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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阳光(小说)

2018-06-22  本文已影响141人  季风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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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州阳光

一.

        老王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包袱,“咚咚咚”从楼梯上冲下来,拉开门就要往外走,被正煮面条的刘翠兰伸手抓住胳臂,生拉硬拽地扯住了。老王一跺脚,虎着一张老皱的脸,蹲在楼梯旁生闷气。

        一个月前,老王的儿子王大刚上海注册的公司出现财务危机,出发前,他想到和妻子两年前花巨资购买的这套高档别墅不能白白空着,就软磨硬泡,把六十多岁的老两口拉上奔驰,弄到了这个宫殿般的豪宅里,和媳妇急急去了上海。

      老两口一展眼就被撂在生疏的大宅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刘翠兰说:“孩他爹,你别傻呆呆的了,来了就定心过日子吧。”老王闷声闷气地瞪了老婆一眼:“这儿没有庄稼地,这房子俺也住不惯,我还是想回家。”刘翠兰说:“孩子的家不是你的?他两口把这么大家产交咱手里,咱转脸就回去,难不成让它荒了?”

        年近七旬的老王,是名副其实的留守老人。虽然儿女多次要把他们接到城里去享福,但老两口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土。现在到了城里,在儿子的家里,从农村留守老人“升级”为城市留守老人,觉得被活生生地关进了铁笼子,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

        来后的第二天早上,老王恹恹地喝了几口粥,抹了抹嘴巴,闷着头,一声不吭出了门。他在小区里慢慢地转悠,看到了一栋又一栋和儿子家一模一样的房子,高高的墙,尖尖的顶,都有大片的“荒草地”,棕色的木栅栏。他的目光穿过每一座院子,满心期盼能看到一两个最好是和他一样被孩子接来享清福的老人,可那些院子大都静默无声,只有晾晒架上的衣物,不时被风掀起一角。老王的眉头皱成了肉疙瘩,稀疏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这以后,老王在小区里转来转去,总想找个人说说话……那步履蹒跚的苍老背影,看上去孤单又无助。苦撑苦熬过了个把月,老王再也不转不看了,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唉声叹气。这天中午,老两口又为回家的事吵了一架。

        “我真的是待不下去了,咱们回家!”老王冲进厨房。正煮面条的刘翠兰,问:“你说啥?”老汉瓮声瓮气:“这鬼地方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再待下去非憋死我不可!”

        刘翠兰说:“可咱既然答应孩子了,不能半道撂挑子吧?”

        “俺不管,吃完晌午饭,咱俩收拾收拾,走人。”

        “要走你自个儿走,俺不走!”

        被刘翠兰生拉硬拽按在楼梯旁后,老王生了一会儿闷气,把眼一瞪,说:“不让走,那我就搁这儿等死吧,陪着你!”说完,一跺脚上了楼。   

二.

        晚上,月光透过纱窗溜进客厅里。窗外,青蛙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聒噪得欢天喜地,室内,却死寂一片。老夫妻俩没有开灯,也不看电视,无聊地瘫靠在沙发里,相对无言。刘翠兰说:“老东西明天你就别瞎转了,把门前的那些个花花草草拾掇拾掇,找个事儿做吧。”

        由刘翠兰说到的拾掇花花草草,老王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他二话不说推门出去,月色中,见院里一大块草地如梦如幻,地灯不动声色地从四面八方映射过来,草坪一片深绿,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美。站在石径中间,老王目光炯炯,这么肥的土地,种草太可惜了,要是拾掇成菜园子,保准种啥都成。 老王嘟囔着,苦楚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老菊花:西边这块,有大刚放好的太阳伞和藤条座椅,就不动了,东边这块面积也不小,而且更得日照,种菜再合适不过了。

        此时刘翠兰已在屋里酣睡。老王想起儿子家有一个很大的储物间,里面应该有劳动工具。于是他摸摸索索走向贮物间,拧开门,摁亮灯。一番挑挑拣拣之后,他寻到一把不大的铁锨,还有一些精致的耙子之类的东西,都是养花用的小物件,种地有些勉为其难。但他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攥一把铁锨就出了门。

