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炼心:阴伶
天上,月光正好。
炼心与张不凡手持桃木剑,怀揣道符,再一次来到这片坟地。
1.
五天前,事务所接到市公安局移送的案件材料,这片坟地闹鬼,已经闹了好几次了。
于是,她和探长张不凡去了坟地,询问了公墓管理处的看守人,老张伯。
“嚇,可算来人了。”老张伯干干瘦瘦的,透着一张苍白的脸,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像足了一具穿衣服的骷髅:“再不来人管管,我这把老骨头,可要被活活吓死了。”
“张伯,别急,也别怕,慢慢说。”张不凡带着他招牌式的笑容,温和地说:“这是我们所里最厉害的法师了,有她出马,一切都会搞定的。”
“法师?”老张伯带着疑问的眼神将眼前的女子看了又看,然后摇摇头说:“不像。”
炼心知道,自己看着很普通,一点都不像是驱邪镇鬼的法师。而且她看上去太过年轻,更加让人没有信服的依据。
因此她不多言,只站起身,直往墓地走去。张不凡见状,对着老张伯说:“走,我们跟上去,到了墓地再说。”
墓地里,都是实行火化之后,葬在这里的骨灰盒。有最近几年死了后直接葬过来的,也有涉及征地拆迁,旧坟迁过来的。
一座座坟像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积木,横平竖直,中间都留出过道,供人扫墓祭拜。
在这些墓地中,有九处新坟。所谓新坟,是指人死后还未过七七四十九天的坟,家族子孙往往要给死者做头七,三七,五七和七七。因此,从坟前摆放的烛台、香炉、花篮和坟头压的黄表纸就能看出来。
可是在这九处新坟中,有三处新坟透着怪异。炼心闭上眼,仿佛能听到这三处坟地深处,传来的灵魂被撕裂时的叫嚣声。
炼心弯下腰,将三处新坟仔细地看了,在三处坟的坟碑下,都有一个小小的洞,仅容一指穿过。
她又细细地瞧了坟碑,一座坟葬的是个六岁孩子,一座坟葬的是个中年男子,最后一座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坟碑上都贴有死者的遗容,炼心一一看了,那遗容都苦着一张脸,目光直愣愣地,瞧着炼心,却失了神采。
她心中了然,这三处坟的主人,已经不能往生了。正确地说,他们的魂魄,被吞噬了。
她指了指这三座坟,老张伯的脸立马起了一百八十度大变化,堆着笑,翘起大拇指说:“法师,厉害。确实是这三座坟闹鬼。”
炼心不动声色地看着老张伯,心里想,还不如不笑,这笑容,也够让人心里发毛的。
张不凡上前一步说:“这三座坟,看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呀?”
老张伯低声说:“探长,您是不知道。其余的坟都好好的。可是这三座坟,下葬之后的当天夜里,就能听见这坟头上,有唱戏的声音。”
“哦,唱得什么戏?”张不凡好奇地问。
“京剧,霸王别姬。”老张伯左右看了看,又向张不凡靠近点,才开口说:“您是没听过,唱得是真好,就是这气氛,太瘆人了。”
张不凡又问:“那你听到唱戏声,有起来看看吗?”
