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修鞋匠
文丨流水账儿
视频指路丨十一的流水账儿
四季坐守尘埃里，笑看行人步态盈。
修修补补三十年，污浊双手筑匠心。
——致修鞋匠
修鞋，曾是极具生活情怀的行当。修鞋匠是专门修补破损旧鞋的手工“艺人”，他们以此为生计，用修鞋挣来的钱养家糊口。随着社会的进步，他们的“艺术品”面临无人“欣赏”的尴尬境地，修鞋匠正逐渐走向没落。如今，修鞋匠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修鞋行业又是什么状况？接下来我们采访了温州市瓯海区茶山镇的一位老修鞋匠，为大家讲述一个修鞋匠的修补生活。
师傅姓赵，不知其名。问起年龄来，只说自己快60岁了。说实话，第一眼，我看赵师傅不像个修鞋匠，倒像是个流氓痞子。
主人公赵师傅
从朋友那里得知，镇上有一位修鞋的师傅，我就和同学带着相机和提前准备的采访稿去了。第一次过去是在下午课后，大约下午4点半，夕阳正美，我们俩骑着小电驴，道路两旁的树不停的往后闪过，风吹起我的长发，连带着牵起心中的紧张。
提前想好要拍摄寻街的场景，我坐在小电驴后座，扛着单反，拍摄着路上的街景。我们一路拍到镇上的街巷，这里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叫卖声、街坊聊天声、摩托车的突突声、中学生的打闹声，声声入耳。第一次来，找不到目标。我们找到临街的水果店打听，在店长爷爷的指导下，我们顺利找到巷子口的修鞋匠。
一人一车就坐在巷子的东北角，背靠临街拐角处的服装店，能够仰仗的，只有服装店那一平方米大的房檐。
只见一辆四轮推车前坐着一个男人，正侧着头在和一旁的男人说笑着什么。小摊前的男人便是我们要找的修鞋师傅了。他头戴灰粽色宽檐儿帽，穿着一件灰色黑边的长袖袄，里面套了一件黑色的毛衣，两只袖口上分别套了小小的袖套，为了耐脏，袖套也是灰粽色。两只手腕处带了两个核桃串子，就像是老北京人经常在手中把玩的小玩意儿。左手的手腕上另外带了一只银色的手表，是古董样式。两端宽宽的银链子连接着中间的表盘，让我想到家里奶奶保守在手绢里的古董表，是他们那个年代流行的款式。师傅的腰前还挎了一个黑色的腰包，不瘪也不鼓，随着师傅坐在那里的动作，腰包便落在他的腿上。右脚下放着一个白色小桶，桶盖轻放在上面，露出里面不太清澈的半桶水。
师傅前面的那辆推车，由四个轮子、一个车斗和一根推车手杆组成。四个小轮支撑着一个车斗，车斗上搭起一个板子，便是师傅的日常工作台了；车斗用来存放修车用的工具；右手边是一条高高的长杆，上面搭着师傅备用的围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工作台没有十分整洁，它的右前方挂着一块木牌，写着“赵师傅”三字还有联系方式，这便是赵师傅的简易招牌了。招牌后面是一架像裁缝机一样的机器，看起来像是整个小摊最值钱的物件。铜色的机身，有些地方隐隐生了锈，有的地方由于经常使用，被磨得光亮。机器旁面的工作台上零散地放着补鞋用的剪刀、线、胶水、胶皮等等，这可是修鞋师傅的全部家当，这些不起眼的工具陪伴着师傅补好了一双又一双的鞋子。
工作台的左上角摆了一双鞋子，用赵师傅的话来说，“修鞋的总得摆双鞋子，别人才知道你是干嘛的”。就像是发廊门前的三色转灯，酒坊门前的酒旗，卖肉铺子悬挂的猪肉、猪头，用广告人的角度来讲，这是原始的招幌广告。
和赵师傅闲聊了两句，说明来意，他便很好说话的答应了我们的采访和拍摄，还跟我们说：“记得把我拍帅一点，帮我宣传一下”。出乎我们的预料，赵师傅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普通话也讲的十分标准。在镜头前除了有一丝不自然，竟也能做到侃侃而谈。开头提到的流氓痞子也正是来自于师傅诙谐的语言和不甚衰老的扮相。
采访的稿子是前一天晚上临时准备的，明确拍摄目的和主题后，我就围绕着准备的问题同赵师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您每天几点过来这边？晚上几点收摊？”
“早上七点多过来，晚上六点多回去。”
“一天收益怎么样？”
“一百多，两百”
……
从基础的上班时间，到做这一行的时间都了解的很彻底。
赵师傅是安徽人，年轻时候跟着师傅学手艺，出师后，和朋友去上海虹桥下修鞋，不论是穷人的布鞋还是富人的球鞋都经他之手。二十多年前，在老乡的关系下辗转来到温州。那时候的温州正值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过，鞋都之名在全国也是响当当的亮，那时候的人们也没有鞋子破就换双新的的经济实力，那时候，赵师傅还年轻。
边聊天，赵师傅来了生意。一个来自非洲的留学生找师傅修鞋，是一双橘色的运动鞋，他看到我们在录像，有一些腼腆，看到外国小哥我们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走过去，用我蹩脚的口语上前向小哥哥提问：“Do you often come here mend shoes?”“yeah，sometimes！”其实还想聊很多，但是奈何我临时想不到问题，更是为自己这羞涩的口语叹息。送走小哥后，赵师傅和我们谈起外国留学生来。他们会简单的中文，当地人教给他们怎么描述自己的鞋子状况。赵师傅还说，偶尔会有留学生过来，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不是很好，也有些单纯是因为不想浪费。
师傅当初学修鞋，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他说有人穿鞋，就有人修鞋，只要这一行有人做就行，修鞋又不偷、又不抢，是劳动，人要向前发展，要赚钱的嘛。问到关于手艺传承问题时，赵师傅的回答逗笑了我们。他说，哪里有人愿意学习修鞋，这都是没力气、没技术的人才干的事，我追问他：“假如有人愿意跟你学呢？”“假如也没有，没有假如。”
