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文学》粤港澳青年作家创作学会感悟人生,亲情友情爱情和师生情

你说我该咋办?

2022-11-25  本文已影响0人  捧个大瓜

被通知居家办公那天时,朱伯林收到了来自大洋彼岸一条信息,内容如下:

伯林,我们相隔千里万里,虽有以前的感情支撑,但挡不住岁月的无情。你我已不适宜再拍拖下去。都是成年人,现实一点为好,从今分两地,望各自珍重,各保平安。祝你幸福。安娜即日。

这是女朋友安娜的散伙宣言。虽然是意料中事,但在他心里依然掀起滔天巨浪。下班开车回家时,路过超市,看着人们蜂拥抢购,本来也打算加入排队大军,但一想家里囤积的还有一些米面油蔬菜等,遂作罢。况且也没心情。这种无休无止的日子,一惊一乍,说是封控,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十好几天,阴晴不定,囤得太多,一个人也吃不了,坏掉不少。他当务之急面对的,是如何理清与安娜的情丝缠绵。

安娜是他考入体制工作三年之后,在一次到企业调查研究时结识的女朋友。那年夏天,他代表官方来落实对于企业扶持政策,如果企业获得扶持,会得到一笔很大的扩大再生产的官方资金。企业很重视,便让安娜负责接待。

她是企业总经理助理,大学经济管理专业出身,朱伯林第一次见到她时,让他眼睛一亮: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在消瘦的肩上,上穿白色短袖衬衣,下着齐膝黑裙。身材高挑,圆圆的脸,肤色白嫩,灵动的眼睛波光盈盈,胸部恰到好处隆起,衣领开叉处,挂着一根细长的银项链,下坠一个红心坠子,非常妥帖地躺在事业线上,整个人显得干练爽利。

乍一看到她,朱伯林感到心脏莫名其妙怦怦直跳,脸上还觉得发热。以至于安娜礼节性地与他握手时,他的手竟然哆嗦着惊惶失措。安娜那只手是如此的温柔绵软柔嫩,瞬间撩起了封闭多年的情海波涛。朱伯林早年上大学时,也赶时髦,拍拖过一位女生,青春的激情缠绕的俩人山盟海誓,但毕业后终归挡不住现实的蹂躏,劳燕分飞。经受一次沉重的打击,朱伯林便感到心灰意冷,再也不敢轻启情扉,一心一意在职场上打拼。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入体制,凭着过硬的业务能力和吃苦精神,在单位混得也是顺风顺水。果然是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今这个安娜,犹如暗夜里的一颗明亮的星星,点亮了他虚空的情感世界,她那只柔嫩的小手便掀起了阵阵波涛,一直在朱伯林胸中回荡。

在企业本来三天就可结束调研,但朱伯林却有意拖延了十天。这十天朱伯林与安娜形影不离,总经理看出了端倪,便着力撮合,最后是企业和朱伯林都大获成功:企业顺利得到官方扶持,而朱伯林收获了一个女朋友。花前月下相处半年多,安娜受命赴美国培训。谁知一去就是阻隔两年多。起先两人论天视频,后来是论周,再后来便论月也聊不到三两句。

朱伯林隐隐感到危机在他俩中间渐渐萌发。便催促安娜如果可能的话,抓紧回国。但她总以种种借口拖延。还商讨让他辞去公职到美国发展等等。朱伯林自思,他一个大学政论专业出身的,到美国有何用?抛开现有的很有前途且保险的职业,再去转型,那未来,又将是一番艰难挣扎。便把自己担忧向她和盘托出。遭到安娜的极大鄙视。

虽然朱伯林心里不痛快,但如果让他去冒事业的风险,那是断断不行的。因为,他在体制内待着的几年,已养成了办事稳重内敛的风格,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迈开大步的。事业爱情,本来就是相辅相成,比翼齐飞的。偏重任何一方,都会得不偿失。很像兵家人、地之论: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他试图来挽救他们之间已经日渐淡漠的感情,终于未果。直至接到她的散伙信息,他确定已无力回天了。朱伯林驱车回来,泊好车,早就看见楼道口已有戴着口罩的大爷大妈把守。朱伯林扫过码,一位大爷反复叮嘱,要居家静默,从今天起,本小区禁止进出云云,各家各户一律紧闭房门,不能瞎走乱窜云云。啥时解封,等候通知。如有不遵者,将按规定处罚云云。

朱伯林连连点头。便拖着沉重的双腿迈入电梯。家在八楼,租的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这个小区就是出租公寓,住户都是来自全国各地,谁也不认识谁。朱伯林当初选中它是因为交通比较便利,小区不远处有地铁和公交站,且小区宽敞,泊车方便,况离单位也较近,驾车十多分钟即到。

回到家摘了口罩,也不想洗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抽烟。呆愣着看春日夕阳的余晖从窗口透射进来,顺着它们,再看一轮红日渐渐坠落在高楼大厦间,感到死掉的爱情也在沉落。太阳有升有落,他的爱,还能升起吗?

烟抽得太多,屋里面云遮雾罩,当太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时,朱伯林烦闷站起在屋里徘徊,走得腿发酸。胡乱吃了一包泡面,便和衣躺床歇息。情感的波涛汹涌过后,那是精疲力竭的困倦。在胡思乱想的辗转反侧中,他沉沉进入了梦乡。

梦中见到安娜回国,他去机场迎接,飞机在天上盘旋,正盯看,忽然见那飞机头下尾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地面,来不及眨眼,就听巨大的爆炸声震得朱伯林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惶惑着揉揉眼睛,四周黑乎乎的,只有窗口透出一点微光。哪有飞机?但爆裂声惊得他浑身哆嗦,在这静寂的夜晚很是瘆人。声音来自楼顶,侧耳倾听,楼上地板脚步在窸窸窣窣摩擦,判断出里面的主人是在来回走动,他以为可能不小心碰到瓷器什么的,便摇摇头复又躺下,可这时,又一声响亮从楼顶上传来,直震得他心惊肉跳,再无睡意。

朱伯林只好打开床头灯,倚靠床头默默吸烟。看着蓝色的烟圈打着卷儿在空中盘旋。楼上的响动似乎停止了,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如今的人们,文明意识太差,丝毫不顾及在自身的空间之外还有另一个空间,好像他们的空间与世隔绝似的,因而在那里可以恣性肆为。这让朱伯林想起前不久听到一个同事讲的趣事。说是某一楼道住户实在忍受不住邻舍夫妻的夜间“功课”,那动静据说激烈起来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令人抓狂。无奈写了一首打油诗贴在那家的门上:春风放胆来梳柳,你情我爱应有度。邻舍心内如汤煮,擂鼓鏖战几时休?

