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卢慧(一)

少女卢慧(一)

搬家是在六月底，一连半个多月下雨，灵山江江水淹过了村里的路面，大部分家什都已陆续搬到新房子，最后搬的只是几样铺盖，总共装了一双轮车，大水已漫到门口，只能涉水走村后的小道。

站在水里回头看了看老房子，被浑浊的漂浮着垃圾的水包围着，门旁的那颗梨树依然是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因为没有嫁接过它的果实一直很小，现在它摇动着飒飒作响的枝叶跟我挥手道别。

因为换了一个环境，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希冀，就像一个孩子远游，偶然进了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甚至带点探秘的神奇。

新家其实距离并不远，坐落在灵山江边上的鸡鸣山上，浙西一带都是丘陵地貌，说是鸡鸣山，其实不高，方圆也小。

山上有一座古塔，塔顶长着一颗野树，居然枝繁叶茂，不知道泥土是怎么上去的，塔身由于风雨侵蚀，披着一层像苔藓死亡萎缩后墨绿颜色的外衣，每一层都有麻雀在上面安家。

塔顶经常可以看到老鹰在盘旋，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老鹰像二战电影中的战斗机那样俯冲而下，抓住一只小麻雀轻松地拍打着翅膀渐渐地远离视线，一直到越来越小的一个移动的点，一段时间后，那个黑点终于消失在天边。

古塔据说屹立在山上已有八百多年了。任何建筑历经如此漫长的岁月，都会有一种使人敬重的气质，静静地向上仰望它的时候，心里会生出许多遐想。

在山脚下，一座铁桥跨过灵山江，连着两头的铁轨像黑夜里手电照出去的光束一样伸向遥远的地方。

站在铁道上，手心接触由于太阳暴晒而发烫的铁轨，想想它不间断地连接着数不清的大小城市和乡村，连接着电影《小街》里面那个短头发的小姑娘所在的小镇，就会有一种温馨的感动。

隔一会，有时是几分钟就有一辆列车呼隆呼隆开过去，在经过铁桥的时候，声音变的空洞而急促，夹杂着一种金属敲击的咯铛咯铛声。

在晚上，我喜欢站在离铁路稍远的地方，看着一个个亮着灯光的车窗排列成一窜，有节奏地从眼前滑过，窗户大都开着，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有时候一种声音刚传进耳朵，马上另一个窗口的说话声接了上去。

那时候我还从没有出去长途旅行过，对外面的世界有一种想象的憧憬，这种想象在我站在暗处看着快速行进的列车里的男人和女人而变得具体，清晰起来，仿佛无数次地也随着他们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如果从山上的碉堡里面看铁桥又是另一番景象。碉堡在古塔的西面一百多米远的地方，这里一面是靠江的悬崖，这是在民国时候专门用来守卫铁桥的，碉堡的园形石墙达一米多厚，墙上开了许多喇叭口的抢眼，靠铁桥一面的两个抢眼特别大，里面还浇筑了两个平台，大小刚好可以趴着操作机枪。

在光线暗淡的碉堡里面，从一米多厚的机枪眼里看出去，感觉是在电影院里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开阔的江面上的铁桥一览无余，更远处的背景里江水到了水坝那里突然消失了。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水流落到水坝下面的河道一角，再远处是江岸上低矮的房舍那青灰色瓦片的屋顶。间或有几棵高出屋顶的大树随风摇曳。

汽笛一声长鸣，一列火车从屏幕的一边驶出，快速地驶向另一边，直至完全消失，呼隆呼隆的声音渐远渐轻。

因为是暑假，孩子们都贪玩，即使是七月的烈日，也丝毫阻挡不了孩子们的玩兴。通常伙伴们比较多的时候就玩打仗，这种游戏没有年龄限制，大小都可以参加。

晚上的时候就玩捉野猫，人员分成两队，规定好周边的范围，一队躲起来，另一队寻找。以全部找到对方队员为胜，然后互换角色。

有一晚，月亮还没有出来，我发现自己和一个女孩子一起躲在菜园子的篱笆旁边，她的名字叫卢慧。

她从遥远的城市来这里的外婆家度暑假，不会讲这里的地方话。

我们俩蹲着的篱笆旁有一丛矮荆棘，夏天的时候长满了一颗颗红色的小浆果，样子和草莓差不多，但要小很多，吃起来酸酸的。我想摘几颗递给她，可惜天太黑看不到。

她站起来移动的时候，轻轻地“啊”了一声，手指被什么刺了。

“没关系吧？”我问道。

“好像有血。”

“不会被蛇咬吧？”我握着她的手举高，就着黑夜里的星光想看清楚一点。

“是食指，”小小的手的轮廓显示在暗淡星光的天际背景中，看不清伤口。我把她的手指放进嘴里吸吮，然后一口一口把想象中的毒血吐在地上。放开她手的时候我说:

“好了，没关系了，”

她低头站在那里，好一会没有出声。微弱的星光下，她廋廋的身型非常动人，我见到她双肩稍微抽动几下，她开始抽泣。

我有些疑惑。然后，突然地，我心情很激动，心跳好像加快了节奏，可是嘴里只说了一句“别出声，他们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