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S 列车 | ㈡
作者：
虚无梦痕
“用一生去探索……”老栎树听完二人的经历后笑出声来。
“如果你们一生都没有找到答案，不就又回到了小矮人当初问的问题？对你我来说，只有在过完一生后才算是到了‘一生’这个时间点，才有解答生命困惑的资格。那时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真正拥有过什么。小矮人就是算中了这一点。这个族群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鬼灵啊！”
二人听了老栎树的解释，才恍然：“小矮人果然又在期骗我们！太可恶了！”
老栎树摇了摇树枝，劝抚说：“也不算是骗。它只是把你们弄到了一个结里而已。”
“这下糟了。天亮之前又要被他们驱逐出去，只得再等一年才能来到这里了！”
老栎树见二人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道：“这样吧，孩子们。反正天也快亮了，你们再深入下去也没必要，既然颇费周折地来到了我这儿，我就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对。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风从遥远的地方赶至，在森林里走了一夜，此时竟也停下脚步，和少年坐在一起，听老栎树将那古老的故事娓娓道来。
整座森林都在此刻变成安静的聆听者。
“很久以前，在海岸旁有一棵老栎树，它大概有四百个年岁了。每天呢，都有很多蜉蝣在它的树冠间来回穿梭。朋友间寻寻觅觅，你追我赶，一幅无忧无虑的姿态。可老栎树却时常为蜉蝣短暂得只有一天的生命叹息。
它曾见过帽带长羽的骑士、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围着它唱歌的土著、还有杀气逼人的士兵从它面前经过……它见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为蜉蝣短浅的眼界和短暂的生命而叹惋。
但蜉蝣却不以为然。它们说，老栎树和自己差不了多少，毕竟，老栎树的生命再长也没有看见过开天辟地，也不会看见此劫最后的风景。如果老栎树漫长的一生中，那些感到快乐的时间比自己的还要短暂，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呢？老栎树被蜉蝣问得伤心了好长时间。
许多天过后，老栎树已不知眼前的蜉蝣是第几代的幸存者了。
之后的某个夜晚，老栎树做了一个梦。它梦见自己在空中飞翔，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像蜉蝣一样快乐，不知何为烦恼。而现实中，却是暴风雨来临，它被连根拔起，抛到空中，狠狠坠下。
它漫长的生命终于结束了。”
老栎树讲完故事，问二人明白了什么。胖少年想了想，说：“无趣的生命再长也抵不过快乐地活一秒钟？”
老栎树没有多言，而是看向少年S，等待着他的答复。
“那个老栎树是您的朋友吗？”
老栎树愣了一下，它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会意料之外地反问它。于是它摇晃了下树枝，表示否定。
少年S又问：“您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
“一个丹麦人在他的列车上自语时我听到的。”老栎树继续问：“好了，你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少年S看了老栎树的头顶一眼，在那上方，是今日的一缕晨曦。
“一棵树想离开扎根的土壤在天空飞翔，是自取灭亡。”
“希望你们能记住自己说的。”老栎树最后说道。
话落，太阳——
出来了。
如果说之前二人是初入少年的话，那么现在，二人已经到了少年“暮年”了。
行进的列车上，胖少年看着少年S在一旁愁眉不展、双眼红肿，心中很是担忧，劝慰说：“别多想了，叔叔阿姨一定会回来的。”
少年S抬头看了他一眼，情绪低迷地说：“车长说过，下了车，就是未知，谁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
胖少年闻言怒道：“又是那狗屁车长对你说的？走，我这就和你去找他！”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少年S的手，带着他往驾驶室冲去。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往往就要和最亲近的人分开，不是他们离开，就是自己离开。少年S也不经意间到了这个年纪。身为“他人”的胖少年自然还没有完全理解朋友的心情。一路上，少年S默不作声，只是任由胖少年拉着自己在车厢里前进。他其实也有些事情想问车长。
车上的乘客不算很多，但放眼望去，除了熟悉的朋友外，剩下的人里也只有几位是少年S比较脸熟的。
陌生的乘客间都不愿产生太多联系，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他人仅以目光示意。因为在幻S号列车上一旦有了交集，那便是一生都断不了的联系。就这样，明明互相都好奇面前的人，却无人敢去造访，怕打扰别人，更怕打扰自己。