这则趣事引得周边同事们一阵哄堂大笑。朱伯林仔细回味刚才那种响动,楼上似乎不是在“放胆梳柳”,好像是在生着闷气摔盆盆碗碗,分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而窸窣来回脚步声,又表明,楼上的主人一定有某种情绪需要发泄。才刚刚撒网,不至于吧,难道这静来默去,又憋疯一个?人情百态,就像网中的鱼,一旦收紧渔网,挨挨挤挤各样姿势都呈现出来。记得首次封闭期间,有打开窗户相互飙歌的,有在阳台上拉小提琴吹萨克斯的,也有时不时把脖子伸出窗外狼嗥一般吼叫的,那拉长声调的啸声,听来让人毛骨悚然。看情况,又得在这网中待一阵儿了。朱伯林左右翻转了几回,烟灰缸里摁灭烟头,闭目试图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又想起安娜,但她的影子却模糊不清,爱与恨交加缠绕,总归理不出个头绪。算了,有什么了不起,离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甚至怀疑安娜当初答应与他拍拖,就是带着一种功利性质的目的,无非是利用他手中审核权利,帮助她所在的企业得到官方扶持而已。既然想明白了,自己还在留哪门子恋呢?别自欺欺人了。

胡思乱想煎熬的他再也懒得去想,放空了大脑,便从床上一跃而起,三两下脱光衣服,跑到卫生间冲个淋浴,扯过浴巾擦干,穿上睡袍,泡杯清茶,踱到书房看书。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好习惯。与别人闲暇时刷手机追剧不同,朱伯林是看书。林林总总屋内书架摆满各类书籍。长时间刷手机一是眼睛受不了,二是那里面大都是零碎的信息和低级的娱乐,对于系统积攒建立知识体系,极为有害。三是缺乏想象空间。长此以往人就会变得庸俗而呆板。就如猜谜,看到谜语,不动脑筋,直奔谜底,便少了许多趣味。幸而有这好习惯,否则,像现在这种有生以来遭遇的封闭,还不把人活活闷死?朱伯林潜心阅读了会儿,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知不觉晨光熹微,便拉开窗帘,向外放眼望去,天空湛蓝,明净如洗。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静静耸立,下面乌黑的条条马路,四通八达延向前延伸,路边绿化树已经郁郁葱葱,楼上望去,像一道道绿色的飘带,地面四围繁花片片,阒无人迹,整座城市犹如一个童话世界。

简单吃过早饭,在屋内活动一阵筋骨,朱伯林便开始了居家封闭的日子。其实,也仍然不得清闲,因为现代科技的发展,已使传统的呆坐办公室办公的模式有了全新的改观,随时随地就可处理日常工作事务。无纸化办公已普及,领导时时刻刻就可通过各种群,各种圈子,向你发布指示,落实各项措施,推动工作进度。朱伯林很喜欢这种模式。它可以避开冗长的令人发狂的各类会议,使一切变得高效简洁。因此,宅家办公,竟然成了他难得的享受。打开电脑,处理了几件公务,便又悠闲自在品茶喝啡看起书来。只是时不时袭来的情感挫折,偶尔抬起头凝神思虑,让他微微叹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半个多月以后,纵然朱伯林善于如乌龟般静息调养,也耐不住蜗居斗室了。况且,家里的米面油蔬菜等也将告罄,而解封看似仍然遥遥无期。这次非常严厉,执行的封闭措施近乎苛刻,就差把各门各户贴封条了,后勤供应又很糟糕,对面的楼层已经引起骚动,夜间竟然有人一齐打开窗户,敲着锅碗瓢勺大呼小叫,嘈乱混杂,喧喧嚷嚷,给本来温馨和煦的春天的夜晚,涂抹上一层悲壮,使人坐立不安。与此同时,朱伯林楼顶上又开始了不祥的瓷器碎裂声。

疯了疯了!朱伯林望着沉沉的夜色不停地感叹。

“豁啷啷”的碗碟砸地声,将朱伯林从酣睡中惊醒。紧接着又是牵三挂五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今夜这种动静,是几日来最大的一次,这让朱伯林实在不堪其扰,穿起睡衣从卧室走到客厅,喝茶抽烟以排遣郁闷。

在屋内打着转,皱眉盯着顶上天花板,心里想:这楼上是什么人呐?到底在干什么呢?若是两口子打架也得顾及别人,或者生着闷气也不能拿着这廉价的碗碟撒气!明天瞅空得与他交涉了。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看看壁钟,已是零点一刻。屋内又安静下来,静得只听见指针的嘀嗒音。又睡了个夹生觉,像煮得半熟的米饭,胃口窝窝囊囊直冒酸气。

朱伯林心情烦躁地在昏黄的壁灯下来回踱步,银白的月光从客厅窗户涌进来,信步过去,拉开窗户,温暖的春风迎面吹来。外面是一派银白的世界,高低起伏的楼房,滃滃郁郁的树林,都披上了一层轻纱,显得更加宁谧。多美的夜晚,多有诗情画意的月亮。

再有十多天就是五一节,如在以前,朱伯林都会盘算着怎样去来一场豪爽的旅游,放飞身心。可现在,日子仿佛凝固了,人也像去蟠桃园摘桃的仙女,孙悟空念动咒语,时时刻刻说定就定住。

朱伯林正感慨地想着,忽然头顶上“咕咚”一声,蓦然惊得他打个激灵,屏息静听,又无动静,刚想伸手关了窗户,却有脚擦墙面的窸窣声阵阵传来。

他忍不住探身伸首往外看了看,吓得目瞪口呆:月亮光下,在他头顶上,一个人直直贴在楼上窗户下,两只脚在胡乱蹭磨着墙壁。

朱伯林抑制不住心中的狂跳,正想说话,忽然上面那人脚上的一只拖鞋掉了下来,妥妥落在他的头顶上,那鞋弹跳两跳,便直往楼下飞去。

“喂,你,你,你在干什么?”朱伯林终于壮着胆子轻声问道。

没有应答。但脚却停止了磨蹭。那双脚离朱伯林头顶不过半尺。朱伯林定了定神,方看清了,这人穿着一条丝绸阔腿睡裤,肥大的裤脚在他仰起的脸面上晃晃悠悠。

一瞬间他做出了判断,要么这位是不小心从窗户上掉下来,要么是想跳楼轻生。所幸的是,不知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这种状态,势若危卵。

他突然想起去年有位同事与他闲聊时,劝他再找个地方住。朱伯林不明所以,还笑笑说,同等条件下,这个小区房租可是物美价廉呢。

同事撇嘴笑了笑,神秘地说,知道为啥不?

朱伯林问为啥?同事说,小区鱼龙混杂,前些年出了好几起跳楼事件。有些戾气呢,不怕粘惹上晦气?

起初,朱伯林根本就不以为然,什么戾气不戾气的?照此说来,那在殡仪馆干活的整日就在戾气中打着滚,不天天晦气啊?也没见人家坏到哪里去。相反,据说殡仪馆的人都高工资高福利,得便还有些灰色收入——死者家属们在送亲人最后一程时候,是不吝那几个小钱的。

他们数钱数到手软,那个行业竟成了热门。由此可见,现在的世道,只要来银子,啥行业都会让人们趋之若鹜。同样,对于朱伯林来说,只要条件不错,房租价位低,这就是优良的住所,管他什么戾气晦气呢。

但与女朋友安娜的分手,那些难熬的日子里,让朱伯林些许不安,有时就琢磨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戾气、晦气、运气和福气的七七八八,现在,盯着这个上面一声不吭的人,朱伯林前些时心里底萌发的关于晦气的火星,如烈焰一般在他身上燃烧。

这人如果真掉下去了,会成为一堆肉饼,自己是这人的邻居,那可真是天天在晦气里埋着呢。

想到这里,朱伯林浑身陡然爆发出强劲的力量,神经也变得高度紧张,他仔细看了看那人的方位,目测了与自己窗户的距离,把窗户开到最大的程度,然后双脚勾紧一侧的护栏,伸出双手,正好够到那人的小腿部位。

他确信,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下扯动双腿向他窗户内滚落,完全有把握两人一起冲进室内。尽管这有可能摔伤,但总比变成肉饼好得多。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朱伯林目测盘算完毕,开始行动,心怦怦跳着,探身展臂抖手向上伸去,双掌合拢抓衣就扯,嘴里喃喃说道:你别着急啊,听我的。然后陡然断喝道:你快松手!

