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

又是一年，木棉花开。

风里带着暖意，空气中已经有了春的气息，小城郊外的木棉树，绽放出朵朵鲜艳，在料峭的春风里妖娆。

小城的阳光依旧温暖，木棉花依然早早盛开，鞭炮声声充满节日的喜气，唯一不一样的是，父亲走了。

在家家户户阖家团圆的大年夜，举起酒杯，酒还没有喝下，就先红了眼睛。

母亲稳稳地坐着，父亲的座位空了。这是第一个没有父亲的除夕之夜，原以为伤痛已经平复，眼泪却来得猝不及防。

泪眼看天空绽放的烟花，以前只看到烟花绚烂绽放的夺目光彩，如今却发现烟花幻灭过后的一地灰烬。

生亦何欢，死亦何悲，我知道这是人生必经的过程，可是，不能释怀的悲伤，只有等时间慢慢去抚平。

作为女儿尚且如此情难自禁，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面对那一所空房子的。风雨人生路，相伴几十载的老夫老妻，如今孑然一身，孤形吊影。母亲独自守着那个空巢不愿意离开，每每想起，总是放心不下。

直到有一天在路上偶遇母亲，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远远地走来了一个老太婆，戴着一顶红帽子，焦糖色的大衣，黑色的裙子，带跟的黑皮鞋，挎着一个花团锦簇的民族风的包包，走路带风，气场强大。待她大步走近，原来是母亲。

母亲目不斜视，大步向前，没有发现来自马路对面的目光。我之前一直有些排斥母亲浮夸的装扮，可是这一次，我的目光里满是敬佩。我大声喊她，她回首看见了我，脸上挂着微笑，眼里透着坚定。

此刻，我仿佛看见了一朵盛开的木棉花，苍老的枝干上，绽放着红艳艳的花儿。

阳光下微笑着的母亲，犹如龙应台笔下描写木棉花的文字，让我惊艳不已：“抬头一看，鲜红的木棉花，一朵一朵像歌剧里的蝴蝶夫人，盛装坐在苍老的枝头，矜持，艳美，一言不发。”

让我惊艳的不仅仅是母亲脸上的笑容，而是她身上散发出的生命力，像一株山崖边的木棉树，自顾自野蛮生长，蓬勃而热烈。

父亲在世时病了一年，母亲尽心照顾，父亲走了，母亲盛装为他送行。现在，没有了老伴儿的母亲，独自精彩地活着。

母亲是一个不会低头认输的人，她从来就没有向生活低过头。

母亲年轻时，是村子里唯一一个挥着鞭子犁田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一言不合敢和男人单挑的女人，她的酒量大得喝翻几个大男人不在话下。母亲一直这样风风火火地活着，勇敢而无畏。

母亲什么都不怕，但是她怕孤单。父亲在世的时候，不懂什么是温柔的母亲，总是爱和父亲拌嘴，她的大嗓门总是压过父亲的声音，强势得不得了。

父亲病了，大大咧咧的母亲也学会了照顾人，一粥一饭，无微不至，她常常搀扶着父亲，在楼下散步，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的背影，常常让我感动不已。

父亲病重进了ICU，ICU病房的费用高得吓人，母亲说，不管花多少钱，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救活我的老头子。

然而，父亲还是没有挨过这个寒冬，他永远地离开了。母亲没有掉一滴眼泪，她看着悲伤而憔悴的儿女们说，你们的爸爸走了，还有我在。

对于父亲的离开，母亲是释然的，她说，我很满足，你父亲和我相伴五十载，有几对夫妻能相伴到老呢？

我曾经觉得爱喝酒，说话咋咋呼呼的母亲是最不靠谱的，可是这些年来，每每遇到大风大浪，这个不靠谱的母亲却像一根定海神针，永远屹立不倒，令人心生佩服。

冬天的木棉树，苍老的枝干，光秃秃的枝丫，以一种凛冽的无畏的姿态，兀自伸向天空。

木棉树褐色的干裂的树干，记录着雾霭、寒流、霜冻留下的印记，记录着时光雕刻的纹路，岁月留下的伤痕。但是只要空气中有一丝暖意，冬日里掉光了叶子的木棉树，立刻爆发出生机，最先绽放出夺目的花朵。

又到木棉花开时，我用仰望的姿态，望着那一树艳若云霞的花朵，心中充满了感动。寒冬已经过去，那一树火红，那一树蓬勃的生机，点燃了我内心生命的力量。

不低头，无惧无畏，以一种野蛮生长的姿势强悍地活着，这种力量，来自于那棵高大的木棉，也来自于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