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我是这苏杭之地水泽之乡靠水吃饭的船家。
夏日晚间,暑气消散了不少,从黑沉沉的水面上溢出河水冰爽的凉气,芦苇丛随着凉凉的夜风摇曳着,不远处大船上灯火摇曳,悠扬的歌声伴随着隐隐约约畅快的大笑声伴着风儿飘来。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桨,在那船不远处停下。大船上的人定然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同,想必是文人雅士或者官员之类。
我把船停在渡口,遥遥地望着大船上影影绰绰的人,船头平台上有一桌客人,大概是两位大先生,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子文气,他们饮尽杯中酒时潇洒肆意,但又显得格外矜持优雅。
我想,一会儿搭上我这船的客人会不会也是这般的文人雅士?我想到今日午时那个书童,他的主人家本想的是午时出发,却由于与朋友重逢生生改成了此刻,即使这样也要连夜出行,他是打算去哪里的?有什么急事?亦或是又一个被贬了官不得不四处奔波的朝堂中人?
说起这被贬谪的文人,我曾经载过一个。那人眉眼间尽是颓唐潦倒之气,默然地坐在我船的一角,深沉的暮色中,只能听到桨拨开水流的声音。我低声和他说话,“先生您此去何方?”
他沉闷的声音传来,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具体是哪里我也记不清楚了,只是听说是个十分荒凉的地界。
晃神间,我听到那大船上传来一句喊声,“那边的船家!”
我抬起斗笠看向那边,是那个身着青衫的先生,远远地看不清脸,他喊道,“可用了晚饭?”
中午我见过的那个书童从船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只包着荷叶的肥鸭。这可是难得的饭菜,我并不是不知恩的,便万般感谢地答应,愿意等那位客人,然后把鸭子放在船棚上保暖干燥的位置打算带回家。
我的船客似乎并不是那青衫的先生,因为那书童站到了另一位先生背后。那么,那青衫先生便是那友人了?可真是个和善的人。
在我忍不住用手指蹭了蹭鸭子上的油香舔舐了后,我的客人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下了船,我一眼便看到了那位青衫先生清亮的眼睛。
“东坡,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的客人拱了拱手,我就算听不懂文绉绉的话,也感受到了朋友间即将分别的伤感。
青衫先生却在这样的氛围中轻笑了声,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声音平和中正,他说,“钱兄何必凝眉唏嘘?人生如逆旅,你我皆是行人。”
文人说话总是这般莫名其妙,我看到我的客人眼角带着泪花,却哈哈大笑,书童猛地低头沉思着什么。
然后我那客人骤然扬首,踏上了船。我便摇荡起木桨,伴着河上的席席凉风,载着客人缓缓向前。那青衫先生仍站在岸边,遥遥相望,慢慢的,身影逐渐模糊了。
我的客人站在船尾,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我想,这大概不是那样被贬的文人吧。
我问他,“先生您此去何方?”
他声音中带着乐观,“自越州徙知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