意外情况发生了:慌乱中,仅扯住了裤脚,那肥大的睡裤生生扯了下来,两条大白腿随着睡裤的脱落在急速下落。

一股寒气从朱伯林心底直奔脑门,来不及多想,丢掉裤脚,说明迟,那时快,闪电般一手箍住大腿,一手抄向腰部,脚蹬墙壁,斜向发力,两人缠拥着从窗口朝屋内齐齐冲去。朱伯林的后背倒在地板上时,感到了周身剧疼,耳边久久回响着沉闷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朱伯林的脸庞被拧得生疼生疼,而且身上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他胳膊还在紧紧抱着这块温暖的大石头。睁眼一看,面前是张女子嫩白的脸,上面嵌着的两双黑眼睛,睁得溜圆,乌黑的长发垂柳般拂在他脖颈周围,嘴里还气急败坏轻嚷着:“你醒醒,醒醒。”边嚷边用劲拧晃着他的双腮。

半天朱伯林才从朦胧中醒悟过来,有气无力地说道:“终于成功了。”如释重负般松开了箍紧女子纤腰的双臂,浑身感到分外的轻爽。紧急时刻的神经绷紧,胜过攀援峭壁巉岩,一旦再入平地,那种喜悦和坦然,能让人沉浸在惬意的回味性比对中,神经便由拉满弓的弦,变成舞动春风的柔柔的柳条,生发出无尽的慵懒。

但那女子却依然伏在他身上,双手还在拧着他两腮,拿眼瞪着他。

“咦,啥情况?你赶紧挪开。”朱伯林试图挣扎着爬起,但越动压得越紧。便放弃了努力,直视着女子嗔怒的乌亮双眸,疑惑道:“老这么拧我压着我,干吗呢?”

“不干吗。”女子一甩长长的黑发,皱着眉头盯着他,凝神良久,说道:“我放开手,你也快把双手拿开。”

朱伯林陡然一惊,刚才虽然放松了箍住女子腰肢的力度,但那双手还下意识轻轻搭在那里,经她提醒,顿感从手上传来了一浪浪的柔嫩滑腻。这才想起那惊险的瞬间扯掉了她肥大的睡裤。手,是摆放在她赤裸的身上呢。

朱伯林仿佛被开水烫着一般弹开双手,缩回手臂,交叉着手掌,枕在脑袋下面。仰望着她说:“这回可以了吧。”

女子犹豫了会儿,又命令:“你翻转过去趴着,别动。”说完,便略略侧抬起身子,那意思是让朱伯林翻身。

“做什么?你!”朱伯林颇不服气地说:“好心搭救你,却这样摆弄人哈。”

“谁知道是好心还是歹意。你老老实实听我摆布,就证明你是好心,不然,那就是别有企图。但我却不怕。命都不想要了,还在乎你那点歪心思?”

一句话,让朱伯林气冲斗牛,赌气忽啦翻身趴在地板上,手臂折横着垫着下巴,一声不吭。女子顺势又骑上身来,附耳低言道:“你不满意是啵?你扯掉别人的裤子,这不是公然耍流氓吗?我不生气,你还巴巴的这个那个。”

朱伯林气得浑身乱战,只觉得透心的凉。遇到蛮不讲理的了。

这就如以前看过的去扶倒地的病人反被讹诈案例一般。朱伯林总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心里揣度这是不良媒体进行的炒作获取流量而已,人们随着时代的进步,不至于那点底线荡然无存,可现在这种情况,表明,传说不是空穴来风,是得结结实实经历,才能痛彻透悟,铭心刻骨。

心里气不过,便真的想调戏这蛮横女子一把,说道:“你不是不想活了吗?怎不一口气直冲出窗户跳下去?是什么扯着你胳膊又吊在窗沿上了呢?”

话未说完,女子抬身狠狠顿了朱伯林一下,气愤地说道:“要你管?我想咋样就咋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信不信,我现在还真就从这窗户直跳出去。”便起身就走。

朱伯林吓得直嚷嚷,赶忙哀求道:“美女,你行行好,千万别做傻事。就当我没说好吧?你从这窗户再跳下去,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你说,我该怎么办才让你满意?”

女子在背后抓住朱伯林后衣领,说道:“你起来,手抱头,闭上眼,给你个悔过机会。”

朱伯林郁闷地爬起来,抱着头,心里是莫名其妙,又不甘心,便转过头看了看,一瞬间,雷击一般脸热心跳: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雪白雪白。赶紧掉转眼光,但还是迟了,背上挨了脆生生的一巴掌:“你作死啊,让你闭眼闭眼。”女子跺着脚直嚷。

“对不起对不起,”朱伯林心虚轻声道歉。又岔开话题,试图打破尴尬,说:“你这样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你在背后捅刀子呢。”

“要捅刀子,早就捅了。少废话,你往前走。”女子推着朱伯林。

“上哪儿?该不是叫我也去跳窗户吧?”

“跳不跳,到地儿再说。你不值得跳么?”女子在后搡着朱伯林,一步一步往前走。

“唉,跳就跳吧。反正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朱伯林摸不清女子的意图,只能调侃着把气氛变得宽松一些。

女子不作声,只是恶狠狠用力拧了朱伯林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顺着她手劲推动的方向,朱伯林感到是往卧室里走。眼闭着一片漆黑,待到身子挨着衣柜旁时,只听到女子问:“衣柜里还有睡衣吗?”哦,朱伯林恍然大悟,原来是找这个。赶忙说:“有有有。我开衣柜给你拿一套。”

“你别动。继续闭眼手抱头,一边儿待着。”女子轻喝道。把朱伯林扭转一侧,自己拉开柜门,在里面划拉了一阵,接着是听见窸窸窣窣取衣穿衣声音。朱伯林老老实实闭眼皱着眉头,心里面波涛汹涌。今夜发生的事情,不知是祸是福。不明不白尴尬着弄了个女人在屋里,这算个什么事儿?她是谁?是个什么情况?自己一无所知。倘若真个耍起赖来,对于他这个在体制内混饭吃的人来说,那是相当致命的。你说是见义勇为救人,深更半夜,有谁相信?只能是越描越黑。自己是证明不了自己的。在男女关系这种破事上,道德和法律的天平,历来是倾向于女人的。孤男寡女,你证我证,人家只是相信女证。朱伯林一瞬间痛悔不已。方才完全可以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她的生死关我屁事。自己真是个手贱啊。正这样想着,蓦然觉得周边寂静无声。静得能听到床头壁灯的电流声。便小心翼翼问道:“你好了吗?”没人应答。

朱伯林叹口气说道:“你总不至于让我一直这样闭眼抱头待着吧?”

