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我是配料车间的常付华
那天晚上,我正准备打卡下班,突然听到了一阵高昂的歌声从配料车间那边传过来,唱着水浒传里那段,“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咱都有啊 ,红红火火唱九州啊!”他唱到最后那句,音量直接飙升了好几段,几乎是从胸腔里爆发出来。
我听着停下了脚步,从楼梯口转身折回来 ,循着歌声去找到这个唱歌的人。我好奇那是什么样的激情,能让一个人在这种沉闷的车间里,还能保持如此快活又昂扬的心情。前段的几个车间都有巨大的机器运转,噪音特别大,我的仓库隔他们的车间有一二十米远,我把仓库门关上都还能听到机器哒哒哒的声音。特别是配料车间,鼓风机和巨型搅拌机不停地轰隆隆作响,粉尘漫天飞舞。车间里的工作环境还是挺恶劣的,在这里面工作的人,都是赚的血汗钱。
那时,也正是生产车间白夜班交接之际,夜班正如火如荼地开始,场面甚是热闹。各个车间的人声,机器声全都交织在一起,而他的歌声听上去仍然那么的响亮,穿透了好几个车间。
本来我一心盼着早点下班,冲完凉就葛优躺着,躺在我的单人床上是我最放松也最快乐的时候。这个欢快的歌声很快消除了我的疲劳,我倒不急着回宿舍了。我穿着一双黑色的盘扣老北京布鞋,本来很是疲乏的腿脚也变得轻快了许多,我像个贼人左看右看,一个个车间望过去,转身那歌声更近了,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个身影,接着是一张乌漆麻黑的大笑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哦!原来他是配料车间的常付华啊!
常付华是河南的,个子不高,身形也不胖,一开口就带着浓厚的当地口音。他的皮肤本来就黑,由于他刚刚将正负极材料拆除了包装,黑色的粉末便粘到了他的脸上,脖子上,脚上,手臂上,全身都是,让他就像是从窑孔里钻出来的。
所有的车间中,就数这个车间是最脏的,地面都不可避免地洒满了一层粉尘,走路滑溜溜的,要猫着身子小心而行。这里是电池生产的第一道工序,配料车间的员工每天要将几百公斤甚至更多的各种粉末状材料投入生产。一箱三元就是25公斤,一般的正负极材料,不管是桶装的,还是纸箱装的,一般不会超过这个重量,这是考虑到了人的力气。搅拌机的大缸里一次一般可以倒入200到240多公斤左右的材料,材料的配比是技术部按预订电池的规格来计算的,我作为仓管,就得严格按照技术部下发的用量规格表给他们定量分发各种材料。一个批次下来,常常需要用到十几种材料,各种材料用多少,表上都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我不能发错物料,他们也不能用错物料,用多用少都不行。这个活也算是技术活,配比调试都马虎不得,电池质量的成败这里是关键。
这个车间一天下来要出三四缸搅拌过后的浆料,浆料也重,一桶桶地出来,都是两个男人抬着。他们要先从我的仓库把他们的生产用量领到他们的车间物料存放间,然后根据他们的生产进度将物料进行调试搅拌,来来回回都是体力活。倒出来的粉末是黑的,也是有毒的,他们得戴上防毒的面罩,到了下班的时间,面罩都是黑的。夏天天热的时候,很多员工是戴不了那种沉闷的面罩,他们就到我的仓库领那种普通的医用口罩,有的宁愿戴上两层,也不愿戴那种防毒防尘的。
常付华看到我瞅着他笑,他不唱歌了,一面做事,一面望着我笑,我也望着他笑。他怕是白天睡得够好,才会这样精神抖擞地干活。这样的他,这样的精神头,我的脑袋里突然就冒出来一个有趣的画面。他要是生在那战火纷飞的古代,他一定是带头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士兵,一手举着战旗,一手举着号角,骑着高头大马策马扬鞭,然后声声呐喊着,“冲啊!杀他个片甲不留。”
就是这样的人,一定能鼓舞全军的士气。也就是他这样的人,让枯燥乏味的车间也变得有了乐趣。
此刻,他正在热情奔放地准备着接下来长达 12 个小时的晚班事宜。我们厂是两班制,白班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八点,晚班从晚上八点上到早上八点。时间很长,按计件产量拿工资,拿得高的有八九千,最低一般也有六千多。尽管半夜,他们会有一个小时的宵夜时间,但是,要我这样搞一晚上,我会很吃不消。他们却是这样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灿然一笑,心里默默赞叹他这歌唱得真好,转身便走了,留那群吃苦耐劳的同事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
