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您换了个地方存在
9
夜,很静,静得只听见风扇沉闷的转动声。
突然听不到二嫂和二哥的说话声,我从朦朦胧胧中一下惊坐起来。
原来二嫂靠在二哥身边竟然睡着了,而二哥似乎也很安静。
看着二嫂,我心疼不已,年纪不大头发已花白,不知多长时间没理发了,蓬乱不堪,皮肤因长久的风吹日晒而黝黑。瘦削的肩膀耸拉着。
她太累了,不止身体上的累。她不擅言语,二哥得了不好的病从不与人讲,常常一个人躲到田里偷偷地哭,然后把眼泪擦擦继续干活,她只是尽心尽力把田里照顾好,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给人以坚强的外表,也让二哥得以安心养病。
这一年多,我们对她曾有太多怨言。怨她田比哥的命重要,我们每次去看望二哥,总见不到她的人影,更气人的是,明明配了个手机,形同虚设,很难拨通。通常是我们跟二哥聊叙几番再打道回府。
许多事情,若不亲身经历,你就不能去随便评判一个人。这几年二嫂经历的苦难,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用村上人的话说,“全乡都找不到这么辛苦的女人了。”
此情此景,所有的怨都化成了无边的心疼和怜爱。
也许是我弄出了唏唏嗦嗦的响动,二嫂也惊醒了,忙不迭找棉签,才发现,水杯已倒在床上了。她拿来干毛巾不断擦着,一边自责着。
等我重新倒水换棉签沾水放在二哥唇上时,我感觉他好像没什么回应。
二嫂又发出惊呼,“你哥淌好多汗啊”,一边大声叫着二哥的名字“你是不是很热啊?”
是的,借着夜晚略暗的灯光,看到二哥的额上溢满了汗珠,伸手摸了摸,枕头上都淌湿了。
我和姐一起打来热水,帮他洗脸,擦身,换了干净的枕头。二哥至始至终很平静。二嫂问他,“帮你洗脸的是谁?”二哥微微睁眼看了下,“是姐姐!”
二哥很清醒,我们又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二嫂又说,“你哥淌的冷汗啊”,声音已带哭腔,并大声喊着二哥的名字。
我和姐姐都懂,淌冷汗意味着什么。但我们不敢相信,不忍相信。我们不敢附合她。我们的心在绞痛。
其实,二哥的身体已没什么温度,可我固执的说是风扇的缘故,我把风扇关了,然后把二哥冰冷的双脚抱在怀里……
经历过爸妈的离世,他们临终前总有几件放不下的事会照应后人,比如我妈,临终前说过她过世后让谁执斧的话,而这些话都是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于是,我们就有了心里准备,妈妈这是照应后事了。
而我二哥至始至终没有照应过什么,比如,他刚生病时就担心田的问题,因为侄儿并不想种田,尽管他百般解说种田的方法,侄儿又无心钻研,假如他真的要走了,他也应该叮嘱几句的吧?
可是二哥没有说什么,一句断头话也没有。
或许他根本没准备好要走,就像我们没准备他要走一样,田里所有一切他会回来处理好的。他想自己会好起来的。
也或许,他早已放下了一切,听天由命了……
我羡慕风羡慕雨,它们可以经常见到您,而我就算走上千万里,再也找不到您。
9月27日凌晨1点半,农历八月十三。我们就这样看着二哥气若游丝,然后没有一点挣扎,安详地走了……
侄儿发疯似地呼喊,二嫂悲痛欲绝地哀嚎,我和姐姐呼天抢地恸哭,大哥傻楞着泪流满面…终不能留住二哥,所有的悲伤在那一刻像决堤的海,一发不可收拾。
10
时间向左,记忆向右。一切恍然如梦,却又历历在目。
一转眼,二哥离开我们两个月了。
回忆很疼,思念太沉。
陪他的三十几个小时,我用了六十天的时间也写不完。一字一句浸满了泪水。写着写着就哭了,想着想着又哭了。
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人们从四面八方拥堵在各个长街短巷,只为合家能聚在一起,聊叙别后情怀。而在这一天,我们把二哥送走了,殡仪馆最后的告别,看着火炉外黑漆大门徐徐关闭,心在那一刻痛到无法呼吸。前后三个小时的时间啊,二哥捆扎的人生化成了缕缕轻烟升上了天际,从此不再有疼痛。
这一年的中秋没有圆月,只剩破碎……
人生是一场单向旅程,黄泉路上不分彼此,只有时间的先后,而当自己的亲人离开时,有多在乎就有多悲伤。
从此,二哥再也轻易叫不出口,从此把您温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永远,永远…
(写在后面)
时间是抚慰伤痛的良药,写到这里,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终于慢慢接受了事实,二哥真的离开我们了,不过,他只是换了个地方存在,那就是,在我们心里。
值此今日,二哥承包的农田,稻谷已收割完毕,冬小麦全部播种完,二嫂带着儿子儿媳担起了本是二哥的重担,走过悲痛,日子还是会越来越好。
(谨以此文告慰二哥在天之灵,愿逝者如斯,生者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