仍然没应声。朱伯林无奈偷偷眯缝着睁眼,斜眼看去,空无一人,心里大吃一惊,立即转身睁大双眼,卧室里但见柔柔的昏黄的灯光。呆愣片刻,心怀惴惴蹭到客厅,那里的壁灯不知何时关闭了,一袭月光水银般洒落在窗台前地板上,四顾张望下,那女子正安安静静倚靠在长条沙发上。朦胧中,朱伯林只看到一张白白的脸和那肩上散披的长发。

朱伯林无趣地搓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讪笑道:“又让我吓一大跳。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女子稍稍挪动下身子,弱弱地问道。

“哦,没什么没什么。”朱伯林本想张嘴就来“还以为你又去跳窗”,话到嘴边,硬生生把它堵回去。

女子不屑地“嗐”了声,又是沉默。朱伯林小心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望着外面西斜的月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今晚的月亮真好哇。”

“是么?我怎么看着惨兮兮的?”女子说话了。

“那是你心情的问题。比如我,今夜月亮光下,出手救美,居然获得成功,不管美女有什么想法,不管我如何腰闪气岔疼痛难忍,总归对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儿。所以说······”

“所以说,扯掉了别人的裤子,还偷饱了眼福,摸了大腿,那当然是非常惬意的呐。”女子尖刻地揶揄道。

“美女啊,这就外气了。你想,那样紧急的情况下,谁还顾及到那么多?失手失手啊。我自己也是痛恨不已,痛恨当初为何不发奋学习救人业务,好以备不时之需。总归是不够专业。还望海涵海涵。”朱伯林尽量压住心中的怒气,自我解嘲。

“岂不闻‘男女授受不亲’?今天还几乎突破了底线,肌肤赤裸紧贴,这让人如何是好?”女子气愤地说。

朱伯林一听便恼火地跳了起来,说道:“都什么年代了?你不该是从远古穿越过来的吧?什么乱七八糟亲不亲的?”

来回打了几个转,又立定,气急败坏地说:“没见过你这样的。”

“我就是这个样儿。”女子回敬一句。

“好好,我服了你。”朱伯林又坐下,以商量的口吻说道:“现在,你也安全了,又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心情也该平复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就一楼层,岂不两便?”

那女子冷笑两声,说道:“我这样能回得去吗?”

“怎么回不去?站起身迈开腿跟我走就是了。”朱伯林不屑地说。

“没有钥匙,怎么进门?”

对呀!她不绝可能拿着钥匙吊在她家的窗台上的。这可如何是好?

“况且,我纵然能回得去,你不怕我二次跳窗啊。”

朱伯林一听,心里头就火起,那股郁闷直冲到喉咙,憋了半天,方咬着牙说:“你跳不跳,那是你的事儿,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不敢再装英雄充好汉了。”

“真的?”

“真的!”朱伯林话音刚落,这女子便倏忽站起来,身上穿着朱伯林那件鹅黄色宽大的睡袍,往前就冲,吓得朱伯林趋步上前一把抱住,乞求道:“好好,服你大气了。我管我管。”

朱伯林抱着一个温软的身子,顿觉幽香扑鼻。这种温软在他双臂间试图挣脱,便下意识抱得很紧。女人的体香一般来说对于男人是有很大的杀伤力的,但朱伯林却是另一种惶惑:这哪里是什么香儿啊,花儿啊,简直是一枚随时可以起爆的炸弹。他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女子不动了,有片刻的宁静。然后朱伯林听到低声的呵斥:“你丢手!”

朱伯林却抱得更紧了,说道:“丢手可以,但你要保证不再弄神装鬼,一会儿跳一会儿不跳的,我的小心脏很脆弱,承受不了。”

“保证?谁能说这种保证是海枯石烂?磐石不移?自欺欺人罢了。”女子幽幽说道。

朱伯林心里一动,感情这女子也是情感波折被人伤得太深,竟然把保证看得一钱不值了。再想想,可不是吗?世上的东西,有些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着,还有道德和法律的严厉约束,尚能一抹了之,何况嘴巴说说的信口开河呢?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得稳住她,赶紧想法甩掉这块烫手的山芋。正这样寻思着,女子忽然扭动身子,说道:“丢手!我没你想的那样不堪。”

“尽管如此,我还得防备着。先申明一点,抱你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坐怀不乱,本人还是做得到了。事实上,我现在简直是如坐针毡。既然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我可不想一个大活人站着进来,躺着出去。你安全回去了,爱咋咋的,便与我无关了。”

“你在咒我?”女子抬起头,语气严厉问。

“有那个必要吗?倘若咒人能把人咒坏,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呢。”

一阵沉默。俩人都静静站在那儿。然后朱伯林把女子往沙发上挪动,说道:“干站着也费腿,何必呢?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谁没个堵心烧脑的烦闷。过了这个村,离了那个店,你信不信,一定会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朱伯林劝说着女子,其实他的心中也是隐隐作痛:情感这个东西,还真的不能拿这个生搬硬套,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消化,因为,陡然腾出的心灵空间,白茫茫一片,会让人思想有些短路。最好的办法是再理顺情感电路的正负极,才能恢复如初。

女子这回没有挣扎,顺从地又坐回沙发。朱伯林长吁一口气也跟着坐下,嗐声叹了又叹,说道:“我把灯打开吧,你要不要喝点茶?”

“不用。这样挺好。”

也是,月亮已经挂在西边天际了,从窗户看去,只在林林总总的楼层间影影绰绰,外面射进的月光显得更加轻柔宁静,如梦似幻。

景色是美丽的,但朱伯林面对着却是心乱如麻。守着这颗定时炸弹,惶惶惑惑。便没话找话攀谈,他要拆除这颗炸弹的引信。

“喂,美女,”朱伯林又从沙发站起来回踱着步,开始说话了:“如此良宵美景,我们干巴巴地坐着,你不觉得很枯燥吗?”

女子不语。

朱伯林拿手理了理头发,讪笑道:“今晚是令人难忘的一晚。天外飞来个美女,本以为是掉下个林妹妹,却没曾想竟然是颗定时炸弹。”

“是呀,这炸弹还有可能让你粉身碎骨。”女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不错,不错。很是精辟。事实上,你前些时候,已经快让我崩溃了。敢情你在楼上摔的那些瓶瓶罐罐,没让我粉身碎骨,也是乱箭穿心,奄奄一息了。”朱伯林笑道。

“我愿意摔啊。天生万物,都是供人驱使的。何足道哉?红楼里面晴雯撕扇子早就表明,毁灭的声音有时候是世界上最动人的音乐呢。”女子的口气便柔和些了。

“呵呵,高论高论。大开眼界、大开耳界啊。”朱伯林不无讥讽地恭维着说。

“你不觉得我免费让你听这动人的音乐是一种恩惠吗?”