老张伯说:“这七十多岁老太太下葬的那晚,我隐约听见唱戏的声音,可是我已经睡下了,就没起来。因为白天送葬的时候,敲锣打鼓的,也带了台录音机放京剧呢,都说老太太爱听京剧。我心里还想着,兴许录音机落在坟地忘带回去了,等天明了,我再去收好。等她家人来祭拜的时候,再还回去。”
“结果第二天,我上坟地找遍了,都没有录音机,我寻思着,是我自己做梦吧,也就没往心里去。”
张不凡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隔了几天,这六岁的小娃娃也下葬了。哎,孩子他爸,还有他奶奶,哭得那是一个不舍得哪。”老张伯叹口气接着说:“结果到了晚上,我又听见这出霸王别姬了。”
“于是我起床,拿着手电,去坟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到这里,脸上透出一股子害怕:“这一看可不得了,把我吓得,腿都软了,直接昏了过去。好在我老头子没有心脏病,不然估计当场就得去了。”
“你看见了什么?”张不凡和炼心一起问道。
老张伯哆哆嗦嗦地伸出二个手指头说:“我、我、我看到了两个鬼,西楚霸王和虞姬,没有脚,飘在坟头,铿铿锵锵地,正唱戏呢。还好我昏了过去,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第二天天亮,我醒了过来,回想晚上看见的事,急忙向公墓管理处领导汇报。”老张伯气愤地说:“可是领导为此事还批评了我,说我不要想着加工资,无中生有,造谣生事。”
炼心此时倒是笑了:“领导这么讲你,那你怎么不辞职呢?”
老张伯脖子一梗:“辞!当然不干了。什么工资也比不过命重要,当天我就卷铺盖回去了。”
“于是他们又派了老李头来看守,结果老李头来了,前面下葬了两个人,都没出事。就是前天,这中年汉子下葬后,晚上又开始唱戏了。把老李头吓得是,当场大小便失禁,现在人还神志不清的,在医院躺着呢。”
老张伯叹口气说:“领导又来找我,工资翻倍,还说了不少好话。并且应允,不仅将此事汇报警局,晚上还安排两个人一起值夜。所以,我又战战兢兢地过来了。好在这几天没有来下葬的,但我也是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说着他将头转向炼心:“法师同志,可就拜托你了。”
炼心点点头,以示让他宽心。又抬头看看天上,太阳高照,万里无云。
她从怀里掏出几张符交给老张伯:“张伯,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这几天你尽管安心休息,这几张符,除了给你们值夜的,身上带着外,其余的就贴在门窗外边。若是夜间有什么声音,关好门窗不要出去便可。等有人下葬了那晚,我自会过来,陪你们值夜。”
她对着张不凡说:“我们就先回去吧,还要查些资料,来印证我的想法。”
他们和老张伯告别,走出了公墓。
回事务所的路上,张不凡问:“是邪煞,还是妖怪?你想印证什么?”
“乍看之下,三座坟并无关联。”炼心缓缓地说:“可是据我刚才探查,这三个死者已经无法往生,他们的魂魄被吞噬了。所以,我要印证我的设想,要调查他们的死因,包括其余六座新坟内死者的信息。我要比对,他们有什么不同。”说着,炼心将针孔照相机放到张不凡的掌心里,冲他眨眨眼。刚刚探查新坟之时,她已经将死者坟碑上的铭文和遗容都拍了下来。
2.
炼心认真看着手里的资料。
那六处新坟的死者都是自然老死或是久病而死,没有什么奇特。
倒是这三处被吞噬了魂魄的新坟,收集过来死者的信息,让人玩味。
宋珍香,女,73岁,守寡四十年,育有二子一女。据资料显示,之前一直给儿子们洗衣做饭带孩子。几个月前中风,出院后瘫在床上,子女均不甚照管,让其独自在老房子里挨着,不久便撒手人寰。死后却被儿女们风光大葬。还有和周边邻居交谈的录音资料显示,死者最后的时光,简直是生不如死,房间奇臭,遍地屎尿,让人掩鼻。
关伟,男,40岁。妻子毛爱花,32岁。两人育有一女,关童,6岁。死者生前认为妻子对其不忠,诉至法院,请求离婚,并怀疑女儿非己所出,要求做亲子鉴定。在约定亲子鉴定的前夜,出车祸而亡。其妻毛爱花因此得了一大笔死亡赔偿金。离婚案件终止。
何健,男,6岁。父母离异,其随父亲生活。之后父亲再娶,后母又育一子,刚刚8个月大。据周围邻居录音资料显示,后母对其甚坏,经常打骂指使干活,平时里便缺衣少食。奶奶对其甚为疼爱,想带至爷爷奶奶身边照顾抚养,后母不允,为此还和奶奶大吵。替弟弟洗尿布时不慎落水而亡。
看着这三位死者的资料,炼心的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他们的魂魄已灭,炼心无法直接与他们对话交谈,来还原事实真相。