        站在月亮地里,老王把铁锨放在草坪上,搭上一脚,使劲儿把铁锨踩下去,铲起来,再一扣,铁锨里的土块就翻了个个儿,绿莹莹的青草就被压在了沃土之下。老王哪里知道,他这一脚,就此打破了小区的宁静……

        初夏的夜晚,空气里已经有了暖意,不大一会儿,老王就开始冒汗。他索性扯下上衣,踢飞拖鞋,赤膊赤脚地大干起来。夜深人静之中,皎洁月光之下,只见一个人影弯腰起身,起身弯腰……

        等月亮渐渐偏西,老王把最后一块草皮翻完,往回拿起地上的衣服,上上下下地抹着汗,蹲在地头点着了一根烟,审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感到格外的心满意足。此时月光如水,小区里树影婆娑,蛙声虫鸣起伏。朦胧月色中,新翻的土地黑黝黝的,散发着诡异的光泽。他忍不住抓了一把土在手心里摩挲着,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一阵小风吹来,老王披上衣服,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多日集聚的郁闷之气已经四散而去,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是那么通畅。他咧嘴一笑,眼前展现出一片令他心悦的景象:嫩绿的黄瓜顶花带刺,鲜红的西红柿沉沉颔首,青茄子、紫茄子闪着革质的油光,长豆角披挂出绿色瀑流……

    三.

        “起来!起来!”天刚蒙蒙亮,鼾声大作的老王就被老婆掀了被子。 他伸出沾满干泥巴的手,夺过被子盖上。刘翠兰说: “你翻了天了?!把平坦坦的草地给毁成那个样子?你到底要干啥?” 老王一骨碌坐起来,理直气壮地说:“你说干啥?俺要种菜!”

        刘翠兰知道,最近几年,老家村里的耕地大都被一个什么厂给征去了,虽然给了一些补偿,但每家每户手里的农田越来越少。没了田,本来就剩下不多的村民又走了不少。况且,这年头,谁还愿意种地啊?可这个倔老汉愿意,自家院子里的那点儿地,包括边边角角,都被他弄成了菜园子,每天如绣花般在菜地里忙活。不仅如此,他还常常念叨:几个孩子都在外面做买卖了,都定居城里了,以后再也没人接俺的班了。可现在这老倔头到了城里,住进了儿子的房子里,院子里的地是不是自个的?刘翠兰吃不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警告老头子:“俺给你说,这小区可是有管事儿的,俺看见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成天在院子里转悠,人家会愿意你种菜?”

        “你个老娘们懂个啥?这房子和院子都是咱大刚用银子买下的!就像咱们村的地被人家买走一样,人家掏了钱,干点儿啥咱能管得着人家吗?所以,既然咱志刚掏钱买下了院子,门口这地它就是咱自个儿的,咱想干啥就干啥,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刘翠兰似懂非懂,满脸疑惑地闭了嘴,准备早饭去了。 老王眯着眼,想再睡一会儿,突然一阵吼声从外面传过来:“66号的,你们给我出来!出来!” 一听是叫自己家的,老王赶紧披衣下床,出门。

        太阳已经升到了树梢,阳光遍洒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那新翻的泥土,在草坪、绿树、鲜花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扎眼。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制服,黑脸,微胖的中年男人,正怒气冲冲地敲着院门栅发威。 见此情景,老王腾地激发出一脸的怒气,你算是哪一路神仙哪一根葱,在俺家门口又是吆喝又是砸门的?他瞪着眼,怒冲冲迎了过来。

        找上门来的是小区物业公司的李经理。平日里,这个李经理可谓优哉游哉,他们公司管理的“加州阳光”虽然面积大,但容积率低,就算业主全部入住,人也不会多到哪去,因而管理起来比较容易,而且,业主们个个腰包鼓鼓,对高昂的管理费毫无疑义,所以,他的物业公司每年都有一大笔进账。更重要的是,两年来,业主各自遵守规则,小区保持了规划原貌:小河清澈,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一切都井然有序,人间天堂一般美好。

        可是,就在这个早晨,他路过老王家门口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端端的草坪竟被翻了个底朝天,就像直接在小区堂堂皇皇的“脸上”涂满了牛粪,使他不禁怒火中烧,入住时三令五申,任何人都不准私自动小区的一草一木,大家可都签了协议的,你这口子一开,让物业今后怎么办?!