朱伯林一听便火冒三丈,前些时日的哗啷啷瓷器碎裂声仿佛在耳边回响,他紧踱两步,凑到女子面前,不无怨恨地说:“你得顾及别人的感受吧?你知道不知道?那是你之美酒,我之毒药,害得夜夜失眠,神情憔悴,忧心如焚。懒得跟你说了。”

“懒得说就不说。”女子回敬一句。

“好好,也实在困乏了。下面,该怎么办?”朱伯林一屁股坐沙发上问道。

“什么怎么办?”女子警惕地问。

“睡觉啊。难道我们就这样干坐到天明?没看见月亮沉下去了。况且我被你弄得一惊一乍,浑身快散架了。”朱伯林此时,也实在是疲惫之极。又伸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就在这沙发上眯盹会儿,你随意。”女子幽幽地说。

“恐怕不行。我去睡了,你万一又搞事情呢?你想,我能睡得着吗?”朱伯林不无担忧地说。

“好像我有自己的自由吧?”女子不无调侃着说。

“我有个办法,一块儿到卧室里睡。”朱伯林犹豫了半天,终于憋出这句话。

“到卧室?一块儿······睡?”女子霍地站起来,直逼向朱伯林,披头散发。

朱伯林懒得理她,也霍地站起,顺势抄起她的纤腰,一只手托起她的双腿,浑身一较劲儿,抱起她就往卧室奔去。女子的两条白花花的大腿胡乱踢腾着,嘴里呜呜哇哇厉声痛斥。 

女子挣扎着手挠足弹,朱伯林不得不偏着头挺着胸将她抱到床边,用力一甩,她却生生粘着他身上似的。温软的身子扭着麻花。朱伯林便俯下身将她放倒床上,但女子浑圆的胳臂抱紧他的脖颈,死也不丢,用力很猛,朱伯林踉跄着压了上去。两人脸贴着脸,只听得都在呼呼喘气。朱伯林正想方设法摆脱掉,忽然女子对他脸上“啐”了一口,朱伯林大怒,腾出双手,用力掰开她的胳臂,气愤愤支起身子,俯望女子,威胁道:“你再瞎乱踢腾,我可真准备非礼了。”女子眉蹙春山,杏眼圆睁,一头乌发堆在枕边,脸现红霞,也不吱声,身子微微发颤。朱伯林揶揄道:“你还知道个怕字啊?”慢慢抹去脸上的唾沫:“今儿就让你怕个明白。到嘴的肥肉,香喷喷的,不吃白不吃。且待我慢慢享用。”然后顺手扯过床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站起身,来到衣柜前,抱出两床被子,一个枕头,铺在卧室门边。再转过身坐在床边,看着静躺在床上的女子道:“现在,孤男寡女,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是随我任性妄为?而且,你看,我这卧室的窗口,也很有意思,仅容一个脑袋能伸得出,逃又逃不掉。老老实实躺着睡觉,别惹得我火起。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我的意志虽然坚定,但指不定一时心血来潮,头脑发热,那就······”

话未说完,女子搡掀开被子,伸出大腿,一脚踢向朱伯林,猝不及防,往后仰倒,趔趄几步,正要发火,却见女子裹着被子呼啦卷成一团侧向里面睡去了。只看到一堆长长的乌发,在柔和的壁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泽。

朱伯林冷笑两声,说道:“看来,你生肖是属驴的。”说完,咧嘴耸眉握紧拳头作势在她脑后虚晃了晃,便关了壁灯,走到卧室门边,和衣躺下拉过被子盖着,靠近门扇睡下。头刚挨枕头,一阵困倦如滔滔江水袭来,很快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朱伯林感到身子被人踢来踢去,其时正做着美梦,梦中他正坐在桃花树下的秋千上,迎着温煦的春风悠悠荡荡。真是惬意啊,日子又恢复了正常,天是那样的蓝,水是如此的绿,云是这样的白,还有春天盛开的桃花,五彩缤纷,落红成阵。正这样快乐着,忽然平地卷起一阵狂风,将桃枝吹折一截,打在他荡起的双腿上,悚然惊醒,便觉一只脚在身上搓来揉去。睁开惺忪睡眼,天色微明,那女子穿着他那宽大的鹅黄色睡袍,立在他身边,抬腿踢他呢。睡袍的肥大显得她很是纤巧。小腿雪白,如葱根一般。

“又干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好好睡,瞎折腾啥?”朱伯林仰望着她,皱着眉头问。

“你的职业是不是保安?善于把门?”女子凝望着他,嘲谑道。

“不是保安也善于把门。非得是保安才会把门啊?你信不信,我把着门,苍蝇也难以飞进飞出呢。”朱伯林嘿嘿一笑。

“少废话,挪动下,我出去。”女子莞尔一笑。

“咦,你竟然还会笑?还以为是个冷血动物呢。出去干吗?”

“你说干吗?”女子脸上有些微红,眼睛直瞪向朱伯林。

朱伯林皱了皱眉头,蓦然恍然大悟,便连忙爬起来,卷起被子,堆放一边儿,拉开门,对女子说道:“卫生间在那边儿。”女子擦身而过,朝卫生间走去了。朱伯林顺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出神。有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过站在窗沿交颈叽喳了一阵儿又飞走了。人不如鸟啊,看这鸟儿多自由,虽然它们的生命非常短暂,可是,真的是如夏花般绚丽,如秋叶般静美呢。哪像人,成天摸爬滚打碌碌忙乱,忧心忡忡,朝乾夕惕,纵然如斯,也还有无穷无尽的烦恼。首先那种社会法则,就在令人作茧自缚,画地为牢而身不由己,少了多少乐趣。想到此,朱伯林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叹这么大气啊?是不是看着我是累赘了?”

朱伯林吓了一跳,急忙回身仰头看去,那女子不知何时已从卫生间出来,站在他后面,正拿着白色浴巾揉弄着湿漉漉的长发。黑发披肩,散发着一阵阵幽香。

“累赘不累赘,那就看你的表现了。好生在这儿待着,别再节外生枝,我就烧高香了。”朱伯林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在这儿活生生地忤着吗?还能有啥?”女子粲然一笑。

“嗯,那就好。”朱伯林放松了神经,然后以探寻的语气问道:“早餐我们吃点什么?我去做。”

“嗯,还真有点饿了。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女子倒并不客气。闪动腰肢,坐到沙发上,还在用浴巾搓揉着发梢。

朱伯林起身去简单洗漱了下,然后打开冰箱门,本来想煎几个鸡蛋,但只有三只了。就拿到厨房开火煎好,冲泡两杯牛奶,端到客厅茶几上,笑着说:“开饭了。”

把盛着两只煎蛋的碟子放在女子面前。她诧异问道:“咦,你怎么是单数?这不公平吧?”朱伯林挪过自己的碟子,说道:“有什么不公平?你辛苦了,昨晚在楼上摔东砸西的,得好好补充下营养,养精蓄锐,今儿回去好有力气再继续啊。至于我,一只煎蛋下肚就有足够的力气听你搞出的锅碗瓢盆交响乐。”然后笑着拿起牛奶杯,说:“来,为你有这么个忠实的粉丝而干杯。”女子直瞪着他看了看,然后撇嘴一笑,拿着杯子与他碰了碰,抿了口,放下杯子,说道:“你这个人,心机满满。猜不透。”

“你猜透我干吗?我俩根本就不在猜透猜不透的同一轨道。”

“那你说我俩处于什么样的轨道上?”女子好奇地问。

朱伯林摊开两手,翻动双掌,就势理了理头发,说道:“我的轨道是怎样设法确保你安全回去。你的轨道是回去之后好好生活。就这么简单。现在交叉在一起,算个什么事儿?”朱伯林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说道:“譬如这太阳,就如人的心情一样,落下去时漆黑一片,升起来就是云开雾散,光明灿烂。你也应该是一样的。珍惜自己吧。”

女子默默吃着煎蛋,朱伯林三下五除二吃完,然后对她说:“我有开锁师傅的联系电话,看他是否能来打开你房门。”掏出手机拨弄一番,电话接通了。朱伯林简单说了情况,开锁师傅高声嚷道:“大哥,你没毛病吧?现在都是宅在家中,哪个能出得去?”