因此,她只能凭自己的直觉推断。这三位死者,都是含怨而死的,死后魂魄怨气极大。
收集到的信息加上推断,印证了炼心的设想,阴伶吞噬了怨气极大的魂魄,目的无非有二,一来维系自己的魂魄和元神不散,二来强大自己的法力。
阴伶,是鬼界特殊的存在。他们生前,都是唱戏的伶人,地位低下,受尽屈辱。
炼心记起,自己曾跟着师傅,追踪过一个正在修炼的伶人。
他总是去刨开坟地,拖出里面死去的妇人,然后褪下她的衣裳,和她交媾,以吸取尸体身上的阴气和怨气。
被他交媾过的死者尸体,已经往生的,转世之后会折损阳寿,或者触霉运。新死之者,魂魄不能往生,直接附在伶人身上,待其修炼成后,被其吞噬,元神散灭。
那个伶人,还剩最后三具尸体,就修炼完成,从此可以魂魄离体,成为一个强大的阴伶,更能直接吞噬其他人和新死者的魂魄,让自己术法更为厉害。
还记得,和师傅追踪那个伶人,从湘西吉首一直到河南陕州,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一路都是穷山僻壤,受了不少苦。
终于在他修炼的最后关头,师傅和炼心守在一座新坟前,堵住了他,破了他的术法,散去附在他身上的魂魄。让他心若死灰,当场自尽而亡。
想起和师傅的这些过往,炼心陷入了回忆。
自懂事起,她便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亲人,不知他们流落何处,更不知他们姓甚名谁。只是和师傅相依为命,四海为家。
从小,师傅就唤她“炼心”,她有问师傅:“为何叫我这个名儿,师傅您也不姓炼哪?”
师傅只是神秘笑笑说:“天机不可泄露,以后你自会明白。”
她在心里暗衬,又是天机不可泄露,忽悠人的那套也拿来敷衍徒弟。
师傅无门无派,却懂得很多。炼心一直跟着他,学术法,学施咒,学画符,学超度,还有讼佛经。
师傅说,炼心天赋异禀,是驱鬼镇邪的好手。而她的血,也具有特殊性,类似朱砂,可镇心养神,驱邪杀鬼,定魄安魂,功效却比朱砂更甚一筹。
后来的某一天,师傅带炼心走进“灵异侦探事务所”,和所长兼探长的一秒道人张不凡一番交谈后,师傅决定,将炼心留在所内。
他自己则准备,云游天下,独自逍遥。
分别时师傅说:“心儿,你的才能,正适合这里,就安心的在这里干吧。”
炼心拉住他的衣袖问:“师傅,你要去哪里?我若是想你了,该如何找你?”因为师傅从不用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
师傅只是笑:“会有人来联系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怎么找到我了。都那么大了,别老想着靠师傅。你一定要靠自己,才能找到你所缺失的东西。”
炼心又抬头问:“师傅,我缺了什么?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惊得师傅急忙捂住嘴:“不许套为师的话,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就此别过。”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至此,炼心就在这所里安定下来。
事务所的待遇很好,不仅提供住宿,而且薪酬丰厚。同事们也都很好相处,除了探长张不凡外,所里还有一尘,刹那,未卿这几个女孩子。
渐渐地,炼心习惯了在事务所里的生活。而所内的同事们,就像她的兄弟姐妹一样。
正陷入回忆之时,一尘又拿个文件夹过来:“心儿,接公墓管理处的电话,明天将有一位死者下葬,这是已经收集到的死者家庭信息和死因,你看看。”
炼心打开文件夹,一张照片跃入眼帘。是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齐耳短发,清秀的五官,嘴角带笑,唇边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再看资料显示:林若初,女,16岁。本市城关中学初三学生。有抑郁症史,于三天前跳楼自杀。
再往下翻看,炼心不得不佩服一尘强大的收集资料能力。后面打印的是林若初发表在网络上的几篇小说。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仔细看看文章就会发现,这几篇小说写得,全都是花季少女被老师诱奸,自杀变鬼后的报复故事。
炼心用手轻抚过这张清丽的面容,心里暗衬,就是她了,就在明晚。
她站起身,抓过办公桌上的几叠资料,往探长张不凡办公室走去。
3.
