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母子间的情意
今天要写的是别人，不是我，然而，这别人又不全是别人，他是我身边一丈以内的人，是我的夫。
然而，即使是我的夫，他的故事，尤其是他与他的母亲之间的故事，与我，也是别人的故事，这不仅仅因为他的娘，不是我生身的娘，还因为，在我的心中，她从来都只是他的娘，跟我，永远隔着万水千山，是一个没有娘的内涵的，另一种身份的存在。
然而，对于我的夫来说，却正好相反，她是他血管里流动的血，是他心头不能放下的牵挂，是他想起来，会用无限的深情回忆的过往岁月。
也许，为了纪念逝去的温暖，为了留住现在的珍惜，他求我，帮他写这一篇文章。
当他在关了灯的夏日夜晚，在拉着薄纱窗帘的卧室里，就着迷蒙的夜色，娓娓的给我讲述那些温暖的碎片式的温馨画面时，我的感觉也逐渐模糊起来……
他用追忆的语调讲起读不懂应用题的童年，他的娘，那个在我眼里几乎没什么文化，但是读到小学五年级的妇人，会一遍一遍给他读题，字认的准确，句断的清楚，她说，我给你读，你自己好好分析分析，她不会引导，不会解读，但在这样读的过程中，他就真的懂了。
想象着那个画面，那个在我眼里表情一直严肃，很少笑的人，在那一刻，一定是有着平和的心态，耐心的口气的吧？这和我认识的她何其不同？她的儿子，那个一时陷入谜题中的孩子，想必也是在母亲的沉静中获得了力量，并启动了思考的模式了吧？
他说，小学的秋假，他总不能如期完成作业，总要在开学的前两个夜晚手忙脚乱的补写到深夜，也总是他的娘，做着活，陪在他身边，从来不催促，不责备，这样的描述让我几乎嫉妒了，不是因为从我见她以来，她一直是一个喜怒不定，惯于挑剔的人，而是，我的母亲，似乎从来没对我有过这样的耐心，相比之下，我似乎就是一颗自生自灭的草，虽然我病了会给我治，我冻了饿了会给我衣食，然而，这样用心的陪伴，我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又说，高中时休学，整个人陷入抑郁状态，当他深夜不眠，坐在院里的台阶上一首接一首唱歌的时候，父亲会责怪他，训斥他，可是他的娘，始终给他自由，从来不制止他，也不批评他，这样的接纳，给他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感激……
想起从前，他给我讲过的，母子一同推车卖瓜的场面，他扶着自行车帮她学骑车的场面，想到公公的妹妹讲起，丈夫刚去上学，他的娘，总会再他刚跑开就叫着他乳名，喊他回来，为他整整衣领，再放他离去的场面……
我的眼前，是一个温柔的慈母的形象，一个眼里透着温暖，心里藏着满满的爱的妇人的形象……
他说，他的娘，也许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好，但是，对他的孩子，她却很宽容，有很多的爱。
我信，信那个给儿子读题的母亲，那个陪儿子赶作业的母亲，那个面对陷入抑郁中的儿子，虽无力帮助，却愿意全然接纳的母亲，信那个和儿子一起推着小车卖瓜，那个舍不得儿子暂时离开的母亲，信她对儿子深深的爱，和对儿子化不开的情。
然而，跳出做儿子的描述的画面，我的眼里看到的又是怎样的不同？
这不同，从我的名字由他儿子嘴里说出那一刻就开始了。
且不说婚前因为地域阻隔的种种阻挠，也不说婚后的种种苛责和挑剔，就是她和别人的关系里，我看到的也只是自私，冷漠，毫无善良的种种表现。
不仅是对夫家刻骨的仇恨与排斥，不仅是对于亲友村邻的鄙视与谩骂，就是她自己的外甥，自己的孙子，甚至自己的儿女，自己的丈夫，她表现的也是唯我独尊，唯我是大。
在她的观念里，世界上似乎只有两种人，听她的是一种，不听她的就是另一种。
然而，即使听了她，却也不一定被她善待，她的心，似乎是千年寒冰，即使是太阳，也化不透，照不进，何况，太阳也有下山的时候，也有遭逢阴天或雨雪的时候，所以，她的心，就一直冰冷着，坚硬着，如铁一般，让所有被碰到的人，都被刮的生疼生疼。
然而，让别人冷，让别人痛的她，在儿子的心里，却是一个温暖的港湾。
尽管我亲眼看见她怎样逼的三十多岁的儿子痛扇自己的耳光，亲眼看见她面对着在机器里压断了手指的儿子，怎样的面不改色不闻不问，看见她怎样冷漠的对待生病发烧的幼孙，怎样无视重病又疲惫的她儿子的妻……
人，是多么复杂的生物啊，就像一个多面体，每一面都不同，然而，每一面又都是真实的。
当她面对一个只属于她的幼子时，她被母性的柔情充溢着，他是她心底的依靠，在那个没有人愿意为她妥协和让步，让她感受周遭都是寒冷的时空里，她的爱，她的温柔，她的宽容，都被这个依赖她，信任她的儿子深深唤醒，所以，她全无保留的付出，他也丁点不剩的吸取，于是，这个过程中，母子的心是始终贴在一起的，是和谐温馨的一个整体。
可是，当儿子长大，当儿子的世界不以她为唯一的时候，她的被剥夺感，被侵占感，又被激发了，所以，无论儿子还他怎样的耐心，怎样的小心翼翼，也无力抵挡她因为被剥夺，被侵占激发的怨和恨了，于是，我这个在她眼里的入侵分子，那个侵占了她的权力和她儿子对她的爱的人，就再也难以见到她温暖的一面，耐心的一面，宽厚的一面了。
人就是这么复杂。
听着做儿子的追忆描述那些记忆里的温暖，我忽然想，会不会有一天，我的儿子，也在深夜未眠时，和他的妻，一起追忆和我在一起的遥远岁月，亦或是像我一样，想起某个被伤害的瞬间，而辗转难眠？
人的心，如一面镜子，是如此真实，感受到的温暖就是温暖，任多少冰冷的表现也遮挡不住，感受到的冷酷就是冷酷，无论怎样费心去粉饰，也无法改变。
我的夫，不会因为母亲种种在别人眼里不可理喻的行为而改变对她的感情，而我，也不会因为我的夫，种种温暖的追忆而改变对他母亲的印象，爱与不爱，不仅仅跟血缘有关。
但我理解了丈夫对亲娘的爱，也为他心底保存这些温暖的画面为他高兴。
记住美好总是幸福的，所以，这记忆本身就是财富，值得记录。
只是，这样的画面，让我这样的身份记录，总会有不同的色调在里面。
这在我，也是真实的吧，就像我夫对他娘的宽容，他的娘，当初给他的爱一样，都是真实的存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