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说
上篇
周六早上,听见声响,起床见爱人惺忪散发地准备起了早餐,却掩不住疲倦。我说,趁孩子没醒,我们出去散散步吧。她说好,把饭温着,略整仪容,一起出门了。
平时周末爱人会去地铁站旁的菜市场采购,今天,我说去相反方向的更远的黄埔市场吧。我们住的是老区,虽然叫文庆,但周围很多地方还是以“黄埔”命名的。我想,“文庆”的字眼或许是因为数年前落成的地铁站才普遍起来的吧,“黄埔”可是老字号,黄埔市场据说很热闹。
路上,我问爱人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她就说起工作的事来。她呀,总不能分神,想起什么就一直挂念着,还是说她的同事。她说自己努力担过来几个人的活,怎么其他人还是不领情,反过来让帮忙的时候总是推诿。这是性情使然,我说人家就是看准你这人了。她说自己也硬气过,然后就血压高、头疼或者胃口之类的副作用来了。又说起孩子的学习,说周末应该早起的,看其他人的孩子,补课的补课,做作业的做作业,都被督促着紧,这考试要来了,也没见复习。我说等遛弯后就叫醒他们,今天就呆在家里,安静做事吧。
过了高速公路的天桥,到了正式的黄埔区,我说不要急着走,路过街边的食阁不妨坐下喝杯咖啡聊聊。
早上人不多,坐着的都是中老年人,也许只有他们悠闲吧,儿女长大不需挂念了;我们小一辈的在家忙活着;再小一些的就通宵赖床了。这些老人们很健谈的,三五一桌,姿态各异,盯着一会儿或许还能猜出他们的来历 - 以前做什么的,现在正干什么呢。食阁的一边挨着遛鸟的一个角落,往外就是水道。大架子下挂着十多个鸟笼,唧唧咋咋,很热闹。我觉得溜娃、遛狗、遛鸟里选,鸟当真适宜,娃哭了就要找地方喂奶,急了不见得找得到;狗拉了撒了不挑地方,人反而得伺候;这鸟,叫着好听,喂养拉撒都被笼子接着,提笼也不费事。你瞧,下面没有一个人,都三五个坐在食阁聊天呢。
我和卖水的大姐叫了两杯茶,可能闽南语学得不好,被听成了两杯咖啡端了上来。也不难为她,退了一杯,让换成茶,爱人不能喝咖啡,一喝就心跳。大姐也纳闷自己怎么听错了,喃喃一通,利索给换了,服务很诚心,显得人也美了。隔着口罩,我就觉得她年轻时一定也漂亮。
我和爱人说,如果能旅游,就要去有食阁的小镇,点些东西,坐着慢慢看。大城市可去不得,比哪个楼高或者形状奇特么?哪里有新加坡海滨湾好呢。不仅是建筑,绿化和社会安全也重要。坐在海滨湾,多久都惬意,再闹的城市也会慢下来。人一多,一闹,城市就厌恶了。应该去小镇,还要有历史背景的,比如哪个名人的故乡,那地方一定不会浪费那名人的名气,造个塑像、开个展览馆或故居什么的,也许连街边的商店和路人的谈资里都露着历史的味道呢。去德国,就要去康德的故乡柯尼斯堡,话说康德一直住哪儿没挪过窝。试问哪个名人不是辗转南北、经历险阻后才获得美名的,那样的人自然有很多故乡,这就不纯了。康德的纯,那里的文化也一定浓厚。只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罢了,听着蹦蹦叭叭的音儿也挺新奇的。你听那马来话,就是这样,而且嗓门大;菲律宾的更像吵架;泰国的就有些娘娘腔了;到了越南更娘们儿;印度的快,轻微地像连珠炮,配着摇晃的脑袋,可爱的很;还是回到欧洲的好,我也觉得法语好听,如丝般延绵着,一个词就能体味一番;那中国话呢?压着韵点儿挺好听的。想说好中国话,要学诗词。