        看见老王走过来,李经理大声说:“你就是66号的业主?”“咋了,这还有假吗?恁谁啊?!”老王的牛劲一下子窜上来,声音更大。

        李经理更加气愤,他指着那新翻的泥土:“你说说,这草坪是怎么回事儿吧!”“你管我咋回事儿!俺买的房,租的地,有使用权,俺想干啥就干啥,谁管得着?!”

        李经理大手一挥:“岂有此理,这草坪不是一家一户的,是一个有机整体,都是大家的,谁也没有权利私自处理!”老王说:“恁就别欺负俺农村人了,这房子,这地,是俺孩儿真金白银买的,难道还归恁了不成?”

        两人梗着脖子,瞪着眼,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声音越来越大。平日寂静无声的小区里,这久违的声响,就像锣鼓齐鸣、弦乐四起的大戏开场一般,看热闹者很快就围了一堆。连老王都纳闷,往日里小区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人群一片嘈杂。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对旁边的精瘦大妈说:“新鲜呐,这哪儿来的一乡巴佬,竟然开了这么个好头,把好端端的草坪给毁了。” 精瘦大妈一撇嘴:“这什么人啊,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会住别墅吗?” “你看那老头气势汹汹的,好像还很有理的样子。”“他把草坪毁成那个样,难不成要想种麦子?我倒要看看物业怎么个管法了。”

        这工夫,刘翠兰也赶过来了,她手里拿着围裙,搓着手上的面粉,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对李经理陪上笑脸:“大兄弟,恁是这里管事儿的吧?对不住了,俺们今晌午就把地弄回早前的样儿,对了,这草皮俺去哪儿弄?”

        “这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了,总而言之,言而统之,一句话说到底,最迟明天,你们必须把这草坪给我复原。”李经理铁青着脸。

        “你给我去去去!”老王猛地把刘翠兰甩拉到一边,对李经理瞪着眼珠子:“我说你就做梦去吧!俺自己的地,俺想干啥就干啥,你别在我家门口胡咧咧了,你愿去哪儿去哪儿,给我走!走!走!”

        这时,一个60多岁,高高瘦瘦的知识分子模样的老先生走上前来,慢条斯理地对老王说:“我说这位刚从老家进城的老同志,这就是你的就不对了。虽然按规定你可以拥有这房子几十年的使用权,但它还真不能说就是你的。根据有关规定,小区内的绿地属于全体业主共有,个人是无权擅自使用的。说到底,一草一木都是公家的,不属于任何个人。但是,小区的环境可是匹夫有责的啊!如果大家都来毁绿,那我们这小区成什么样了?”

        李经理赶紧接话:“老乡你听到没有?张工程师说得很对,小区的环境是我们大家的,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老王似乎知道自己短了理,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说理,蹲到地上,点着一根烟,任旁人说破天说破地,只认准一根筋,任谁也不再理会了。