是夜,炼心与张不凡如约而至。
白天的喧嚣声散去,更衬得这里的夜晚冷清,凄凉。
炼心和张不凡在这座新坟周围点上蜡烛,用酒杯装了黑狗血,和蜡烛一起,将这座新坟围在里面。每支燃烧着的蜡烛后面,都摆着一杯黑狗血,以此设置结界,保护死者的魂魄。
树上,有几只乌鸦在“啊!啊!”叫着,一阵风吹过,月亮渐渐被云层隐去。
张不凡抱着桃木剑站着,边东张西望边问:“他们快来了吧?”
炼心席地而坐,闭目养神:“他们应该子时过来。”
张不凡捉急道:“那我们这么早来干啥?吹风还是晒月亮?”
“以防万一。”炼心睁开眼,看着张不凡笑着说:“让你唱的那段京剧,准备的怎样了?”
“那么多词,我哪能背得下来。到时候随便应付两句得了。”张不凡不耐烦道:“没听说,捉个鬼,还要学唱京剧的。”
炼心笑着,眼睛眯成一条:“我们只是驱邪除煞的话,当然不需要学京剧。但是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嘛。这两个阴伶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吞噬怨魂?你应该也想知道吧。”
张不凡也笑道:“若不是看在你确实有几下子的份上,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只是来看故事的,不是正儿八紧的驱魔师。”
“那是因为,我始终相信,人性深处还是善,还是因为爱。”炼心低下头:“所以,我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探究这些鬼魂,背后的故事。”
两人正说着,一阵阴风吹过,空气中,隐隐夹杂着丝竹之声,鐘磬咚锵咚锵,节奏分明。
只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唉……”是楚霸王的声音。
紧跟着,虞姬的声音响起,语音婉转娇媚,说不出的温柔:“啊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枪挑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唉,非战之罪也。”抑扬顿挫,激昂悲愤。
就看见,这座新坟周围的烛火,明明灭灭,依稀看见两个身影,慢慢飘了过来。
那楚霸王,一张大花脸,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透着森森杀气。
虞姬体态轻盈,声音堪比黄莺:“兵家胜负,乃是长情,何足挂齿。”
炼心从怀中掏出两张符,和张不凡屏住呼吸,只等他们飘到近前,喝一声“着”,将两张符抛了出去。
哪知那楚霸王十分了得,挥剑将面前的符截住,符纸失去力道,晃悠悠,飘落在地。
而另一道符,直飞过去,碰到了虞姬的手臂。虞姬娇呼一声,显已受伤。
楚霸王一声断喝:“咄,兀那贼人,竟敢偷袭本大王和爱妃,还不速速受死。”
炼心急忙一推张不凡,催促他:“快唱。”
张不凡愣了愣,随即张口:“只恐你来得去不得。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虽然声音有些单调,倒也有几分韵味。
虞姬和楚霸王一愣,虞姬随即开口:“不知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炼心将一张特意准备的白色符纸递到张不凡手中,嘴里喝到:“状纸呈上。”
原先准备的台词,显然张不凡没有完全背下来,只是信口拈来,倒也八九不离十:“楚霸王近前看端详,我敬你是英雄曾称王。破釜沉舟解巨鹿,以一当十战秦军。鸿门宴一念仁,放走了汉王刘邦。怎奈何,时不利,困乌江,英雄气短,不肯回乡。现如今,又为何,破坟墓,吞魂魄。让人元呀神呀,俱消散,不入轮回,永世无存。此等伤天害理呀,又岂容你在世间横行。现有人将状纸压在爷的大堂上,咬定了牙关我要将你收降。”
