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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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一期（2）无业游民

我开的这家“喜妹米粉店”在河西一带的名头都是响当当的，平日里收摊比别人早两个时辰，流水却不知多出几番。哪个想嗦粉的不得乖乖准备好银票排着队等，没想到今天倒叫我碰着了一个老赖！那个穿着一件破旧马褂的老东西，手里举着烟枪，二话不说就进来占了我店里的好位置，我好心拉下脸叫他到后头排队，他竟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说话间喷出满嘴的酒气。“不打紧的，老板娘，我就坐一会儿，待会就走。”

做生意的人要和气，我自然不好赶他，只给当家的使了个眼色，叫他见机行事。等我招待完外头的客人，回来一瞧，这个老东西分明还纹丝不动坐在那。“这不是田老汉嘛！是来吃早点？看来今天有银两了？走走走！”我正准备请他离开，摆渡的王东生认出了他，上前几步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架了起来。“不成不成，今日不成！”田老汉推搡着，二人你来我往，摩擦之间碰倒了邻桌客人的碗，“咔嚓”一声，我上好的瓷碗摔得稀碎。“今儿个可说不过去了吧！”我指着地上的碎瓷片，怒火中烧瞪着他们二人。

田老汉用头撞开王东生的手，蹲下来双掌击合捧起那一团锋利的碎片，小心翼翼揣进了口袋里。他仰起头看着我，又是那般笑眯眯的，“老板娘，我明日一定给你赔个不是。”直到他被王东生拽出门外，我回想起他那双皱纹交错的手上被烫出来的红斑和割破的口子，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第二日，田老汉果然上门向我们夫妻赔不是，他一只手藏在背后，另一只手举着那杆老烟枪，一大早就站在“喜妹米粉店”门口等着了。清晨的雾气很浓，我刚开门看见那个微微佝偻的干瘦身影，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呢。

“老板娘，你今日开门比平时晚了快一刻钟。”田老汉站在冷风中，肩膀似乎在哆嗦，稀疏的白发在风中一根根竖了起来，他的脸上挂满了褶子，眉眼间却显得很年轻，我这会儿倒摸不着他的真实年纪了。我对他挥了挥手，“昨天那事我没怪你，不过是打碎了一个碗，不劳烦你特意跑一趟。”田老汉却挺直腰板，固执地摇头，“该是我赔不是。”说罢，他那只深藏不露的手终于从背后拿了出来，他停在原地，左手对我展开，原来神神秘秘半天，竟是藏了一只小船，一只青翠芦苇叠成的小船。

“哎呦——”我弯下腰，半天笑得肚子疼。田老汉也笑了起来，拆开那搜芦苇小船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一阵清脆悠扬的声音从他的嘴角传开，那声音响彻在耳边，令我万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老板娘，我是个无业游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给你，店里太吵你觉得心烦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吹吹，保管你什么烦心事都没了。”他当我是三岁小孩呢！不过，我扫了一眼他那一身寒酸的样子，晓得他是真的没钱。他重新叠好那艘小船，紧挨着门缝放在了我家店铺门口，转头对我挥手，“老板娘，我明日还来坐坐！”

当家的目光幽幽地打量着田老汉蹒跚的背影，转头问我，“喜妹，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我果断地摇头，脑海中根本想不起这号人物，“真是个怪人。”从那天起，田老汉每日都来，他从来不买我的粉，只是抽着那个大烟斗，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直到王东生把他拖走。有一回，我见到他愈发消瘦的枯黄面孔，总觉得可怜了些，便大发善心免费给他做了一碗粉，还添了一撮肉末，要知道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瘦肉，顶多揩点猪油。可你猜怎么的，那老东西竟是半点不识好！他一见我给他端来一碗粉，就慌了神似的拼命摇头。

“不要你的钱！你每天来这坐一会儿我还不晓得什么意思嘛！我们家粉店虽然没有给人吃白食的先例，但也没狠心到眼看着人活活饿死！”他一听这话，整张脸都沉了下来，飞快起身，后退好几步，“你......老板娘我...我走了！”他一脸铁青地挺直身子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把那碗粉盖到了他头上！他接连几天没来，我心里怄气，不见他还觉得清静，可这日子一久，总觉得心里堵得不行，透不过气来。

我找到王东生打听，“不用想了，他肯定在那里。”他拍着胸脯非常肯定地说。我跟着王东生走到他说的那条河边，并不见田老汉的影子。“奇了怪了，这个点他应该还没回去呀。”王东生牵过自己的渡船，探头朝里张望，在他的惊呼声传来的一刻，我那颗多日不安的心重重坠入深处。田老汉的身上都是用碎瓷片割出来的伤口，手腕和脖子割得最深，血迹已成黑色，把那些散落在他周身的芦苇小船全部打湿了。

他的后事由我和王东生一起办理，从王东生这里，我听说了一个令人发笑的故事。

从前，河边有一个男人，在对岸，有一个低头洗衣的姑娘，她夸他用芦苇吹出的曲子好听，他就在这边吹了很多年。后来，她嫁了人，经营起一家粉店，早已不来这边。他却每日都要租一回渡船，游到对岸，一直吹到落日。

屋外下起了倾盆大雨，我点燃一支蜡烛，门口的那艘小船早就不见了，也许是被大雨冲到沟里，也许是被前几日的太阳蒸干后，叫风吹走了，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