只觉得那些声音全都朝自己扑来。
那一定是阿飞就在前方了,逮住阿飞自己还有一条活路,传文更卖命地跑,那些声音也一样,胡一刀看见了阿飞的衣服、阿飞的背影,这个坏事的家伙,胡一刀勒住马,朝着那个人影“砰砰”的开枪,传文的身上出现血窟窿了,血汩汩地冒出来,传文低头,发现自己穿着阿飞的衣服,张张嘴,向前倒下了。
胡一刀朝着传文的身上吐了好几口唾沫,他继续在黑夜中寻找阿飞和小雪,可再也没能找见。
当曙光来临时,小雪看着握紧自己的手,看着前面奔跑的人,心中感觉无比踏实,终于下山了,离开了匪窝。道路上行走的是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偶尔夹杂着枪声,阿飞拉着小雪融入那人群之中,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