“完啦完啦完啦!”朱伯林颓丧着重重仰靠在沙发背上,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来。紧锁着眉头盯着地板发呆。想了一会儿,又跑到窗户伸头看了看,再返回坐下,无奈地说:“你那窗户子也没法进去取钥匙。我目测了下,从上下来容易,从下攀爬上去,极为危险。这可如何是好?”

忽听“啪”的一声,让他打个寒噤,抬头看去,女子正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逼视着她。满脸怒色,那腮边还片片泛红。

“喂,我说你怎么回事?一大早就撵人是啵?还是邻居呢,一点阶级感情也无。”女子愤愤地说着说着,又拍了下茶几。

“不是,你别误会啊,其实就是想让你赶紧恢复正常状态。毕竟······”

“拉倒吧!你是害怕我在这儿待几天吃穷了你是吧?伙食费住宿费我支付,按天算,也不白吃你的。待到能回得去,你破屋脏兮兮的,一刻也懒得停留。”

朱伯林翻翻白眼,也无计可施了。女子起身把杯碟收拾好,便端到厨房里。挽起袖子,嘴里还在絮叨:“还自认为多美呢。你看看这房间,简直猪窝一个。除了付你房费餐费之外,我打扫卫生算是白饶,这总可以了吧?省得你心里不平衡。”

自顾自跑到卫生间拿出拖把开始拖地,抹桌子。朱伯林讪讪着退到一边,看她气忿忿的麻利做卫生。想找话说,又说不出,无意思一会儿,就走到书房,摊开字帖,写起了毛笔字。这又是他的一个好习惯。上学的时候他就喜欢练这个,倒不是想写出个什么名堂儿,只是凝神临帖的时候,可以沉静下来,并于沉静之中得到很好的休息。现在,面对着这样一种情况,他想,只能暂时与这位姣好的女子共处一室了。可是,毕竟与她萍水相逢,终究有诸多不便。谁知道她是个什么情况?

朱伯林胡乱练了一堆草纸的时候,女子悄然进了书房,挽挽长发,说道:“能不能借你电脑用下?”朱伯林放下毛笔,收拾好字帖,卷起纸,放到一边儿,笑道:“尽管用。”女子坐在电脑前,很熟练地开机,说道:“房间基本打扫好了,你那些脏衣服全扔在洗衣机里在洗。回头再慢慢仔细把屋子打扫干净。反正不是一天两天。”朱伯林坐一旁不置可否。女子双手开始敲击键盘,如在弹奏钢琴。忙活了一阵儿后,她抬起脸望着朱伯林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相互介绍一个吧,我叫张莉,今年二十七岁。在职业大学教规划设计课。你呢?”朱伯林老老实实说了他自己的情况。然后不无恭维说道:“学设计规划的啊,还是大学老师,挺让人羡慕的哈。”

“那当然,小时候我喜欢玩积木,堆来码去,就爱上了,后来上大学也是这个专业。你来看看,我设计的东西。”朱伯林凑过去看着电脑,果然图画规整漂亮。张莉一页页翻给他看,兴致勃勃地讲解着有关规划设计知识,最后,松开鼠标,说道:“我刚才是备了一节课,我们现在以网上教学为主。我是每周六节。”

“嗯嗯,不错不错。现在这种情况,与我一样,只能待在家里干活。”朱伯林也万分感慨地说,顿了顿,叹口气:“不知这状况何时是个头啊。”

“瞧瞧,你又来了。听天由命,顺势而为,有什么办法?”张莉说到这里忽然脸上布满了乌云。

朱伯林见状,赶紧岔开话题,笑道:“是我的不是了,来来来,你活儿干完了,让一下,看我写字。其实,练这个字挺好的,能排遣郁闷。”把纸张又摊在桌上,提起毛笔龙飞凤舞挥洒一阵儿。张莉翻看着他写好的字,忽然指着一首诗说道:“这是你作的?”朱伯林伸头看去,上面是几句行书:世事皆为空,奈何频回顾。但得他日飞,一览众生微。这正是与安娜分手时心情闷极所作,便笑道:“信笔涂鸦,打油呗。”不过,尽管笑着,心里还是涌起一阵酸楚,脸色便慢慢阴沉下来。

张莉却痴痴看着那诗,嘴里喃喃念道:“世事皆为空,皆为······空,但得他日飞······飞”

朱伯林看到,随着她的自言自语,两汪泪水缓缓涌上了眼角,闪亮几下,小河般汩汩奔涌而流。

朱伯林吃了一惊,急忙抓过那页纸,三两下揉搓捏成一团,笑道:“我这是胡言乱语,不登大雅之堂,你可别被它所迷惑。”然后扔进了纸篓里。

张莉轻轻叹了口气,弯腰向纸篓把那纸团拾起装入睡袍口袋,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道:“虽然是打油诗,也怪有意思的。我很喜欢。”

“喂,喂,你把那纸团扔了吧,若果真喜欢,我正儿八经再给你写一张,可好?”朱伯林说道。

“不必了,还是这个好。设若人生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还是原汁原味的好。”

朱伯林沉吟地望了望张莉,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张莉也向朱伯林看了看,撩了撩搭在耳边的秀发,忽然笑道:“看来,幸福的人儿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不谈这个了,我再干会活儿。”说完站起身,到客厅里去了。朱伯林默默看着她闪着腰肢离去,自己便在书房里踱着步儿,猛可想起她前些日子在楼上摔东砸西,一定有情感的伤痛,那是一种情绪的发泄。今儿见到她对诗流泪,准保是如他一样的郁闷。世上能让人如斯之痛的,无非都是些情丝的缠绞啊。瞬间心里便有同病相怜的感受。但转念又想,自己与她八竿子打不到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还是小心相处,确保她安全,免得她在这儿节外生枝为上策。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想到这儿,便打起精神,步入客厅,见张莉正在用心收拾房间。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副扑克牌,笑道:“别忙乎了。休息休息,打会儿扑克。”

张莉一边擦着花瓶,一边说道:“才不敢呢,我得勤勤恳恳干活,不然,你又该撵人了。”

朱伯林呵呵笑着坐沙发上说:“看你说的,我是那么冷血的人吗?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男子汉大丈夫,拯人于危难之中,义不容辞。别废话,快来。”

张莉嫣然一笑,放下花瓶,走来坐朱伯林对面,说道:“那好,打什么呢?”

朱伯林洗着牌,笑说道:“随便,你会什么我们就打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张莉疑惑望着他。

“得分个输赢。为显示公平,就把输赢的结果,当做以后下厨做饭的依据。谁输谁做饭,可好?”

