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如雪
1
张嘉豪下决心这次真的不去上班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
张嘉豪心如乱麻，三次去到父亲的房间，都没有开到口。
知子莫若母，还是他妈妈发现了一些端倪。
悄悄过来问他为什么还不去上班。
“我不去了！”张嘉豪一声吼出来。
妈妈吓了一跳。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咧咧出一句话：“你去给你爸说”。
张嘉豪看到母亲眼里的泪水。
他忽然心里一软。
其实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妈妈。
但是一想到远在省城的栖桐和想到要在那样一个大山里呆上不知道多长时间，他的心又硬了起来。
张嘉豪大学毕业两年了。第一年他在省城漂着，陪女朋友栖桐到处找工作，最后女朋友得到了一家世界五强的大银行的offer，而他自己却被爸爸一个电话召回。
爸爸很强势，告诉嘉豪，你在外面也浪够了，一年来，也没整出什么名堂。滚回来，老子给你找个事做，先养活你自己，不能老找你妈伸手。
几句话很伤自尊。但是嘉豪还惜别了省城和女朋友回到家乡，一个五线小城。
父亲一手安排嘉豪参加了县里的三支一扶考试，嘉豪轻松过关，两个月后入职，在一个叫北蟒乡的乡政府上班。
第一次爸爸开车送他去上班，车子出城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乡政府座落在一个峡谷的底部。两层白色的建筑看起来像上世纪90年代的产物。
接待张嘉豪父子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自我介绍是乡里管民政的干部，姓梁，叫梁绪谟。他专门在纸上写出自己的名字，张家豪觉得这名字拗口不好记，看到梁老头一头的白发像染过一样，嘉豪在心里叫他梁山白。
乡里值班的就只有梁山白一人，其余的还有十多人都下村去啦。
梁山白把张嘉豪安排在一间不足20平米的房子里，张嘉豪父子放下带来的生活用品。梁山白带他熟悉了食堂和厕所等重要设施后就自顾自忙去了。
父亲脸色有点难看，但是还是笑着给给王书记打了个电话：“老王，我把人给你送了了，以后麻烦你的事多了。”
电话那头的王书记忙不迭道歉，说他本应该亲自迎接张局长父子，不过这几天扶贫任务，您知道的，我们不敢呆在家呀。
父亲也没有客套，跟嘉豪说“我回去了”就开车回城了。
跟父亲一路的时候，嘉豪迫于父亲的压力，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爸爸走后，嘉豪独自一人走出20平米的斗室，放眼四周，忽然有一种被放逐的感觉。
这是什么鬼地方？
四周的峡谷高耸入云，在高高的崖壁上看得清清楚楚的是一条像挂在悬崖上的公路，刚刚爸爸开车就是从那下来的。现在站在谷底看起来腿都发软。半山腰偶尔有间房子，孤零零的站在高山中间。
乡政府前面有一条公里，公路两旁有两排几十米的街道。嘉豪数了一下，共用20多家住户，其中有一个不足100平米的小超市和一个小餐馆。
嘉豪破例整天没有和栖桐视频。
晚上八点王书记一个人回来了。王书记说他是专门赶回来欢迎嘉豪的，其他人都没有回乡政府，因为上头要求这一周脱产干部都要驻村。
张嘉豪很感谢王书记。
王书记也不客套，直接安排工作。
他安排张嘉豪接替刚刚借调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老刘留下的工作：第一，每天写一份扶贫工作简报报告县里；第二，负责老刘以前负责的五户贫困户的帮扶。
王书记快人快语，雷厉风行。
他首先把张嘉豪拉进一个叫北蟒乡精准扶贫微信群和QQ群。群里有很多文件，要求嘉豪在两天之内熟悉这些文件，熟悉了这些文件就可以独立开展工作了。
第二，他把五户贫困户的资料传给了嘉豪，要求嘉豪在一周之内与贫困户联系对接。
嘉豪有些蒙，在他的印象中，政府工作不是一杯茶一张报纸，或者现在一张椅子一台电脑吗？怎么王书记说起来像一个上市公司总经理布置工作？
