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
突然觉得,有一段时间没有给老妈打电话了。
这阵子,只顾着操心世界大事了,比如太平洋对岸那个七十多岁的黄毛老头的中期竞选等等,竟然忘记了给自家的七十五岁的白头发的老太太打电话问安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萝卜?是了,萝卜!正是因为回到家里看见了那一袋萝卜干,才想起来给老妈打电话这茬子事。
最喜欢吃老妈亲手腌晒的萝卜干。一条条松软的萝卜干,散发出特有的香味,沁人心脾。切丁后凉拌热炒皆宜。我惯常的吃法,是加点切碎的干辣椒和醋,热油锅小炒一下。爽脆酸辣,妙不可言。
深秋时节,农村的萝卜,比教科书上曾经说过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发生经济危机时的牛奶还要泛滥成灾。集市上,萝卜不是论斤卖的,是一蛇皮袋几元钱的事情。
七十五岁的老太太,可以把几口袋萝卜一个个的洗净了,劈开了,煮熟了,晾晒起来,然后再腌制成脆生生的萝卜干。半个月前,回去给她乔迁新居,发现她把旧房子里的那个院落,变成了萝卜干的世界。墙头路边,绳索树枝,满眼红火火白生生的萝卜干,在秋阳下泛着喜洋洋的光。这样的风景,让我惊奇而又感动。
老妈自从老爸五年前离世后,老妈也曾随儿女们在城里寡居了一段时间。但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始终过不惯市井生活。
城里没有唠嗑的人。那些城里的老太太们在小区扎堆神聊的时候,老妈插不上嘴。她们喜欢交流攀比退休金。老妈一个地道的农村老太太,最大的一笔收入,是县教育部门发放的每月300元的“教师遗属费”。后来我跟老妈说,那些老太太们再打听你的收入,你就说你享受国家特殊津贴待遇。
老妈从来不提回老家的事,他怕我们听了不高兴。但他经常在我和弟弟面前发出一些感叹诸如“院子里那几只鸡该瘦成砍刀螂(我老家对螳螂的俗称)了吧?”,“我又听见院子里那几只鹅唤我了”这些连文学家都自愧弗如的形象生动的话语。
我和弟弟们合计一下,觉得对老妈来说,还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但老房子低矮破旧,又正如老妈一样的苍老下去。翻盖是一件耗神费心的事。平日里连陪老太太聊天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去张罗建房的事。说来也巧,与老房子一条村道之隔的地方,镇上正在开发建造“美丽乡村”工程。几排清一色的两层楼房,黄墙红瓦,很是美观。一不做二不休,购置了一套,让老妈赶在2020年之前奔了小康。
近200平的面积,加上30多平的院落。装修上主要是弟弟操持。家私电器,水电气用,全部按照城里的腔调置办。宽敞的客厅,迎门的墙壁上挂着彩墨的巨幅牡丹国画,侧墙上一幅欧风油画。仿古的吊扇、顶灯。棕红色实木楼梯扶手,盘旋而上。二楼的客厅,置一套藤质的圆桌圈椅,上面挂一幅山水斗方。对面的墙,排两组鸡翅木的博古架,陈列着老爷子生前用过的笔墨纸砚和他坚持不懈手抄的八十多卷《三国演义》、《水浒传》。
老太太虽然不识字,但由于受老爷子的熏陶,对这样充满文化气息的布置,感到异常的满意和自豪。
那铁艺花墙围起的院落,我和弟弟按照在城里居住了三十年的想法做了规划。打算植几排冬青、数棵桂树,清雅别致。可是,等到我们回去时,那一簇簇绿得冒油的白菜叶子和萝卜缨子,击碎了我们的小资梦。好吧!你的地盘你做主。
搬家那天,我和弟弟九点钟就驱车上路了。为了赶早,我们特意走了一段高速公路。在我的“正确”指挥下,我们成功地错过了本应该下去的高速出入口,一不小心,自东而西,横穿了县境。下一个出口是临近的乡镇,可偏偏又遇上通往老家的那条乡道封闭大修。车子又在秋天的田野里兜了个三十多公里的大圈子。
一个小时的车程,愣是过了正午才赶到家。我把这段经历说了,惹的村里的叔爷们一阵哄笑。可是老妈没笑,她把这个事情看得很严重,上升到“政治”的高度给这个问题定了性。她可怜巴巴地望向我,口中喋声哀叹“俺的娘唉!……,……,看看你呀!看看你呀!都到了这个岁数了,怎么反倒连回家的路也认不得了呀!”。
刚刚打电话请安,叮嘱老妈,天冷了,别舍不得开空调。又顺便问了一下“在忙啥呢?”老妈说,正在让人帮忙建锅灶。听得我心里一惊。
新居二十多平的大厨房,沿墙一溜不锈钢台面的橱柜。内嵌式的液化气灶,高端大气的脱排油烟机。老太太别一时糊涂,让人拆除了修土灶!
于是赶忙追问一句“修什么锅灶?”老太太说,是把老房子厨房的锅灶拆了,砌新的。
没办法!老太太就是不愿意用煤气灶。围着土锅灶转了一辈子,一直烧柴禾,习惯了。
好吧,你的地盘你做主!
11月9日夜草于耕读堂
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