张莉扑闪着两只明亮的眼睛,想了下,笑道:“那行。来吧。”两人开始起牌,出牌,连打三局,皆是朱伯林输。这让张莉很是开心,说道:“看来,今天午饭就得你下厨了。”朱伯林不服气,说,“时候早着呢,再来。大战三百回合,方能分胜负。”临近中午时,朱伯林总归是输多胜少。按照约定,便下厨做午饭。正做时,张莉蹭到身边,笑道:“没想到你牌打得非常臭。恐怕以后大厨就是你了。”朱伯林嘿嘿一笑,说道:“好男不与女斗,甘拜下风呗。原赌服输。”张莉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四面看了看,忽然睁眼说道:“你是不是有意让着我?别把人当小孩子看。”

其实,朱伯林是个打牌高手,他是故意输给张莉,在出牌上做了细微的手脚,无非是逗她开心,为更好地稳定她的情绪。女人嘛,情绪忽高忽低,令人捉摸不透,但不管怎样,只要让她心情愉快,暂时就会让她放弃固执的念头,于他来说,就是安全的。没想到,她冰雪聪明,竟让她怀疑上了。朱伯林摊开双手,皱眉佯装不快地说:“怎么可能?你仔细想想,我有让你的地方吗?”张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便慢慢到客厅去了。

吃过午饭,张莉主动收拾碗碟,朱伯林笑说:“别忙。再用一法决定谁去洗碗。”

“我去洗,这才几个碗碟,还用得着赌谁去吗?”张莉撇着嘴说。

“什么话?你虽然在这儿于心不安,但我更是于心不安。我可不想让你心里有什么负担,好像住这儿是欠我什么的。”

张莉闻听此话,便慢慢坐回沙发上,掩了掩睡袍的衣襟,直视着朱伯林说道:“是嘛,我倒没这个心理,到底谁欠谁的?”朱伯林看着张莉还穿着他的睡袍,猛可想起昨夜的情形,直感到手心里还有她身上温软的细腻,不觉一点热从耳根泛起,紫胀了脸,讪笑道:“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来,用这个法,决胜负。”拿出一只空瓶子放在茶几上,手指捺住用力一旋,那瓶子便转悠起来,眼睛盯,嘴里说:“待它静止下来后,瓶口朝向谁,谁就干活。”

张莉不语。也盯向打转的瓶子。瓶子作定后,瓶口正冲向她。朱伯林拍手笑道:“这比打牌分输赢公平公开透明吧,免得你误以为我是让着你,对吧?如此,你也心服口服,我也心安。”

张莉笑了笑,起身再收拾碗碟,边收边说道:“你也心安?你心安得了吗?”朱伯林惊疑问道:“这不是挺好吗?怎么不心安了?”

“自己想去吧。”张莉的脸飞起两片红霞,端着托盘进厨房去了。

张莉脸上的两片红霞,飞得十分可疑,搅扰着朱伯林心里蓦然一动。检省着自己的行为,想想也是了。毕竟肌肤相触过,于这位女子来说,还是有些难为情的。这种尴尬在今后的日子里,还会如幽灵一般出现。

怎么办呢?朱伯林想了会儿,一拍大腿,还是装着糊涂为好。郑板桥不是有句名言“难得糊涂”吗?糊涂着把这一段时间熬过去,便可万事大吉。糊涂就是一把利剑,能破除掉一切尴尬不尴尬。于是,便处处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或看书,或练字,或在张莉用电脑备课上课的时候,也不时凑过去兴致盎然听上一会儿,聊上两句,投去赞许的目光。至于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完全采用转瓶子的办法来决定谁干。

张莉慢慢欣然接受,只是有时换着她来转瓶子,并乐此不疲。 晚间休息的时候,朱伯林依然是在卧室门边打地铺,活像一条把门狗。 他依然不放心啊,与她朝夕相处的日子,虽然朱伯林尽力插科打诨逗着乐,看着她也很是高兴样子,但是,朱伯林总感到她有种说不出的淡淡的忧虑,如雾罩春山,如月笼四野,似有却无,似无却有。而在晚间,这种感受更甚,也让他心生惶恐,而唯有睡在卧室门边, 才稍稍心安。反正晚上如果她要想出卧室门,那就必定惊醒他,在他目之所及的监督下,一切都会太平,至少朱伯林心里是踏实的。

又是十多天过去了,家里新鲜蔬菜已经吃光,连那菜根,张莉都小心洗干净切成薄片,炒来吃了。偶尔也有小区送菜的,但僧多粥少,很快一哄而光。且严格按照配给制发放,价钱也是傻贵。朱伯林自我解嘲说,像这样吃法,迟早要吃成穷光蛋的,又唉声叹气连连叫苦,说,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张莉在一边听着,只是默不作声。朱伯林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说不定她又心生疑惑,嫌她是个累赘,便立即转成笑脸,打趣说道:“也好,我们困守穷庐,也是自得其乐,没什么不好。”拿出扑克牌说,“不管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玩一局。”两人便玩会儿扑克牌,这次朱伯林提议,谁输谁脸上贴纸条。张莉一听兴致蛮高,把稿纸预先裁了许多条条。

几小时下来,朱伯林施展出精妙的牌艺,那些条条大部分都挂到张莉脸上去了,他的脸上仅挂两三张。看着她满脸的条子飘飘摆摆,朱伯林拍手呵呵大笑。张莉忽然把牌扔了一地,扯下条子,乌亮的眼珠瞪着他说道:“原来你打牌并不臭啊,前些时为什么让着我?”

朱伯林吃了一惊,自己太得意忘形,忘了先前那档子事儿了,便支吾着说:“没有呀,打牌么,有输有赢,一半技术,一半靠手气呢。”

“我不需要别人怜悯。”张莉冷冷地说。一句话让朱伯林呆若木鸡,心内感慨:这是个有严重心理纠结的女人啊,惹不起。

但更让朱伯林越来越惊疑的是,张莉每次上完网课,不是如从前那样关机,而是盯着电脑屏幕发愣。如是者三,朱伯林便留意起来。直到有一天张莉盯着屏幕眼睛滚着泪水时,便陪着小心问道:“这屏幕上有金元宝,让你激动得热泪直趟?”

张莉抬手擦了擦泪水,随手便关了机。也不多说。朱伯林很是纳闷。有次,他趁着使用电脑的时候,搜寻她用过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天晚上,两人吃过饭后,收拾利索,打开电视边看边闲聊了会儿,张莉便早早洗漱后去睡了。朱伯林坐客厅里看了会儿书,不觉也是哈欠连天。时间已是六月中旬了,这个时节,天气爆热,很易引起春困,何况身居斗室一个多月,来回打转,更觉枯燥至极。他简单冲洗下,轻手轻脚,步入卧室。也不敢开灯,只是凭着窗口的微光打好地铺,贴门而睡。很快酣然入梦。

柔和的灯光下,安娜穿着他的睡袍,风情万种款款而来,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曼妙的身姿缠绕着他,使他沉醉在春风里,一时风光旖旎无限。温润的身子蛇一般在他身下扭动。这是他与她相处以来最渴望的时刻。多少次他企求发展到这一步,但她总是以种种理由推拒了,而今,却慨然解怀,令他惊喜万分又热血沸腾。于是蜂蝶狂舞,肆意酣畅,简直是在大海的浪涛中冲浪,又如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策马奔驰,蓝天,白云,天似苍穹,风吹草低,嘶孔狂奔,一往无前,他要高歌,他要狂吼,他要发疯。激越的亢奋让他在睡梦中悚然惊醒,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的是屋内柔柔的夜色,但分明感到自己果真抱压着一个光洁软润的身子。朱伯林惊慌如触电般弹跳,但却被两条圆润的胳膊箍得死死的,竟使他喘不过气来。战战兢兢正不知所措,听得耳边吹气如兰般的呢喃:“别······动。”