说到一辈子干同一件事会不会感到枯燥时，赵师傅像是被问了不吐不快的问题，和我打开了话匣子。他指着对面马路上的人，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随后他解释道：“每天坐在巷口，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猜猜这个人想什么，那个人为什么一脸愁容，为什么停在半路，过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又返回去，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赵师傅的这番话倒是十分豁达，我很欣赏他的生活态度。
聊了几分钟，又有一个奶奶带着孙子过来修孙子的小皮鞋，可能看到小孩子很可爱，赵师傅逗了逗小孙子，布满褶子的脸上露出几分憨厚慈祥的笑容。
之前聊天的过程中了解到，赵师傅做了一辈子光棍。自打从山里出来学手艺，就做了修鞋匠，这一坚持就是三十年，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这一单身就是一辈子。他给我们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巷子，直走左拐就是他落脚的地方，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有时候聊累了，恰好师傅手头没有生意，他也会拿起手机聊聊微信，偶尔也会把我叫过去看看他和别人聊天的内容，听着他语气中的笑意，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寂寞，劳累了一生，却孤独了一生。
路来路过的人看到我们在采访赵师傅，有同赵师傅相熟的邻里凑过来看热闹，趁着间隙，我们采访几位路人。他们表示：师傅人非常好，价格公道，手艺好，附近的人都来找他修鞋。其中有一位靠开电动三轮车载人为生的爷爷回答完采访的问题后，过了十分钟送完客人又返回来夸赞赵师傅，他说这个年代像赵师傅这样兢兢业业的老师傅不多了。确实，时代在进步，也在淘汰着一批批的职业，这波靠手艺为生的人也越来越少，反而成为稀少的职业。
最后一单生意是一位骑摩托车的叔叔，中年人，带了头盔，手中提着一双黑色高筒皮靴找赵师傅修鞋，赵师傅拿起鞋子端详了一会儿，把鞋子放下，用工作台上的抹布擦了擦自己的手，随后拿起鞋子，找到鞋子破损的口子，放在裁缝机下，左手捏着口子，右手转动着裁缝机的转盘，伴随着“噔噔噔噔”的声音，针起针落，口子被整齐的线收的完完整整。把修好的鞋子递给客人，中年大叔要给钱，赵师傅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说吧。他摆摆手的动作就像是上帝那样，做着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温暖了路人的心。
接完这一单天已经暗了下来，赵师傅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先把工具整理好放回车斗中，再将招牌取下来，平放在工作台上，最后取下杆子上的围裙，抽打两下上面的尘土，然后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颇有几分江湖中人的侠气。之后提起脚下的白桶，顺手把水倒在脚下的房檐下，水顺着十厘米的台阶流到马路上，赵师傅拿起挂在落水管上的笤帚，把水扫开，再把笤帚挂会原处。收拾好这一切，提起地上的椅子倒扣在工作台上，向我们道别后，赵师傅就推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回去了，等他的身影渐渐消失，我们才整理设备和录音离开。
为了更好的洞悉修鞋匠的生活状况，我们向赵师傅打听第二天的出摊时间，并约好第二天早上过来找他。师傅欣然答应。但我们食言了，第二天早上，我定错了闹钟睡过头，同学也没有早起，索性推到了第三天。
第三天一大早，我们便起床，一行四人骑着电瓶车赶来巷口，还好比师傅来得早，没有错过师傅出摊时间。大约早上七点多一刻，师傅推着小车，慢悠悠的出现在对面的巷子中，朋友赶忙拿出相机，讲这一幕记录下来。向师傅打了声招呼，就看着师傅慢慢的摆摊。
同前一晚的动作一般，倒放一遍收摊就是今早的出摊了。师傅先将车停好位置，把最上面的椅子取下来，开始慢慢整理工作台上的工具，插上招牌，摆上鞋子。做好这一切，师傅不知道从哪里提来半桶水，随后坐在椅子上，从车斗里掏出一块磨刀石、一张磨布和刮刀，开始了工作的第一件事——磨刀，赵师傅说：“只有刀磨快了，修鞋的时候才方便，一天的生意才好做。”赵师傅右手握刀，把刀刃放在磨刀石上，左手交叠，用力按在右手上，有节奏的前后推拉，赵师傅的身体也随着手里的动作晃动，磨大约十几下，师傅就停下来，右手撩一些桶里的水，淋在磨刀石上，冲洗掉上面的铁锈，再继续手里的动作，磨得差不多了，就拿起刀来，放在眼下仔细打量，检查有没有磨锋利，早晨的阳光打在刀刃上，折射出一道锋芒。磨好一把，就换另一把，在磨刀的“沙沙”声中，赵师傅又开始了他缝缝补补的一天……
随后为了纪录片的完整性，我们又来蹲点拍摄了几次，直到了解完这个职业的点点滴滴。他们一生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赚不到什么大钱，也没有多么伟大，就像是一颗螺丝钉，一生都在围着鞋和工具打转，却又活的通透豁达。
愿时光慢些，给世人多点时间，给手艺人留些展示自己的空间。
以此文致敬劳动人民和手工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