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儒:让孩子们感到幸福的瞬间

我从来不相信一个瞬间或者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产生神奇的力量，拯救世界。幸福没那么简单，教育就不是一瞬间的事。

但每个人身上都有深入灵魂的故事，经历几许春秋风雨，留下最为朴素的、最为怀念的瞬间。故事的精彩不单在于情节，令人震撼是那份难以忘却的精神食粮，或无声，或执着，或感动。有的已经深入骨髓，散发着持久的芬芳，有的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生命。

一  一碗红烧肉

刚到高中教书不久，人生地不熟，接到高考研讨会接待工作的通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来的都是领导、专家，还有城区的大学校的同行。

我很激动，以前总与中考打交道，因见识短浅，层次不够，中考研讨会都没参加过。所以，对这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研讨会特别期待。我还特意买了一支笔，一个精装的笔记本。

那时我多么希望把生活中遇到的所有的故事都记录下来，在我看来，故事往往是最有力量、最有说服力的。

那天，我坐在靠门的位置，瞪大眼睛，卯足精神，记录着领导、校长、老师们的发言，大概都是一些如何备课、成绩分析、高考目标、高考奖金、考题变化之类的内容。我有点失落，总觉得与之前的期待相背离。但这丝毫不影响我记录的准确度，笔下还是沙沙作响。突然，被一个故事深深地吸引，空气瞬间凝固，以致于都忘了手中还有笔和笔记。

“老师们，今天是高考研讨会，刚才听到了几组数据，我记下了，对于高考，只要大家用心，我相信都会达到预定的目标。用心教书，学生一定能教好，用心管理学校，学校一定能管理好。我今天给大家说说我小时候的一位老师。”

这是一个领导讲话，他打破以往开会时的规程、术语与程式，瞬间使自己变成一个孩童，并用孩子的视角讲述他所理解的教育：

“我有一个班主任、语文老师，很年轻，喜欢和学生打成一片。我们特别喜欢这个老师，经常去他办公室聊天。有一次，我们放学没有回家，肚子饿，那时从家里也没带什么吃的，只能饿肚子，他看到我们，赶紧把我们叫到他的房子，然后给我们煮红烧肉吃。每人一碗，那天，我觉得那碗红烧肉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香的一碗红烧肉……我想说，一个老师对学生好不好，用不用心，学生是能感受到的……”

说到这里，我眼角湿润，我惊讶，他的这段经历与我童年的经历竟如此相似，一下子，我想到了曾经帮助过我的老师们，有的做饭给我吃，有的写信给我，有的借钱给我，有的来家访，有的总把我叫办公室谈心……

是的！教育的真谛就是那碗红烧肉。它，代表一种关系。好的教育一定好的关系，教育学首先是一种关系学。没有良好的师生关系，也就没有好的教育结果。那位领导，不，他不是领导，他是一个孩子。他说：“培养人，首先要用心了解他，娃娃遇到一个好老师是他一辈子的幸福。”

二 一碟土豆丝和一个馒头

2017年3月，高考不到70天，学校临时安排我带高一。一下子，孩子们与我都不适应。连续几天，高三孩子们来办公室找我，他们的神情严肃，眼中藏着忍住的泪花。我想和他们说话，但是一开口，发现，即使他们急切的期待，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们要高考，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怎样看待这件事情？他们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他们是否喜欢或者厌恶这种被安排的命运？他们为什么接二连三地来找我倾诉？什么使他们尴尬什么又使他们激动？他们的价值判断与老师的价值判断一样吗？

有一天晚上，三个男孩来我办公室，他们是别人眼中的“学困生”。他们对考学已经失去了信心，有孩子无奈选择单招，选择单招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不用参加统一考试就能上大学。他们来找我，与我聊天，拉家常，我从来不愿意与他们聊高考，对他们来讲，高考是魔鬼。所以，趁此机会，我问他们：你们觉得我语文教的好吗？你们喜欢怎样的老师？你们有没有厌恶一个老师？在你们心中什么样的人才是好老师？什么样的学校才是好学校？

有一个男孩，听到这些问题，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说他一定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在他印象里，那个人就是好老师，那个人就是好教育。

我急切地问：“那人是谁？”

男孩竟然叫不上那个的人名字，我更加惊奇，心想：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断定他是好老师、好教育，不可思议？

“上初中，哥哥出了意外，爸爸妈妈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把我送到城里读书，到了学校，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感到很孤独，总觉得老师、同学都不关心我，我开始讨厌环境，开始怀疑，有点自暴自弃。但是，我又不想这样，因为，自暴自弃就是对父母的不孝……有一次，我到学生餐厅吃饭，有一个人在我旁边坐下来，他长得又高又结识，脸很大，有胡须，还有点像高老师。为了省钱，我当时的盘子里菜很少，菜丝丝我都要夹上吃。不料，那个人靠近我，把自己刚打好的一碟子土豆丝和一个大馒头放在我的盘子里，然后说：‘小伙子，多吃点，好好学！’，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觉那个人像我爸爸，我就感觉他特别好！特别温暖！后来，我才知道，他姓赵，是学校新调来的校长！从那以后，我就好好学习了！”

“那你再见他了没有？”我连忙问。

“不敢去找他，就知道他带初三实验班的化学课，后来，好像不当校长了。但是，在我的印象里，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是的！好老师一定是让孩子感觉到幸福的老师！我常常想，我是一个好老师吗？我在真诚地对待我的学生吗？怎么做才配得上好老师？学生怎么评价我？我常常头脑空白，一无所知。

但是，这一碟子土豆丝和一个大馒头，让我找到了答案。让孩子感觉幸福的一定是爱。没有爱就没有教育。人民大学附属中学翟小宁校长曾经说过，一个好老师，有三个字很重要，第一是“爱”，就是用爱心跟工作交朋友，跟三尺讲台交朋友，跟同事交朋友，跟学校交朋友，跟学生交朋友，这就是爱；再一个就是“功”，用力工作就是“功”；还有一个是“悟”，就是用自己的心来感悟教育，来体验教育。

教育，一定让孩子感受幸福的事业。孩子幸福了，我们才能幸福。我们和他们走过的路，如星辰，如月色，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断。除此，我们还奢求什么……如果，有一天怀念幸福瞬间，那一定是，我们与他们一起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唱过的歌，写过的文章，吃过的饭，流过的泪……或者，某年某月某次离别、某次拥抱、某次招手……不论何时，日后的我们彼此的人生旅程，都要自己走！

2017-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