十一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让人耳朵嗡嗡响,只有两人咚咚的心跳和那微微的喘息,还表明,还有两个鲜活的生命在演奏着春之小夜曲。良久,那双胳膊软搭下来,使得朱伯林得以解脱,侧身躺下,低声语无伦次哆嗦着说:“对,对不起。”张莉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有什么对不起?这话应该我来说。其实,这是你应得的。”

“可是,我······”朱伯林还是心有所悔,痛恨自己的那种梦中狂荡。

“没什么。我愿意。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痛苦中煎熬。你听到我在楼上摔盆打罐,那是对生命末日的最后情绪发泄。”

朱伯林听着就是心惊肉跳,便安慰她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把生命赌上?而且,而且,还······”

张莉继续自顾自说着,“还什么?还意外今夜发生的事么?这些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值一提了。其实,当初你救下我已经是肌肤相触,这辈子,还没有被哪个男人触碰过。开始还对你存着戒心,后来看到你时时处处呵护着我,竟然把着门打地铺守着害怕我一时想不开,让我心里很是感动。你知道,人无助的时候,这世界还有一个人能窥破自己心里的那点隐痛,而刻意化解,该是多么温暖。”

“我猜测着你肯定有难以名状的忧伤,只是不知到底是何原因。至于刻意呵护,倒是谈不上。因为,我不想你在我这儿出事。只想快快解放后,好安全送你回去。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张莉忽然语气高扬起来,“现在就是赖上你了,你那首破诗不是写道‘世事皆为空,奈何频回顾’吗?我看后心里豁然开朗,既然一切都为空,那么现实中发生的事情都是合理的。我干嘛频频去顾影自怜,一步三回头,跳不出忧郁的纠结?你知道吗?我还是个女儿身。只是忙得无暇顾及,竟然在二十多年的生涯中,没有谈过恋爱。想想就觉得遗憾。天幸困在你这儿,我想开了,就把这份最后的爱给你吧,也感谢你让我成为一个女人,死而无憾了。”

“这个这个,有些不妥吧,我可不想趁人之危。”朱伯林惶恐着说。

“掩耳盗铃!做都做了,还说什么趁人之危。你能撇得清?”张莉翻转身紧紧又抱住了朱伯林。

这一夜,对于朱伯林来说,是酣畅淋漓的一夜,是铭心刻骨的一夜,也是在喷涌着无尽激情和甜蜜的一夜。

可是,待到第二天张莉打开电脑让他看到她电子邮箱里的东西时,他的心如坠冰窟。上面是医院的化验单:血癌。那一瞬间,他彻底明白了张莉为何在屏幕前默默地流泪了。

“不可能吧?”朱伯林惊疑着握着鼠标把这化验单反复放大缩小。

“医生把治疗方案都列出来了。”张莉淡淡地说。然后惨然一笑,撩了撩秀发,说:“还是中晚期。得化疗。我不想化疗,化来化去,依然是个死。与其窝囊着死去,死得丑陋不堪,还不如自我了断,尚能在世上留下一个鲜活的生命形象,远比枯萎着化为灰烬要好得多。”

“这,”朱伯林万万没想到,他的爱情前一个泯灭,后一个刚刚绽放就如昙花一现般遽尔忽灭。而且,还得担负着一种道义。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害怕了吗?害怕也很正常。不过,既然世事皆为空,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只要在这儿待一天,我们就快乐过一天。待到解放的时候,我便悄悄离去,从此天各一方。好吗?”张莉幽幽看着朱伯林说。那种楚楚的眼光,让他不敢直视。

这真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朱伯林想了又想,也得不出个答案,只能默默点着头。在以后的日子里,张莉一反常态,反而逗着朱伯林开心了。大概破除了心结,看空了世事,抓住生命最后的时光,并竭尽全力让它开放出最热烈最奔放的花儿。感染的朱伯林几乎忘掉她是个身患绝症的人。当然,他也更加曲意奉承,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看着她貌似一切都看得豁达,其实是最为脆弱的,就像绷到极致的弓弦,稍不留心就会弦断弓折。

朱伯林在时时美好时时惊恐的日子里,终于盼到解放的时刻。

那一天,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朱伯林打电话找来了开锁师傅,打开了张莉阔别二十多天的房门。屋内还留有当初她摔落地上碗碟碎片,物品也是一片狼藉。朱伯林长叹一口气,便帮助打扫干净。

在他打扫好房间时,张莉已换下了他的睡袍,穿上了连衣裙,蹁跹袅娜站在他面前,手里递过他的睡袍,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的陪伴,你走吧。”朱伯林接过睡袍,望着忽然变得高冷的张莉,习惯性地想拥抱她,却让她闪身躲过。朱伯林迈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挪下楼梯,身后传来张莉轻轻关门的咔嗒声。

朱伯林自此后,再也没有听到楼上的响动。他每天上下班都免不了竖起耳朵聆听,睁着眼睛观察,期冀她的哪怕一丁儿,尤其是在夜晚。但万籁俱寂,沉沉的黑夜像无边的潮水,悄没声息围着它,让他在里面翻卷滚涌。后来实在憋不住,好几次上楼去敲她的门,却无人应答。这不免让他万分担忧。打她的手机,回答是在外面看病,不让他再与她联系。后来再打,却一直是忙音。朱伯林想,肯定是把他拉黑了。她在履行不拖累他的诺言。尽管如此,朱伯林还是发着信息,说些什么一定要有信心,或许上帝会垂青她的,万万不可有其他的想法云云,但都是如泥牛入海。

回到家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朱伯林倍受失落的煎熬。这一切都像在做梦。难道果然世事皆为空吗?张莉像个精灵一样,倏忽着来,倏忽着去,似梦似幻。我该怎么办?他反复叩问自己。

忽一日,朱伯林晚上下班无精打采正上楼时,一眼看到张莉正站在楼道上望着他。朱伯林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后狂奔过去,紧紧把她拥在怀里。无声的泪从他脸上流淌下来,嘴里轻声说道:“你,可出现了。你知道吗?这些天我就如在油锅里烹炸一般。就是你离开这个世界,把我当个朋友,也可送你最后一程啊。”

张莉却阴沉着脸挣扎着,试图摆脱他,嚷道:“干什么呢?你!”朱伯林反而抱得更紧了。她急得叫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张莉,她是我大姐,我叫张馨。我们是双胞胎姐妹。”

“啊!”朱伯林大吃一惊赶紧松开了手,怔怔望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但看着却分明是张莉。狐疑道:“你,你······你大姐呢?”

“她死掉了,我今天来处理她的遗物。”张馨面无表情地说。“不可能!”朱伯林终于憋不住吼了起来。

“有什么不可能。”张馨不屑地说。然后拿出一张化验单,笑嘻嘻递到他面前,不无得意地说:“小子,你看清楚了,她的的确确死掉了。”

朱伯林抖嗦着接着化验单,分明看到上面都是正常的各项数据。“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道啊,一切皆为空,那以前的是医生忙乱中搞错了,这个,才是最精确的。所以说,张莉已经不存在了,她新生了,我现在就叫张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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