        一看这阵势,用尽了很多方法之后,李经理改变了策略,往前靠了靠,陪着笑脸说:“这大爷,您是来住儿子的房子的吧?不知道不怪罪您,要不您跟我到物业去,咱们好好谈谈?”说着就去拉老王的胳膊,老王一扬胳膊摆脱了他伸过来的手。变故正是在此间发生的,正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刘翠兰以为李经理要动手打人,大叫一声扑过来,自家老头年纪大了,她怎可能让别人欺负自己的老伴? 眼见老太太向自己冲过来,这边的李经理赶紧放开老王向后躲,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刘翠兰那只青筋暴露的手已经“稳、准、狠”地在他脸上留下几道“深沟”,霎时鲜血淋漓,火烧火燎。看客们登时惊住了,无人敢上前来,张工程师也愣在了一旁。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事”,李经理只好一手捂脸,一手抵挡刘翠兰的大举进攻,慌乱中刘翠兰突然跌倒。一眼看见自己的老婆被人打倒在地,老王猛抓一把土沫子,狠狠地摔到了李经理的脸上,可怜李经理带血的脸又瞬间被土沾染。此时此刻,李经理那还顾得了这么多,他一个趔趄,连抓带挠,用力把眼睛扒开一条缝,不得了了!只见刘翠兰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李经理脸上发烧,不由一股儿凉气却从脚底升起,惹祸了啊,今儿个真是背运了,管草坪重要,人命更重要啊,这要是出个三长两短,谁也担当不起啊!

  四.

        老王那晚的一铁锨,给“加州阳光”的物业管理开启了一个新的拐点,小区物业迎来了新时代。

        那天,李经理顾不得脸上的血污和泥土,立刻拨打了120。救护医生赶到现场时,刘翠兰已经恢复了意识。

        老王陪老婆在省中医院住了三天。这三天中,“加州阳光”的李经理跑上跑下,买水果点心,送饭送水,问长问短,自不必说,医药费由物业公司承担。他暗自庆幸,幸亏老人家没大碍,否者,自己可真的是摊上大事了。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甭说是挖草坪种菜,今后您二老就是把你家房顶给掀了,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绝对不会再说半个不字。

        好长一段时间,李经理都没有缓过劲儿来,再也不愿,或者说再也没有胆量到老王家去了,连经过他家门口都是心惊肉跳的。别的员工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天,物业办公室里,李经理正对着手机端详脸上的伤疤,张工程师闯了进来,说:“李经理,这半个月都过去了,你们物业到底是怎么做的工作?66号不仅没有把绿地复原,竟然还在小区下了种,开起了菜园子,事不宜迟,你们必须尽快干预啊!”张工程师满脸焦虑。

        “是啊是啊。可是,唉,那天的情景你也看见了,差点闹出人命啊,你说我们物业能怎么办?”

        “你干么这么问我,管理小区可是你们的责任啊,你们不会因为有人抗拒就退让吧?”

        “张工您消消气。”李经理倒了一杯水递过来,“你以为我愿意看见他王大爷种菜?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菜地铲了,可我们物业没有那个权力啊,我们说轻了不顶事,说重了又会出人命。请理解理解我们吧。”

        张工抿一口水,说:“我说李经理,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物业公司只顾收费挣钱,根本就没有把管理放在心上,而且不论出了什么事,你们都拿出权力作挡箭牌,敢情这房子不是你们的!”

        李经理咧咧嘴,挠挠头:“张工啊,您放心!我们以后肯定会加强管理的。不过话说回来了,王大爷他种的菜叶子也是绿的,跟草坪差不了多少,能不能宽容他一点?他那一小块菜地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决不会影响咱们小区的任何事情。还有,我们也应该对广大业主的素质有充分的自信,大家都不会学他的,对不对?”

        “你太自信了,防微杜渐都不懂了。行,你走着看。”张工把纸杯子丢进垃圾篓,扭身走了。

        没多久,老王的菜地已经绿意盎然,黄花、紫花星星点点了。

        很快,在小区巡视时,李经理不经意间又发现了一些微妙的新变化。比如,有业主悄悄地把自家的花架子,从空中延伸到了栅栏围墙外的公共绿地上方,有一种宣誓主权的意味,似乎在期待什么;有业主偏偏空着自己宽大的车库,愣是把豪车停在公家的地方,像是无意而为,又像是一种试探……李经理一冲动,本想去制止,可总觉得又缺点儿什么理由,只好静观其变。不过,李经理隐隐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气氛,开始在小区内悄悄地弥漫开来。