常付华,他可不只是可爱在这方面,他来我仓库领料的时候更可爱 。每次他来我仓库,总得帮我摞摞这里,再摞摞那里,才能拖走他要领的东西。有时候他也不想再出这种额外的苦力,我每次都是一副死皮赖面的样子朝着他憨憨地笑,他看着我很是无奈,见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是扛不动这些重物。他一个大男人,一个北方的爷们,在这种时候就得拿出他的大男子主义。有时可不止是几箱货要他搬,常常是十几二十多箱货要他挪。他看着那么多货要他摞,他也会生气的,有种欲哭无泪又气急败坏的感觉。不过他生气的样子又更逗,先是朝着我摇摇头,摆摆手,然后又两个巴掌合在一起拍几下,气冲冲地剁剁脚,往前冲两步再又回头,他气鼓鼓地看着我,搬也不是,不搬也不是。
我也没办法,我只能抓住每一个进我仓库的劳动力帮我挪货整理,我为了让他消消气,只能傻傻地笑着逗他,“哎呀!我要是摞得动,都不麻烦你们了,你看几百斤呢!还不得全靠你们热心帮忙呀!你就当做好事了,好事做多了也是会多福的。” 我说完,他哭笑不得,拖着叉车给我白干活。他把头由下往上一扬,然后往一边歪着,接着又唉声叹气,一面抱怨,一面帮我摞重货。我站在一旁指点他帮我挪到哪里,他那样子真逗,现在回想起来都充满了回味。
呵呵!这样可爱的人又何止他一个,他的对班杨伟也是一样,不过,他可爱的样子却是另一番模样。他总是操着他那口地道的河南口音,一张武大郎似的大饼脸配上他那两只小小的单眼皮眼睛,就这模样都逗了。他来我仓库,也常常帮我白干活,他总是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唠叨,他的口头禅就是,“哎呀!我说老乡,咋办呀!你看看,你看看,俺到你这仓库拖一板货,得帮你摞上两三板。”
不过,他唠叨归唠叨,却总是一板板地帮我挪货整理。他总是边笑边说边拖又边擦那满头的大汗,我在旁边就干巴巴地望着他们憨豆的样子傻笑。我想着逗逗他们笑也好,只要他们开心了,下次又乐意帮我挪重货了。
他们可不光逗,还热心得很,在我的眼里他们都是大好人。他们帮我做事的样子,我都默默地拍了照片存起来,不知还在不在那个百家账号里。我看着那些照片,内心里充满了感激,总盼望自己有机会回报他们。
他们虽然不是无怨无悔地帮我搬重货,可是一些小事情,他们都是主动地帮助我。我仓库里只要有放置货物的踏板空出来,他们直叫我尽管丢他们的配料间去,他们丢踏板时再帮我一起带走。他们到仓库领完料也总会自觉地带走他们留下的垃圾,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还顺便带走我的垃圾。
特别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每次他们到仓库打那个贵重的钴酸锂,两百多元一公斤的原材料粉末,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打称,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有时候不小心撒在地上的一点粉末,他们都会用手把它们捧起来,一点也不浪费,完全不用我在一旁监督叮嘱,相当的认真用心。
这是一群可亲可敬的人,他们都是平凡的劳苦大众,可他们的精神值得敬佩。就是这些简单的人,有一颗简单的心,一个简单的梦想,过着简单的生活,也为我们的工作环境带来了简单的快乐,他们用一双勤劳的双手拼搏,用他们对生活的这份热情,用他们的这份努力,担起了一份责任,奋力地撑起了他们身后的小家。
我的原材料仓还真的谢谢这些可爱可敬的大哥们,大老爷们。还有那个一个手被截掉了四根手指头的保安杨叔,他每次看到我有重活要做,总是马上就过来帮我。我常常感念在心,有时也不想麻烦他,我对他说,“杨叔,这些我真搬得动,你放着,放着,等我做完帐自己再慢慢搞。”可他却总是在我做完帐后再过去一看,他已经全帮我搞好了,还帮我连空塔板也拖走了。
有时,某些供应商送货来,需要人工运货,他们会找我帮忙安排,我的脑袋里也会首先想到他们。能让他们额外赚到一点小费,我自己也感到欣慰,至少我也回报了他们给予我的帮助。而我给予他们,跟他们给予我的,还是远远不够的。
我把这些可爱的人当故事写来,一来是真心为他们的工作态度和生活态度点赞,二来是铭记这些可爱的同事们曾经给我的帮助。
人要常怀一颗感恩的心活着,生活才会饱满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