王书记安排完这些才想起：“小张，吃晚饭没得？”
张嘉豪微笑：“五点钟在食堂和梁……伯一起吃了。”
“我还没吃饭呢。走我俩去街上吃点。我请客。”王书记笑起来。
张嘉豪说还是我请王书记吧。
“我请你，张局长跟我的关系，本来今天要请他吃饭的，可惜他回去了。”
王书记比张嘉豪爸爸年轻一些，大约40岁出头。
听王书记这么一说，张嘉豪忽然想喊王书记一声叔叔，但是他忍住了，他不想以此来拉进与王书记的关系。
二人来到张嘉豪下午考察过的那个小餐馆。王书记点了三菜一汤，几瓶啤酒。
张嘉豪也喝了两瓶啤酒。在饭桌上，王书记却只顾着吃饭喝酒，没有与张嘉豪说什么。
餐馆灯光有点暗，张嘉豪还是在老板最后上的一盆汤里面发现了一只蚊子。张嘉豪刚要说什么，王书记已经舀起汤喝起来啦。
嘉豪强忍着恶心，没有做声。
二人吃完饭，王书记说一声老板记账就要走，嘉豪想去付账，王书记拦下他说他在这里有个账户，他每月接一次账。
回到宿舍，张嘉豪打开电脑，给栖桐发了个信息说他今天上班了。就把QQ隐身了，微信调成免打扰。
他看来一遍微信群和QQ群里面管理员上传的文件，要做的事太多了，但是所有工作都指向一个词：扶贫。
然后他又翻了翻自己负责的五个贫困户的资料。也没有什么思路。
张嘉豪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半夜他忽然有了尿意，也许是晚上陪王书记喝了两瓶啤酒的缘故。
他知道厕所在哪。爬起来开门，他发现整栋楼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到处都是黑灯瞎火。
作为一个男人，张嘉豪是不怕的。但是忽然一种巨大的孤独围绕着他。他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抛弃到了一个沙漠的中央。
天上有几颗无精打采的星星在闪烁，连月亮也没有。
他想起了省城，想起了栖桐，想起了在小县城的那个家。
张嘉豪觉得自己应该不属于这里。
他决定要逃离这里。
今天是星期一，他决定周末再回家跟爸妈商量。他还是觉得要到省城去。
2
张嘉豪是被一阵紧似一阵的鸟叫声闹醒的。
嘉豪按了按手机，时间是7点过五分。
睡不着了，他干脆起床。
来到门外院子里，看到梁山白已经在给院子里几窝绿色的葱浇水。
张嘉豪到食堂看了看，食堂的阿姨也上班了，正在洗菜，看到嘉豪，问嘉豪早上吃不吃饭。嘉豪笑笑，还是吃点吧。
乡政府的食堂是问人做饭，有人吃就做，没人吃就不做。
做饭的阿姨姓李，四十多岁，人很热情，给嘉豪一个人煮了一碗面条。味道不怎么样，张嘉豪勉强吃完了。
八点，王书记也上班了。王书记说昨天晚上还下村去了一趟，离这10公里的大坪村里有个村民与村长打起来了，村长受了伤，王书记把伤着接到街上上了药。
一会儿张嘉豪就看到一个头上绑着纱条的五十岁左右的人走了过来。
王书记给张嘉豪介绍说是封书记，大坪村村支书。
李阿姨又给封书记和王书记每人煮了一碗面条。
巧的是，张嘉豪负责的五户贫困户有三户在大坪，正好是封书记的管辖范围。
王书记正好就把张嘉豪交给封书记，今天张嘉豪就下村去熟悉大坪村的三户贫困户。
封书记中等身材，微胖，头发花白，一口黄牙，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在农村干农活的汉子。
封书记带着张嘉豪在街上找了一个摩的，张嘉豪坐中间，封书记坐最后，摩的师父一扭摩托油门，张嘉豪身子往后一仰，差点从摩托上摔下来，幸好后面的封书记用肩顶住了他。摩的师傅吆喝一声：抱我腰杆，速度丝毫不减，往前冲去。
虽然一股汗臭味直冲脑门，张嘉豪还是双臂抱住了摩的师傅的腰，后面封书记身子也紧的卡着他，让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山路很窄，刚刚下过雨不时有积水坑横在路上，摩托车冲过水坑的时候，坑底的细泥被车轮带起，甚至洒到坐车人的头上。到大坪村委会的时候嘉豪的头上，脸上都是泥，而封书记背上更是厚厚的一层泥，封书记被泥土裹得像个穿山甲。
封书记带张嘉豪去一个水龙头前洗了手和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