        大家都在心照不宣。这些天,不时有人从老王家的栅栏门前“路过”,“路过”时,总会佯装不经意间瞥一眼那青枝绿叶的菜园子,淡漠的脸上看不任何表情。

        那天,老王从屋里出来,看见一个50来岁的瘦女人正站在栅栏外,左一眼,右一眼地瞄着他的菜地,刚要走过来跟她打个招呼,不料,女人又装作没看见,悻悻地离开了。这女人呢,自个儿边走边嘀咕:自从这个勇敢的乡巴佬在小区里种了菜,我一直在听风声,奇怪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这家平日里牛气冲天的臭物业公司,居然就偃旗息鼓,没了声响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为啥还要死守那个破规则?说什么不准动小区一草一木,呸!扯淡去吧!女人颧骨很高的脸因愤怒而变得通红,继而,想起自己思谋已久的养鸡计划,薄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这鸡,俺养定了!

        原来,自打儿媳怀孕后,瘦女人就琢磨着要不要在院子里搭个鸡窝,养些土鸡,为自家大孙子增加一些鲜活的营养。按说她腰包鼓鼓,买多少只鸡都没有问题,可她偏偏一心要自养土鸡,这里面可是有说道的——这些年,女人靠卖馒头发了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家那雪白的大馒头里藏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从不让家人吃自个儿做的半个馒头。推己及人,她断定街上卖的那些鸡,肯定也藏有不少猫腻,千万不能买,影响了自家孙子的成长发育,那可不是玩的。

        瘦女人思谋着鸡窝的事,沿着弯曲整洁的小区步道疾行,一路盛开的鲜花,欢快的鸟鸣,清澈的溪水,都未能平息她因老王家的菜地而引发的愤怒抑或复仇般的情绪。快到家门口时,一辆大红宝马悄无声息地在她身旁停了下来,旋即,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问:“赵姐,嘛呢?”

        “溜溜弯。你这是要出去啊?”

        “赵姐,有件事儿……不知麻烦不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一个小区住着,什么事你尽管说。”

        “是这样,家里不是开着煤矿吗,我好久都没过去了。昨天老公打电话让我去住一段,所以呢,想麻烦你帮我关照一下院子。”

        “你放心走吧,姐姐一准给你照应好了。”

        随着一声“谢”,红色宝马绝尘而去,精瘦女人也一扭身打开了自家的栅栏门,围着自家院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边走边走自言自语,鸡窝到底搭在哪里,院子东头倒是有一块空地?不行!不行!那是儿媳卧室的位置。院子西头?她又一摇头,那地方紧邻我们家的客厅。搭在院子后面?她懊恼地一跺脚,要不是有一大片竹林子,我的鸡窝就非弄在那里不可!

        女人推开栅栏门,习惯性地来到和自家院子仅一路之隔的月季花园。该花园呈长方形,是一块面积不小的公共绿地。此时,在初夏阳光的照射下,鹅黄,粉红,大红等各色月季花热烈地开放着,一派姹紫嫣红。女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突然一拍大腿,对啊,鸡窝搭在这花园里不就完了!也就几秒过后,可能意识到什么,她的瘦脸微微红了一下,心里给自己打圆场,花园是公家的,谁也管不着,况且,俺并有没有真的把它圈到俺自家的院子里,只不过是借用一下而已。

        女人这么想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四周瞧了瞧。凭心而论,大张旗鼓地侵占公共绿地,她还是有些心虚的。可是,当“乡巴佬”的菜园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心中的一股英雄气概便油然而生。

五.

