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也要扬起头

作者：向书胜

看完《安妮日记》，心情复杂。书尾有文字将

书标为“日记体小说”，如果只是小说就好了，然

而它却是安妮两年多密室生活的真实记录。

安妮同家人躲进密室时才十三岁，风华正茂

的年纪却不得不把生命同恐惧和压抑绑在一起。

作为犹太人，面对降临到他们身上的种族灾难她

表现出超出同龄人的镇定，尽管对战争不满，但

她从不抱怨，也不自寻烦恼，不夸大悲痛。只是不

断地安慰自己，盼着战争早点结束，能够再次回

到学校。

这本书的可贵不仅在于它是历史的一部分，

更是因为它展现了人处在那段历史中的生存姿

态。密室中一共有八个人，我认为安妮是这八个

人中取得突破最大的一个。她不仅要提心吊胆地

避免外界发现，还要忍受密室其他成员的粗鲁无

礼，同时还不得不经常克制心中的负面情绪。在

种种压迫下，在偷偷地哭了一次又一次之后，她

的内心不仅没有受到重创，反而越来越独立、强

大。她希望自己能活下去，而且将来“做一名记

者，再然后是一名著名的作家”。她确有这样的天

赋，如果没有记者的敏感和作家的深刻，这本书

就不可能在全世界流传。

《安妮日记》不是专业作家的自觉创作，却让

我不禁想起余华的《活着》，二者有太多可以比较

的东西。一个是在限定生的封闭的空间里活着，

一个是在允许活的自然开放的社会环境下感受

生命的质感。同样都是生命受到压制，但是一个

是受到持续的磨砺，另一个是遭受一连串的冲

击。由二者的表达来看，一个是实时的记录，而另

一个却带有时过境迁的沧桑和迟钝……单纯从

安妮和福贵这两位主人公的姿态来看，我无疑会

选择安妮。她的乐观不是逆来顺受，而是隐含着

一种迎难向上的力量。两本书里都有不安的因

素，那就是对死亡的恐惧，可是安妮日记没有传

递天命的不可抗拒，而是冷静地表达自己的挣扎

和希望，我喜欢这种积极的生命。那些动不动就

自轻自杀的人，那些被现代文明所保养的生命力

衰微的人，那些喜欢拿生命开玩笑的人，真应该

看看《安妮日记》，他们应该为之感到羞愧。

生命到底是什么？美国作家怀特在《夏洛的

网》中借蜘蛛的口说：“一只蜘蛛，一生只忙着捕

捉和吃苍蝇是毫无意义的。”而安妮真是了不起，

小小年纪就在日记里也表达了类似的感悟，她说

“我不能想像自己将来会过类似妈妈、凡·达恩太

太以及所有那些干完了活就被遗忘的女人们的

生活。除了丈夫和孩子之外我一定还要有些什

么，有些可以将自己奉献给它的东西！”如果我们

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的话，那么活着的意义就可以

相互抵消了，因此一个人活着需要一种凌驾于活

着之上的东西，而这需要我们仰起头去看。

一个人之所以认为自己幸福，不是因为想到

别人不幸福，而是因为看到了世界的美好。安妮

提心吊胆地躲在密室里，当她能够透过窗户的缝

隙看到美丽的蓝天时，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她

自信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是一种幸福。“假如我

仰望苍穹，我相信一切还会变好的”。当我们遇到

不顺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像安妮一样望望天空，

不管有没有用，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会因此而更加

漂亮。

1945 年 3 月安妮在集中营死去，没有活过她

的 16 岁生日。她在日记里曾经写道：“我想活下

去，即使在我死后。”这是一种多么顽强的生命

力！简直就像出自“死后一千年不倒”的胡杨，哪

怕是长在贫瘠的土地里，也依然要昂起头去追逐

阳光。不幸的是她没能如愿地活下去，但是她又

好像活下来了，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在她的日记

里，在读者的心中。

除了战争、除了历史，《安妮日记》还能带给

我们什么启发？也许它能告诉我们如何面对灾

难，如何克服恐惧，如何去感受幸福。而所有这些

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管遭遇什么都要扬起头。

因为扬起头不仅代表着我们的乐观、信念、渴望、

勇敢，它更彰显着我们活下去的意义和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