爱人说该走了,去买了菜孩子也该醒了。急什么,瞧那河里,今天的水清清的,也不深,怎么没有鱼呢。看,来了来了,一条好大的鲤鱼,悠悠地,后面尾随两条小的,好威风,皇帝带妃子出宫咯。爱人说是妈妈带孩子才对。河水是不中断的,一直流过高速路,流过家门口,几乎直直的,能看到很远,不比河边被马路动不动截开的人行道,跑步锻炼也不畅快,而鱼儿们游起来,一下子就是天涯海角、江河湖海了。
再过一条小马路,方向有些迷糊了,左看右看,恍然明白,这不是当初来过的停车场么,方向一下子又回来了。沿着停车场的两排组屋走,应该一会儿就能到黄浦市场了。这些组屋很老,一边五六层,一边一两层交错不齐,地下都是带回廊的店面,什么都有,食阁也路过两个,理发馆路过四个,小超市或杂货铺好几个,按摩店、诊所、还有些店没开呢。两边回廊间共10米左右宽,中间是间隔的把树围起来的石台,还有组屋翻新后凸进来的电梯,把中间的过道堵个不畅,逛店面只能从回廊走,感觉上不如大巴窑的齐整。大巴窑的店也是这么多,可中间的路宽又畅,再设几把椅子,从一头望去,静的好,热闹的也好。
出了回廊尽头,就看到市场了,方向和排屋垂直,也有食阁,更大更长。穿过了就是最热闹的地方,食阁的每个摊位都排起队来,远看有点像火车站售票厅,队伍的尾巴延伸过座位,直到购物区,人群混杂,已没了疫情的寥落,全旺腾腾的。
购物区分不同块,卖花的、卖肉的、素菜的和零星杂货铺,油盐酱醋、针线衣服,倒是齐全。那卖花的挺稀罕,挺大的铺子,真花假花,都留出香来。早想着要养花了,孩子对小盆小土的很挂念,从楼下捡来的小草他们都珍惜地养起来,每早浇水,比学功课要自律多了。他们吵着让我弄土去,可笑的是,规划如此精致的花园城市,好土竟然要买。我偏不,我的工作经常出入公园,平时随手带着便利袋,遇上了就刨一点。这是第一次来,没带孩子,下次来,他们一定高兴。有些奇特的袖珍植物,挂起来或吊起来养的,像线球或海胆一样可爱,不占空间,养着无妨。
今天只是散步,没买什么,原路返回。这时爱人已无所挂念,自在多了。回家后,饭还热着,孩子屋里已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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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吃的略晚,就计划这天吃成两顿。晚上孩子要去东海岸野餐。
那余下的一点时间干什么呢?正好爱人让我去拿书,说一位同事有孩子的整套课外读物要卖,她的孩子大我们的几岁,一个初中,一个小学,比我们老大高一级,学习材料要替旧换新,就半价卖给了我们。她说这位同事以前在国内做医生,为了孩子来了新加坡,因为资格问题只能做护士,安稳地工作也不求什么,把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她的大孩子很优秀,考入的是名府,我们自然要学榜样了。
同事家在北部,挺远的,我说自己去就行了,让爱人在家陪孩子做点什么的。孩子们吵了起来,一见我出门就要跟着,爱人管不了,或许她也想出门转转,就一起吧。虽远了些,碰巧离三巴旺公园(我叫它北海公园)很近,提前去那儿野餐也行,就草草收拾些零食和水果,鸡翅什么的来不及做了。
到了同事楼下,她说书挺多,给送下来。一会儿,和家佣抬了一箱子下来,里面有150本的小书,挺重的,还另外多送了一套。早知道就叫我上去拿嘛,把我不好意思的。我赶紧接过来放上车,爱人带着孩子顺便和她聊了起来,聊着聊着不见了,想是去了人家里端摩学习去了,去了很久。我不打紧,底下找个闲地儿等着。