        这天上午,李经理例行巡查,走近小区的最后一排时,他突然发现一个用旧木板、破竹竿、烂纸箱搭成的一人多高的窝棚,正“面目狰狞”的立于“月季花园”之中。周围繁花似锦,绿树成荫,竹林清雅。

        李经理猛地奔了过来。

        天!好端端的月季竟被砍到了一大片,一朵又一朵的鲜花,已经被残忍地践踏在泥土里。李经理刹那间怒火中烧,菜园子的问题尚未解决,此“怪物”又来示威,物业公司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于是,他飞起一脚,窝棚轰然倒地。

        听到了响动,看到了李经理,瞥见七零八散的鸡窝,原本警觉留心的瘦女人立即涨红着脸,着一把刀从院子里奔了出来。

        李经理顿时惊惧,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有了上次刘翠兰的教训,他不想再和小区的任何女人发生任何纠缠,于是大声发出警告:“赵大姐,我只想告诉你,侵占公共绿地,是违规违法的!”

        “嘁,你吓唬谁呀!”女人吼叫道。想当年,这个赵姐卖馒头,什么风浪没见过?!

        “这里并没人要吓唬你!我再强调一次,你破坏的可是公共绿地!”

        “什么狗屁公共绿地?!老娘我就问你一句,你凭什么推倒我的鸡窝?”女人张牙舞爪地挥舞着菜刀,一蹦三尺高。李经理且战且退:“你好意思提鸡窝二字?私搭乱建,谁给你的权利?!”

        女人一声冷笑:“别人能翻掉草坪开菜园子,我怎么就不能养几只鸡?”

        就听这么一句话,李经理已经蔫了大半......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窘迫的情绪,恼羞成怒地甩出一句话:“限你三天,你把月季园给我收拾利索了,否者,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转身就要悻悻离去。那工夫只听“啪!”的一声,“赵姐”把刀扔到地上,冲过去拦着了去路,恶声恶气地说:“你不能走!谁毁了老娘的鸡窝,谁他妈必须给老娘重新搭好了!”

        李经理夺路想逃,哪成想,女人就像发了疯的“斗牛”般,随着一声“我让你跑”的嘶哑大吆喝,一头向他撞了过去。李经理躲闪不及,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六.

        转眼到了七月。

        每天都在自己的菜地里忙活着,成了老王两口子全部的精神寄托。小日子因此而过得充实幸福,老王头再也没提回老家之事。张工依然饭后要散步。每当他路过老王家的菜园子时,内心尽管排斥,眼球却还是忍不住被吸引了:只见一排排支架上,青青的枝蔓尽情地攀援,黄的花,紫的花,热闹喧腾,顶花带刺的黄瓜吊着“秋千”,长豆角一根根垂挂着,青红相间的番茄一个挨着一个,红辣椒、紫茄子到处都是,绿中透紫的苋菜生机勃勃,南瓜秧、红薯藤铺满一地,现摘现吃,比哪个超市供应的蔬菜都放心。

        很快,秋天到了。老王把换季的枯藤残叶拔掉,随手在空地上堆了一个草垛,瞬间,小区内增加了乡土气息。随即,他平整了土地,又撒上了新的菜籽,不过多久,红白萝卜、芫荽、大白菜又将茁壮成长。

        一天,张工忽然看见,一个被推倒近半年的鸡窝,又坚定顽强地从废墟中站了起来!他一阵心凉,直奔物业。李经理却苦着脸说,鸡窝之事不归我管了,已经上交到执法部门了,再观察观察吧。李经理的脸上满是推诿之色,老张也只好静观其变。

        张工还是忍不住拨通了另一业主的电话:“老马,你在哪儿?”“我在家。”“好,你等着我,我有急事去找你。”

        沏茶倒水之后,老马说:“我料定你肯定是为那个鸡窝来的,对吧?”张工说:“问题严重了!据我的观察,自从那个鸡窝又搭建起来以后,这几天,小区里拉水泥、大沙的车突然多了起来,看来很多人已经坐不住了!我很担心,要是大家都私搭乱建,后果不堪设想啊!”