二人因此很快就来到了驾驶室门前。
钢铁做的门自动开了。
胖少年径直拉着少年S走了进去。
“两位，有什么事吗？”车长的声音传来，他整个人完全被座椅遮挡住了，让人看不到他的身形。
胖少年问：“车长，S能下车去找他父母吗？”
车长很干脆地回答：“不能。”
“为什么？”
“谁都可以下车，唯独他不能。”
胖少年忍不住质疑：“车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车长顿了一下，声音从椅背后面传来：“你们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所以，您说的就算我们不懂，也必须认为它是对的吗？”胖少年很气愤。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车长话锋一转，“但你们会怎么做，不还是在你们吗？S，想想之前的事，你会明白的。”
少年S闻言一愣，随即想起什么，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晴朗许多，他拉着胖少年急匆匆地往外跑，同时向车长喊了一句：“谢谢！”
胖少年一头雾水地问：“怎么了？不找他麻烦了？”
少年S神秘地笑道：“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三号车厢。老栎树前，二人背着行囊，和它告别。老栎树挥动着枝条，祝福道：“希望你们成功！”
二人为它留下了挥手作别的背影，往森林那端去。
“钥匙到底是干什么的？”林间的小路上，胖少年问。
“在你上车之前，我听别人说找到钥匙，就能发现生命的真谛。”
“那是什么？包治百病，永恒不朽？”
“也不是永恒不朽吧。至少可以让你看到更多的风景。”
少年S说：“三号车厢也被称作‘旅行车厢’，在它里面外显着一个世界。”
胖少年端详着沿途迷人的森林风景，感叹道：“是挺美的。而且地图上还标明了沙漠、海洋、山谷那些地势……一个车厢内居然有这么广袤的一个世界，真是奇迹啊！”
少年S笑道：“幻S列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不是吗？”
那一次，二人穿越森林，来到了海边，看东曦从那边扶桑升起，光照天地。看着美轮美奂的日出，想起朋友问的关于永恒的沉重话题，少年S忽然有了一份感悟：
面对奇美的日出，每个人都能在一瞬间收获永恒。
可惜，小矮人在最后时刻又找到了他们，问了相同的问题，他们又一次失败了。
少年S下决心一定要找出答案……
数月后。
“你在干嘛？”胖少年看着少年S蹲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写写画画，好奇地问。
少年S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向座位摊了摊手。胖少年低头看去，入目，是一行字：
我不下车了。
胖少年惊喜地问他：“你想通了？”
“嗯！”少年S点了点头，他说：“我还要找到我的答案。车长说，只有找到钥匙，他才会见我，为我解答心中的困惑。”
胖少年取笑道：“他不是一直没脸见人吗？”
少年S被他逗乐了，无奈地说：“那是神秘好吧？”
“不都一样嘛！”
“——还真是。”
“哈哈……”
突然，“哧——”的一声，车门打开。二人的之间谈笑也被打断。
少年S想知道现在在哪儿，就看向左手边的玻璃，上面贴满了雾气，他便用手擦拭一下，看到了窗外的景象。
一片冰天雪地。
“到这种地方了啊……”
他扭头看着走在胖少年右手边的过道上刚上车的旅人。
“这车真稳，都没感到减速就停下来了。”胖少年也注视着那些人，对邻座的朋友低语。
好半天，少年S也没有回应他，他纳闷地转头，却发现朋友的视线在不觉间凝固了。循着那视线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紫色羽绒服的少女从外面走上车来。
少女眉眼盈盈，单马尾垂在肩后，眼睛不大却尽显灵气，高鼻梁，唇齿玲珑，笑容浅浅，挂在嘴角。
胖少年长长地“哦”了一声，别有深意地笑起来。
少年S回过神，茫然地看到他在那儿怪笑，不明所以。
说来也巧，女孩被命运安排在了少年S前座。她也和S一样，时常用胳膊抵着车窗看风景。后来，三人渐渐熟识，在知道女孩也酷爱旅行后，他们一起去了三号车厢冒险，游历的途中遇到很多事，彼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有相遇，就有别离。
又一年后，胖少年要走了。
“为什么要离开?”S问他。
“我也有我自己要走的路啊。我在幻S号列车上待了这么多年，也该下车了。”
“不能再待一段时间吗？”女孩问。
“对不起。我有心，但我决定不了。”胖少年冲他们挥了挥手，向车外的大海走去。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某些事。
“你来，是翻山越岭一路风雨；你走，只是一个简单的背影。”这是一开始少年S想随父母一起下车时，胖少年劝说他留在这里的话。
胖少年顿了一下，想起过往的事笑起来，同时又迈开脚步说：“好不容易会写句诗，你小子就这样用啊！我说过的话对我自己可是没用的哟！”
他站在了车外的沙滩上，回头看了朋友最后一眼，说道：
“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