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世间事，堂前燕子归

风起长亭外，堂前燕归来

文|如巳

从很早很早以前，喜欢听奶奶讲一讲野人的故事。

讲狼来了，讲小红帽，讲面包女孩。

讲百鸟贺岁，嫦娥奔月。

讲月下繁花，堂前旧燕。

后来奶奶白了发，眼神温热如初，唤我一声“孙儿”。

“你要常来。”

回忆熬成粥，端到奶奶的面前，也能开出花来。

三叔说，奶奶是从苦难里淘过的人。岁月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社戏。生旦净末丑，红堂绿萝蓑，这厢唱罢他厢演。不过皮囊换了磨，磨了换。真正脚底踩金的，是人生的骨头汇成的路。

奶奶年轻的时候，做过纺织，种过田，也挨过饿，经历过枪子儿划过耳边的恐惧。头顶的是战乱，脚踩的是真正的骨灰，吃进肚子里的，是寿命。

奶奶笑说，那个时候，谁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过。

是啊，那些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将美好藏进骨血里，不肯轻易流失。

奶奶是个倔强的女人，当年太奶奶让奶奶去学堂读书，不爱读书的奶奶死活不肯去，于是被太奶奶追着满院子打，却还是不肯去。

直到如今，奶奶当年为何不去学堂，依然是个谜。奶奶自己也不曾讲过，但在我看来，也许是那样饥荒的时代，奶奶宁愿为那个家庭出一份绵薄的力，也不想成为脆弱的家庭里的负担。

奶奶是个思想独立的人，她认定的事，从来不曾动摇。也许就是这份勇气和胆气，才能让奶奶在那纷扰的时代里淘了过来。她一生子孙满堂，将这个大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条，她没有接受多少教育，却一生都在学习。

我问过奶奶，有没有后悔当年没有去学堂。奶奶摇头对我说，她从不曾后悔过，即使当年让她再选一遍，她依然不会去。

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退一万步讲，既然会做出那个决定，就意味着你将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是烈火着身，还是金袍加身，都由自己一手完成。

她说，一个真正热爱学习的人，是无论在哪，正在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停止脚步的。

因为人生，就是一座盛大的学堂。

“我在那里学到的，永远都能受用。”

奶奶钟爱戏曲，在我小的时候，有个茶馆里常常会有唱戏的人。奶奶便会带着我去。她讲与我听，说这是咱老祖宗的东西，等你长大了，即使不钟爱，也要尊重。我看着奶奶点点头，那一刻奶奶在我的眼里，是散发着光芒的人。

镇子上曾经来了一个姑娘，在街头卖艺，她从嘴里吐出长长的牙齿，又变幻成不同的形态，嘴里伸缩有度，伶俐的很。可是没人为她鼓掌，也没人靠近她。只有几个被她狰狞的牙齿吓哭的小孩子们。

小孩的妈妈要赶她走，说她吓哭了自己的孩子。

那姑娘呆愣在那里，小孩的妈妈便开始骂她，说她瞎折腾，专程吓唬小孩。然后不停的数落她一个大姑娘做这种古怪的事情。姑娘红了眼眶，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奶奶知道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那几个人一顿痛骂，赶走了他们。

那姑娘感谢奶奶的帮助，连声道谢。

奶奶笑着，对她说，“你这是耍牙吧？我年轻时候看过，能再耍一遍给我这个老人家看看吗？”

那姑娘一听，鼻子一酸，感动的掉下眼泪来。连连点头应道，“哎！我这就给您耍一遍！想看多少遍都成！”

奶奶眉开眼笑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姑娘耍牙，临走的时候还给那个姑娘送了套自己织的衣裳。

奶奶说，那是门快要失传的艺术，一个年轻人能有那份传承的心，无论如何都是不该受到冷落的。

奶奶教导我，一个人最大的能力不是他具备什么，而是他想要具备什么。

他是什么样的人，和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不一样的。

而一个人在成为真正的人之前，永远具备的，是对万物的仁慈。

奶奶的故事活在我的心里，也深深的影响着我。

我慢慢的长大，奶奶也慢慢的老去。可岁月没有夺走奶奶的思想，也没有夺走奶奶的灵魂。她总能在生活的每一寸地方，发现人生的奥妙。

奶奶喜欢喝茶，最擅煮茶，那清香浓郁的茶香散满庭院，便是我与奶奶相逢话谈的日子。

我还是喜欢听奶奶讲故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温暖的日头照在奶奶银白的发丝上，就像霓虹落在人间，道不清的依恋，说不明的情意，全都化作了祥云，停在了心尖儿上。

而后风起长亭外，堂前燕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