        “唉,那又能怎么样呢?稍安勿躁,喝水,喝水。”老马好像对此事并不上心,“依我看,他们建他们的,只要咱们自己不违规就行了呗。”

        “老马你好糊涂啊!你以为你袖手旁观就行了?如果小区的环境被破坏了,那我们大家都是受害者啊!”“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老马突然提高了声音,“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和他们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别光在这抱怨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叫上你,还有老徐头,我们一起去找物业进言,人多力量大嘛。”

        “这个倒可以考虑。不过,老张,我看咱们也别抱多大希望。那菜地,那鸡窝,他们管得住吗?”

        “正因为他们不作为,才需要我们业主发声啊!”

        “唉,老张,记得我们刚入住时,你曾经张罗过业主委员会,要是那时候弄成了,事情要比现在好办的多。”

        “是啊!当时我满心希望,可我们小区人少,业主心不齐,最后还是失败了。要是有业委会和物业相互协作,我们今天就不会这么被动了。咱们要向物业进言,还要做做大家的工作,别为了占点小便宜,把自个的生活环境给毁了。”

        老马苦笑了一下:“说句良心话,我从心里瞧不起那些抢占小便宜的邻居,别让我看见他们。”

        两人一起向外面走去。刚走到老徐头家后院,张工和老马同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只见竹园里,魁伟的老徐头手起斧落,“哗啦啦”一根根竹子相继倒地。他身后是一大片绿森森、白花花的新茬,砍倒的竹子堆成了山。

        张工的心在滴血,在北方,要成活一棵竹子多难,正是有了这一片片的竹林,才让咱们小区显得与众不同,况且,竹园也是我们几个老伙计经常下棋喝茶聊天的地方,你老徐头就忍心下黑手?亏你还一直都是维护小区的热心人。

        “老徐你疯了!”张工上去就要夺他的斧头。老徐一躲,不以为然地说:“咳,你们不知道,这个竹林在后院太碍事了,招虫子不说,每天晚上沙沙响,怪瘆人的。”

        “你这样做,纯粹就是自毁家园啊!”张工猛地一跺脚。

        “甭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我问你,那菜地,那鸡窝是怎么回事?妈的,看见这些人就来气。”老徐说着又举起斧头,对准一根竹子猛砍下去,然后,直起腰,满脸怒气地冲着张工,“不是我老徐在这里危言耸听,我不砍,马上就有其他人来砍,倒不如自个儿先下手,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好你个老徐,别人还没有动手,你已经开始趁火打劫了!”老马上前一步,无可奈何地说:“老徐,本来我们要叫上你,一起去找物业讨说法的,没想到……”

        “找物业有屁用!我奉劝你们两个,别在我这里耽误事了,快回去‘圈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说完,老徐煞有介事地四面指了指,故作神秘地说,“看见没?那家,那家,还有那家,马上就要动手了……”

        老马若有所思。

        张工愤怒异常。

七.

        仿佛在一瞬间,令张工老马们猝不及防的是,小区众业主就像同时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在“加州阳光”,这个新州市最美的高档小区内,一场轰轰烈烈的“圈地”运动开始了。

        瑟瑟秋风之中,张工程师踉踉跄跄地跑来跑去,劝这家说那家,可忙碌的人们根本不理睬他的茬:有人打掉漂亮的红尖顶,加盖空中露台;有人把院里草坪一铲而光,改为光溜溜的水泥地;有人拔掉木栅栏,大建红砖围墙,“家和万事兴”、“富贵人家”之类的门匾比比皆是……无一例外地,人们顺便把房屋周围的公共绿地纳入了自己的院子。那个赵姐理直气壮地圈占了整个“月季花园”,她的鸡窝也亟待扩大之中。各家的领土努力放大,扩张的铁栅栏比比皆是,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开疆辟土的英雄豪气。

        很快,“加州阳光”小区内,风格各异的建筑花了人们的眼,土气的窝棚与洋派的尖屋顶同在,低矮的鸡窝与气派的狗窝比邻;你家的草坪种了菜,我家的草坪建了房,他家的草坪铺了砖……于是乎,“顶级大师”精心设计的景观,完全被业主一个个性独特的创意所淹没… …也许是无奈,也许是故意,物业公司自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后来,就在公共绿地被圈占一空之后,“儿童乐园”被抢占,“老人乐园”和“小型运动场”相继沦陷。更有甚者,小区多处规模不小的园林绿地,也被人围上了铁栅栏,上了锁!

