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风波再起
今天来接洽订单事宜的Antonio是个意大利人，出生在米兰。陆阳在与客户开会前都会做一些功课，初步的背景调查是必须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文化和禁忌。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倒没那么深思远虑，只是觉得踩人家的雷区总归是不利于谈判的。
意大利以罗马为界，分为南方和北方，两地差异极大。一是历史背景，北部是文艺复兴的起源地，哥伦布、但丁、米开朗基罗和罗西尼都是北意大利人，历史上也是贵族区。而意大利南部历来是帝国的战场，饱受屈辱和蹂躏。外族人入侵是常有的事，所以人种复杂，不乏有伦巴第人、阿拉伯人和诺曼底人，加上南方人多次为沦为奴隶，他们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就偏向卑贱。二是地理位置，北方自然资源富饶，阿尔卑斯山积雪融化后汇成了好几次稳定的河流，对生活和工业来说，都是良好的补给。南部就没那么幸运了，大多数地方属于高原和山丘，水资源也不充分，农业发展相当疲软。除此之外，北方人的三观更接近于欧洲国家和美国，教育程度高，素质也好，南方则相对闭塞和落后。北方人常常对南方人嗤之以鼻，不屑为伍。这种等级分化即便在文明开化的今天依旧活跃在整个意大利。 Antonio身为典型的北方人自然对自己的血统和身份颇有优越感。其实在任何地方都一样，有历史上的原因，也有经济上的分化，只要是社会人，终究逃不脱被三五九等的命运。
Antonio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款金光闪闪的劳力士，眼中流露出无限的自信，就如倾泻而下的瀑布壮观无比且连绵不绝。那纯正翠绿的表盘无时不刻地向世人展示着自己非富即贵的身份。此时时针已转到了十点的位置，他才慢慢起身，将写字台上的espresso一饮而尽。都说意大利人热情奔放，时间观念不强，但对于在美国混了十几年的人来说，这点守时意识还是有的。只是今天的会议是针对供应商，他必须要有自己的姿态，不在一开始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怎么能在谈判的时候建立主场优势呢。在这点上他绝不是含糊的人，一分一毫都不能随意，人称“price killer”的他能从一堆美国人里爬到今天的位置，没点手腕怎么行。
Antonio到的时候已是十点过半了，他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他一米九几的身高让旁边的华裔小助理Vivian显得更加弱小，有一种人，他是自带气场的，不需要说话，往那一站就足以让众人不寒而栗，而他几近完美的出场，已经让整个局势变得微妙起来。Antonio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群人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像极了韩剧里那些个霸道总裁的出场，虽没有一字排开，也没有点头哈腰，单单就是这样看似随意的跟着，也足以说明今天是谁的主场。
他一家一家地看样品，对于感兴趣的产品，他会停下来反复摸索，小助理立马懂了他的意思，在笔记本上记下工厂的货号，并拍照留档，陆阳在旁边也一一作了记录，丝毫不敢怠慢。走了一圈后，Antonio有些狐疑，不对啊，今天的样品怎么这么少?他转头问老板: “Bruce, is that all?”, 语句简短而富有张力。Bruce自然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去的，便开门见山地说到: “there are some problems for a couple of samples, so the supplier withdrew them.” Antonio虽心生不快，但见Bruce不愿多谈，他也不好深究，毕竟F集团不是供应商，跟他们有长达十年的合作关系，闹得太僵，双方也下不来台。不过，他也不是好惹的主，舟车劳顿地飞了十几个小时，不是来看这场闹剧的。他已经盘算好去他们美国总部投诉，想到这些，他倒释然了。
趁着他们谈话的间隙，陆阳让供应商把选中的样品即刻梳理成详细的报价单，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所有的资料都装帧成册，整理地摆放在会议桌上。Antonio款款落座，看了他的助理一眼，示意她坐在一旁。他熟练地拿起资料，从最前面的Vendor profile开始往后翻。事实上，在这之前，所有产品的报价单已经邮件抄送给客户的相关人士过目。现阶段，谈价显然还过早，他要对每款产品进行颜色选择，并对印花，包装，装箱等跟供应商商讨，有时候他们还会对产品进行一些修改，以适应买房市场的需求。这样一来，报价单的那些数字就只是一个摆设了。根据Antonio对产品提出的那些要求，相应的供应商会根据经验作出判断，合理与否，大致成本等。一般情况下，客户不会当场签单，所以 Antonio把自己的那些要求抛出来以后，他的前期工作也就完成得七七八八了。细枝末节的东西，他的同事在后续再做跟进。