忽来一念头:怎么不送她本我的书呢,当不失时机地以书会友嘛 –哎呀 –想什么呢,给爱人拿书却抖落起自己的事,而且,人家是女同事 -可她的样子已经身材走样,头发也蓬松褪色了,我虽没多看,可那样貌足以让我相信送了书也不会惹爱人多想的 –哎,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都是这闲地儿闹的。
回家路上,爱人聊着端摩学习的感想,说还提起我爱看书写书来着。那同事赞成我的爱好,不过要顺便感染了孩子就更好了。啊,压力呀,这是借题发挥教育我呢,我就闭嘴吧。又说起其他的家长,她有个妈妈群,里面几个活跃的妈妈组成团儿分工合作教孩子们,什么课外读物、往年习题等等,整理、打印、批改作业,俨然要办补习社的样子。我说挺好呀,妈妈就该这样,女人是最容易适应现下制度并且把弄得乐在其中。我几年前写过“家长的力量”这一思想,自信且极端地否定了补习社的作用,我认为家长们的资源和智慧是无穷的。看,这不已经实现了么。我劝爱人应该找个团伙融进去,我嘛,还得跳出这个圈子。
这个圈子 - 我是认真的,我不是说女人的圈子,而是现下制度的圈子 - 如果说现下是真实的,过去的所谓过时的都该忽略的话,那要历史有何作用呢?现实不也继承并继续着历史么?
我也看教育的书,百年前甚至千年前的书,我觉得没有过时,活生生的,算现实不?最有印象的是约翰·洛克的《教育漫话》、让·雅克·卢梭的《爱弥儿》,还有老卡尔的《卡尔·维特的教育》。这些人是大思想家 -老卡尔或许算个普通牧师,可如果你留意他所接触的人,便知道他也算得上思想家了。这些人写过很多方面的书,教育算小部分,可那平和、温柔且诚恳的言语,让我一直不忘。他们实践着教育,一个接一个世纪,细品起来,几百年来说的都是一个东西,这个东西说不清,可感受得清,它不同于现下的忙忙碌碌。洛克说过一句话犀利也经典:“教育者,不该是为拿俸禄而去教育的。”这话搁在现在简直匪夷所思了吧。我深深地感觉到,是这样的,教育者应该这样,推己及人,家长们更不该为了成绩了。
家庭生活,忙呀。若说婚姻是围城,有孩子和没孩子的也算围城。有孩子的口口声声说累,没有的却说你在敷衍,为了孩子累,先开心才对。于是,忙得从早到晚,无心他顾,什么爱好情怀的,都是鸡毛。匆匆岁月,不留容颜,这也罢了,忙了个身形走样提早皱纹白发的,这叫让城外的人就瘆了。若这套规律是铁的,就是说,孩子被送进了名校,将来有了好工作,之后呢,照着父母的样子循环回来么。我想不会,孩子慢慢会自省的,他们感谢父母,可想到自己可能是这个样子,他们会问:父母到底为自己做了什么?
我想,不用等孩子问了,现在就该自问。生活是平衡的,一旦失去了自己,充实、收获、安慰都是短暂的,平衡才是长远的。如果还想孩子不想仅存感恩,而且随着长大对这恩情越发沉重的话,我们现在就该为自己做点什么,不说成就或魅力,起码有点独特,或许也多些趣味。孩子看在眼里会渴望成长,渴望探寻自我,并继续承担比父母还要有趣的事情了。
爱人安静地听着,她竟然没插话,以往她爱插话的,总让我不能爽快地过个雄辩之瘾,一句话就把我这情怀泼个一头冷。或许我在开车吧,她不愿我多费神,或许她也听进去一些。
我说完了,暂时安静了。她说:“你累了,别想了,等会儿休息一下吧。”
到家后,爱人忙活起晚上的野餐来,鸡翅也做上了,还有烤薯条。我睡一会儿,养好了就该去东海岸了。
Lazy tiger
2020.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