        至此,“加州阳光”别墅区内所有的公共用地,全部瓜分完毕。仿佛一夜之间,曾经美轮美奂的小区彻底改变了模样,俨然一个城中村。那加盖的简陋房屋,被抢占的公共绿地,那垃圾成堆的道路,无声地诉说着小区曾有的过去,只有那条不宽的小河缓缓地流动着。 

      八.

      一个月来,张工不知往物业跑了多少趟,可李经理总是一副漠然无奈的样子,让他心急如焚。

        秋日的下午,天高云淡,阳光暖暖,微风习习。张工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前的小河边生闷气。眼前这条小河是“加州阳光”的水系景观,呈环状蜿蜒于小区内部,说是小区的“龙脉风水”。两年来,由于水循环设计合理,管理得当,平日里河水清澈,偶尔还能看到几条小鱼。特别是到了夏季,这里便成了青蛙的天堂,如果再下点雨,那“听取蛙声一片”的意境,令人颇为陶醉。但在此刻,张工郁闷的是,自己投入全部身家,在这个“荒郊野岭”买养老房,看中的就是这里幽静的环境,怎知仅仅过了两载,小区竟然已经如此混乱,还谈什么安度晚年……思来想去,令他稍感安慰的是,自己未抢占小区的一寸土地,可谓极为守规则的人。

        河水无声无息地从张工的面前流过,偶尔几片树叶飘在上面,浅浅的波纹里闪烁着细碎的金光。突然,张工像被雷击了似的,“腾”地一下站起:照小区现在的架势,要不了多久,眼前这条小河就会成为一条臭水沟,到那时别说欣赏什么风景了,估计就连门窗都无法打开,真是雪上加霜啊。

        怎么办?物业早已指望不上,目前只能靠自己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行自救!

        怎么自救?小河不是我一个人的。既然管不了别人,那就把经过自家门口的河段截住,搞一个小内循环,不就可以避免臭水熏人了?截河?荒唐!怎么可以有这么自私的想法。脚下一滑,张工差点掉进河里。

        其实,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对于小区的景观河流而言,水系极为脆弱,只要有一人往里面倾倒垃圾或者污水,它就难逃死沟臭水的命运。“硕果累累”的菜园子,“死而复生”的鸡窝,一块块被蚕食的绿地,那些丑陋不堪的加盖房…...都不由分说地扑到张工眼前,令他不可遏制地想找人理论:一心要贪便宜的人,你们真的以为占到便宜了吗?你们看看吧,别墅小区沦为城中村,甚至连城中村都不如,活生生的真是害人又害己啊……恪守规则,没动小区一草一木的人,凭什么也要跟着你们承担环境破坏的后果?就算我坚守规则,小区也不可能起死回生,那么,这样的坚守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我又高尚给谁看呢?

        张工瞬间做出了决定。一个被禁锢了很久的人,一旦放开了思维的手脚,那能量绝对是惊人的。

        第二天,张工就请来了工程队,凭着自己水利工程师的专业技术,生生地把经过自家门前的河段截流了。期间,李经理多次从这里经过,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为了保有自己的“胜利果实”,张工也用铁栅栏把小河,不,应该叫水塘圈了起来,于是,这截河段就成了他的自家院子的一部分。张工打眼一看,霍,加上这个水塘,他的领地扩大了好几倍啊。

        又过了几天,一个造型别致的鱼塘呈现在人们面前,驻足细看,只见一群群五颜六色的锦鲤快活地游弋其中……

        张工开了头,很快,各段小河就被“肢解”了……没抢到者耿耿于怀。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好景不长,一家一截的水塘开始变绿,变浅,莫名的腥臭味开始不断散发出来,路过之人无不掩鼻。张工家的除外。

        冬日来临,小区一片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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