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城堡

从昨天开始，郑乾就放假了，经过了漫长的过山车一样的几周，他一下就放松下来。

他开始欢快地与对面的女同事聊天，甚至不经意间还开几句俏皮的玩笑，完全与他苦心经营的严肃面孔不相符，他就是无法掩盖一种放松，一场经过千辛万苦跋涉到达目的地的放松，一场憋气很久之后的畅快的呼吸，周围的一切也都很配合地慢下来，阳光开始慢慢地挥洒轻轻地降落在树梢，郑乾才发现树木早已经抽出的绿芽在阳光里是清清透透的绿色，那种绿色是跳动着的，不是随着风的被动着在跳，是开心地快乐的自发的舞蹈，学校入口两块草坪，郑乾也第一次发现了是如此的广大，三三两两的学生都四仰八叉地仰着躺在草坪上，头顶是湛蓝的天空，透得像水一样，云朵也是蓬松的慵懒地小心翼翼地滑过，微笑着，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浸在光里，舒服而慵懒的光，不那么刺眼，又让人温暖，是拥抱着的感觉。

郑乾就被周围的树、草坪、微风和阳光包裹着，鲜鲜亮亮的、点缀着活泼的蒲公英和从草丛里露出头来的不知名的黄色的野花，春天是如此的美，让人愉悦。

郑乾无法分清是情境让他如此释然，还是因为前面的日子太紧，衬托了这样放松的日子。

总之，郑乾不必在每天早上6点半爬起来，虽然闹钟依旧按时响起，他也依旧在维持老一套的生物钟，他的生活没有一点变化，但是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以前是赶趟一样的日子，过得跟奔涌的水流一样，现在却变成了涓涓的细流，他想要停下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坐下来，他伸出双手就能抓住时间的尾巴，就从他的指缝里闪着光地滑过去。

郑乾看着桌子上列出来的待办事项，灰色的铅笔和红色的中性笔，好像是一副抽象画，红色的对勾居多，在标榜着他的功劳，还有长长的红线，是删除的意思，也是完成的意思，红线有多长代表着他的放松就多么长，那张褶皱的又一处散着茶水斑点的A4纸，在跟他慢慢地轻轻地聊天，干得不错伙计，现在轻松地玩耍吧。

这种心境，让郑乾的眼睛好像都开始闪光了，他看到同事也好像散发着异样的光，比如那个个子矮小的，甚至有罗圈腿的女同事，年纪比他还大几个月，他看到他的唇彩闪着光，于是郑乾的话就温柔和放松了很多，他被他嘴唇的光吸引着，引出了很多俏皮话，他们的距离也就拉紧了。与他关系不错的女同事，他们两人在办公室最久，见面的时间也最多，又都是新来的，感情上他们距离更近一些，之前还有些拘谨的样子，说些不疼不痒，不冷不热的话，有温度也有距离，必经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还是刻在骨子里的，郑乾认为他和她都是传统的人。可是最近也明显的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对着他撒娇了，说话发着嗲，一个不同以往的拘谨的女生好像隐藏太久的小女生就从骨子里蹦出来了，郑乾只好一半惊异，一半放松地笑着，他意识到一种微妙的变化，也许也是因为他桌脚旁边的一束隐隐约约的光，只有郑乾才能看到的。聊到高兴处，郑乾的嗓门都敞开了，他提议柜子里还有一瓶珍藏的葡萄酒，甚至吆喝着要去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买点花生、猪头肉等下酒菜，她就一直咯咯笑个不停，郑乾恍惚间觉得过年的气息，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喊大叫，完全不顾及行色匆匆的身影从门口窗户上掠过，郑乾是完全放松下来了。

他放松之后，发现世界都不那么拘谨了，以前总是皱着眉头，一拖再拖的事情，忽然变得涂抹了润滑油一样，不知不觉地忽然迎刃而解了，事情顺利的就像透在光里，浸在油里，没有愁眉苦练，没有眉头紧锁，只有开怀地笑，和温柔的注视，郑乾隐约觉得心也慢慢地膨胀变大了，他逐渐轻盈起来，那个心里的黑洞洞的铜墙铁皮的城堡，也不那么清晰了，暴风骤雨，阴云密布好像就完全从他的世界抹去了，只有一种静谧包裹着，在他身边在他第二遍，萦绕着他，无处不在地轻抚着他。

郑乾还是担忧的，他是习惯性的担忧着的，不是因为这温柔来的太突然，而是担忧着这温柔去的太快，人总是渴求着什么，但是当这种渴求不知不觉地来，好像没有任何代价地来，就总让人怀疑，然后担心，怀疑是不是会有什么隐秘的风险，怀疑是不是太不真实，担心那些影影绰绰的黑影蒙住了，担心忽然刺过来的刀枪，担心笑容是面具，就连光也是假的，也在担心这种光就这么走了，来来回回的，他有可能怅然若失地孤独地面对忽然间变成灰蒙蒙的世界。

郑乾终究逃不过这种心魔，一种人类逃不脱的羁绊和模式，他总把自己想向的与众不同，甚至处于唯心论中的中袖女地位，他觉得一切都是楚门的世界，世界由他说了算，或者至少他是主角的，他总是认为自己的思维模式高出世界一筹，所以必须经历痛苦，在痛苦中让自己升华，他又信仰，又没有，有信仰是因为他每天都在祈祷，没信仰是因为他总是祈祷自己，却从来不去敬畏世俗里人们拜的神，这种固步自封一样的静态循环成了一个圈，他构建了一个自己的世界，好处是周围不能动他分毫，坏处是别人也走不进他的世界，他与世界联系，却又自觉地摆脱这个世界 ，愚蠢还是巧妙的悖论，郑乾把这种矛盾调和成了自己，于是他和她的城堡就在那里，那些光打上去就是油亮油亮的，也许他看到的那些光，流过指缝里的，那些唇彩上的，还有桌脚边的，都是油亮油亮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