下午一点左右，会议差不多到了尾声，Bruce低声提示陆阳可以上午餐和茶点了。他悄悄退了出去，与负责餐饮的同事做了简单的交代，得知一切准备就绪，他再次回到了会议室。供应商们纷纷离开，今天的会议除了三和的事情外进行得还算顺利，大家明里暗里都松了口气。
Antonio的神色和缓了不少，加上洋人向来自诩公私分明，饭桌上自然不会再摆谱，他开始发挥自己的美式幽默，讲起了幽你一默的小段子：Policeman: Why didn't you shout for help when you were robbed of your watch? Man: If I had opened my mouth, they'd have found my four gold teeth. That would be much worse. 说到最后，他自己就已经笑得人仰马翻，Bruce一时也没忍住，整个人几乎都笑趴在桌子上。中国的同事们看着他们笑得脸部都扭曲了，也只好跟着一起笑，Flora更是夸张，整个人花枝乱颤。她虽已是半老徐娘，那也是解风情的半老徐娘啊，Antonio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便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倒是陆阳笑得很勉强，脸上的那点苦涩都有些挂不住了，但他必须忍着，于是他就学着大家笑开去，笑声已经淹没了彼此的心照不宣。陆阳心里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呀，顶多是个过时的冷笑话。可是大家都愿意当傻子，他要是不从，就真的要变成傻子了。
他突然想起他原来的那个女助理Lucy，有次一起陪美国客户吃饭，大家正聊得起劲，也不知道这女孩哪根筋搭错了，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她突然灵光一闪，来了句：John, I like your Shirt! 客户一脸的错愕，脸憋得通红，跟晚霞似的：Execuse me? You like my shit? John很努力地绷着嘴，最终他的笑声一泻千里，在一片寂静的湖中激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水花。他笑得东倒西歪，差点洒了自己的红酒杯，陆阳意识到是小姑娘的发音出了问题，他只好找了个由头把话岔开了去，事后Lucy不知道被同事取笑了多少回，她再也不敢随便出风头，一个不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Papajohns几款经典的披萨摆上了会议桌，星巴克的整桶咖啡也被分成了一杯杯，整齐地罗列在各位面前。大家显然都已经饿得不行，穷凶极恶地盯着香气四溢的披萨，当Antonio的眼神转向披萨的时候，他的脸僵住了，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一直烧到了喉咙口。他就要爆发了，而且是火山喷发，足以将整个会议间都夷为平地。没等他开口，她助理就特别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们不知道Antonio不吃猪肉？！“猪肉”两个字点得尤其重，会场里的每一个同事都听得清清楚楚。Antonio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一个笑话，工作上被疏忽，连基本的尊重也被生生地夺去。他无法用第二语言来准确地表达自己，抑或说一切都毫无意义，他一脚踹开椅子，大步不回地走了，Vivian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
Bruce怒火中烧：“是谁负责餐食的？”陆阳见同事们一个个都吓得跟缩头乌龟似的，只好把自己推了出来：“是我通知他们准备的。可是我并不知道Antonio不吃猪肉！Flora跳了起来：“Hugo, 我两天前就发邮件提醒你了，你不看邮件的吗？你有没搞错？”她疾言厉色的样子让人一阵发怵。陆阳变得些吞吞吐吐，他明知道自己绝对不会错过任何邮件，但经她一吓，仿佛又不确定起来：“我没，没收到这个邮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