楚霸王正欲上前发作,虞姬将他拦下,对着张不凡唱白道:“请大人听妾身道来。大王他,吞魂魄乃为渡妾身。我已知大限至,不能留于人世间。可怜我王孤伶仃。无人相伴君王侧。委实不忍将人元神消。所有罪责妾愿一身担。求大人饶恕我王将他放。哪怕魂飞魄散,妾也无怨由。”
真所谓,患难夫妻,情动天地。
楚霸王却上前,将虞姬护在身后:“大胆贼人,孤岂容尔等放肆。”
说时迟,那时快,凑的近,张不凡将手中符纸直接拍到楚霸王的花脸上。
“哎呀呀呀~”一声惊呼,霸王已被符纸定住:“孤一着不慎,受了尔的暗算了。”
却见虞姬拼着灰飞烟灭的后果,伸手将楚霸王脸上的符纸揭去,而虞姬的这只手,在符纸的作用下,渐渐消散变至透明。
符纸发着金光,金光慢慢往虞姬手臂上延伸。金光到处,魂像消散。虞姬脸上的神色,更是痛苦万分。
霸王当机立断,用剑将虞姬手臂截断,带着虞姬,刮起一阵阴风,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张不凡举着桃木剑,四下查看,懊恼地说:“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炼心对他说:“他们都负了伤,应该跑不远。我们去找未卿,她会通灵,应该能够感知到他俩躲在哪里。”
二人收了蜡烛和黑狗血,向公墓大门走去。
身后,林若初的坟头,一个16岁的小姑娘,坐在那里,脸上挂着神秘的笑,看着炼心和张不凡慢慢离去。
她心里暗道:“多谢二位今晚的救魂之恩,让我可以完成报仇的心愿。”
张不凡和炼心,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他俩一起,转回头望向墓地,却见月亮又从云层中露出来,一片清辉,并无异常。
4.
凭着未卿提供的信息,两个阴伶躲在城郊南山公园假山石洞中。
趁着天色未亮,张不凡和炼心又急忙赶到公园内。用黑狗血和朱砂混合,绕着假山洒了一圈,并在东西南北四方留出空隙,贴上符纸,设置起了结界。
张不凡说道:“这次,量你们插翅也难飞。”
炼心从怀里掏出两张定魂符,嘴里诵着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慢慢向洞内走去。
到了洞中,却惊奇的发现,那扮演虞姬的女伶却没有下半身,只是寄生在扮演霸王的男伶身上。他们,构成了独特的双身鬼。
现下两鬼都负了伤,才会显出这奇特的原形。
炼心手一挥,两张定魂符轻飘飘,贴在了两伶的额头上。
男伶怒道:“我们又不曾害人,你们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张不凡手执桃木剑,义正辞严道:“你们虽然不曾迫害活人。但是被你们吞噬的魂魄,从此却无法往生,也有悖天道伦常。”
男伶凄凉一笑:“他们的怨气极大,若是我不吞噬他们,恐怕这世间,枉死的活人还要再多几个。”
“一派胡言!人间,冥界,都各有法度。岂容你乱来?”张不凡举起桃木剑,厉声道:“莫要再为一己之私寻找托词。”
女伶忽然开口哀求:“不要!请不要叫他魂飞魄散。他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我,求你们,让他往生吧。有什么后果,就由我来受。”
男伶嘴里叫到“不要!”万分不舍地看着女伶:“我们说好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炼心拿出安魂珠,放在地上,蓝盈盈的一片光,从珠子中倾泻出来。
她平静地说:“放下执念,各自往生吧。下辈子好好再活一场,不要徒留遗憾了。”
语毕,她开始持咒诵经,定魂符发出金光,将两个鬼的魂魄慢慢送入安魂珠。
在一片金光之中,两个阴伶将会被送入地府。他们所作的一切善事恶事,将由地君审判后,各自服刑,刑满后再次轮回。
送他们入地府轮回前,他们的故事,也像电影一样,慢慢展现在张不凡和炼心的面前。
