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女人

    女人是这个家忠实可靠的保姆，十七八年了，她从扎起两束发辫的清纯少女，潜移默化的成了现下这副模样:额头生起细密的纹路，眼角斜挂了三道皱褶，像岁月填不平的沟坎，脸上因干涩丧失了过多的水份，像天旱时的庄稼苗，没有活力，蔫哩吧叽的，一片蜡黄。

      她嘲笑门口那些爱打扮的女人，几十元一瓶的营养油，你们也肯舍得花？还酸哩吧叽的做面膜呢？干得粗笨活，补上的那点滋润，不是被地里的风刮干了，就是被地里的土粘实了。打扮得像削光了皮的白萝卜，水灵那么一会，敢情还有了什么别的想法？孩子老大不小了，还有那份闲心情。

      女人总是掂着自己的那双儿女，一看见他们，就有使不完的劲，孩子笑她就乐，孩子愁她就忧，孩子让她做疙瘩饭，她不敢做臊子面。

      男人常年在外跑运输，十天上就有九天不着家，回到家，倒头就睡。跑长途的，睁大眼看前路。司机的命手上端着呢！不睡个舒坦的觉，怎么在外开大车熬长夜呢？

    病了的时侯，她会挣扎起来做饭洗衣，孩子不能饿着，衣服不能堆放的太久，以免影响到娃娃的换洗。学生应该干干净净，有个学生的样子。她可是病了也偷懒不得，男人一脚在内一脚在外，这个家要完全儿指靠他，显然是在痴人说梦话。

    屋里屋外，撒扫清洁，田里田外的禾苗庄稼，总让她睁开眼，就瞎忙到天黑。头发乱的像秋草，不用梳子，铺开手掌向后拢两下，干脆把它们安稳的搭在两耳后。满面的汗水，就着深井抽出的流水，撩起几把，满面的清爽。

    前几年过年节，男人准会弄回几张袒胸露背的年画。新时代，新观念，女人们也开放的了不得，三点式几乎光了屁股的画，漫天乱飞，男人稀罕，鼓捣上屋间坑壁，那些妖艳的女人嘴唇涂得血红，全都长着狐狸的眼。女人说，这些女人有什么好？你稀罕她们，让她们从画上溜下来，到咱火麦天的麦地上，干个一天半晌，看她们还做得成花架子不，还糊弄得住你们男人的眼不！

    看看画你也吃醋，敢情是醋水里泡大的。你也不照照你自己成了啥模样？噢——让我看你，让我一股筋的看你，让我稀罕你？男人冷嘲热讽的提抽起鼻根。

      你不愿看我，你看别人去。外面的狐狸乱跑，敢情在外面打下眼线了，回家寻趁我的不是！

    男人心想，我跑运输，多赚了些钱，啥苦没受过，啥世面没见过。洗头的发廊妹，用她们嫩生生的小手，一边搓揉着头发，一边口吐软绵又中听的话头，花些钱吧！舒服又开心。人嘛，谁没个腰酸背痛的毛病，特别常年开大车的，进按摩店按摩放松，谁能说我们不正经？谁又会指责我们专拣漂亮女人的按摩店进出呢？什么花哨女人没见过，如今挂些假女人，你也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我看别人，还让你说！我又不是憨憨，敢情携个女人站在你面前，你就活不成了。”

        “你领回来，我腾位子。”女人又哭又喊。

      “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咳——这曰子没法过了，在外面烦，在家也一刻不得清净！”男人摔门而出。

    身后的女人呜呜呜，哭得很响，那些小妖精好，你个花心的陈世美，在外面逛花了眼，看不上我这个黄脸婆了。你走了，别再回这个家。女人撒起疯来，两只手这儿嗞啦一下，撕下一片画，那儿哧溜一下，屋间缺鼻子少眼，缺胳膊少腿的女人画，还没让蹦哒的女人消了火，她又在那撕下的残画上乱踩一气。

        古怪的镜框里，映出一张泪痕斑驳的脸，披头散发，脸上的皱纹，那是三十七岁的她吗？心里的怨愤，这会毫无遮拦的写在她的脸上，一些茫然，失望，很快淹没了她，她这会不再吝啬，失手打碎了镜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