这双身鬼生前是一对儿伶人,女伶唱的花旦。男伶唱的武生。
他们俩最拿手的一出,便是《霸王别姬》,时间久了,两人在台上扮着多情倦侣,在台下也滋生出不一样的感情。
可惜在过去的年代,三教九流,伶人是最没有地位的,堪比娼妓。达官富豪,乡绅恶霸都可以染指。
看着舞台上风光无限,背地里的心酸,却不足为外人所知。
那女伶为了整个戏班,不得不在人前,强颜欢笑,逢场作戏。
男伶心疼女伶,每每于戏散场后,负责送她赶赴不同的酒局。又在深夜,将身心俱疲的她带回戏班。
有时候,看着她遇见禽兽不如的人时,他也只能捏紧了拳头,叹口气,再慢慢松开。
戏台上,曾威武不可一世的霸王,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虞姬,眼睁睁看着她自刎殉情。而现实中的虞姬,却连求死都不可以,只能生不如死地为了整个戏班的存活而苟延残喘。
后来,日本人侵占了他们戏班所在的城市。
日本人的恶行,让人发指。家国,民众都陷入了一片岌岌可危的情势之中。
没有人再有心思听戏,戏班也陷入瘫痪。男的都去码头做苦力,女的就在班子里为人缝补浆洗,做针线手工来换取生活费。他们在这悲惨的世界里,卑微的活着。
可是这样的日子还不够。因为,日本人戏班开唱,要营造歌舞升平的假象。“大东亚共荣圈”的噱头,只是为了掩饰日本人的野心与酷行。
戏班被重组,他们,即将登台。
这一日,她心寂如冰。她明白,登台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悄悄地藏了把剪刀。
而他也明白,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只是,他们都默默不语。他只是细致地,为她描眉。而她,也为他,精致地画脸,一笔一划,慢慢勾摩。
胡琴咿咿呀呀,音乐响起,她出场。
虞姬(唱)——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大王回营啊!)
项羽(唱)——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
(唱)——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她终于,再一次,死在了,他的怀中。
台下,掌声雷动。日本军官叫嚣着:“呦西,大大滴,好!”
带着赴死的决心,在日本人的营房内,她手中的剪刀,刺进了日本军官的胸膛。
而她,也被武士刀一砍两段,抛尸荒野。
这一次,他抱起她的上身,没有流泪。他只是说:“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此后,他开始修炼邪功,不停的找尸体交媾,渡魂魄给她,以保她的元神不再消散。
若干年以后,世间便多了这双身阴伶鬼。
他们从不去迫害活人。
吸食怨死的魂魄,也只是为了,让女伶的魂魄不消散,让他们可以永生永世,厮守在一起。
一场法事的时间,看尽了双伶凄苦的一生。
炼心的心,也一阵一阵地疼。
……
是夜,炼心做了一个梦。
梦里,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深爱她的男人,为了拯救世人,匡扶天下,用他的三魂七魄封印了一只巨大的怪兽。
炼心舍不得他就此烟消云散,于是用刀子,在心头,剜下心香一片,装载了他残存在天地间的最后一丝元神。用心头血温养千年,最后,送他入人间轮回。
可惜,在梦中,炼心一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知道,从此以后,她便成了,缺失了一角心的人。
每每在梦中,送他的元神入轮回,要分离的那一刻,炼心的心,就像要裂开来似的疼。虽然不是噩梦,可足够痛得她醒转。
让她禁不住自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