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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老宅

2023-06-03  本文已影响0人  浅醉青鱼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眼望去,空荡荡的胡同从南到北,除了绿色的藤蔓逐渐侵蚀着本就狭窄的泥路,和生机相关的事物仿佛都沉睡在了十年前。

一群群乌央乌央的老人,集中在老宅边的一小块阴凉下,南北西东地闲扯着,东家长李家短地唠着,这小小的空间里,容纳着一群人的一生和见识。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似听非听,手里的活计不断,人来来往往不断,一晃就是一甲子。

如今,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穿堂风的温凉仍在,头顶的茅屋盖却长出了干瘦的植物,雨水也能顺着植物的根系一滴一滴地洞穿着屋顶,如同一点一点流逝的岁月和生命。

人去屋空,情感却愈加浓烈,浓烈到化不开、想不开,生怕时间这个东西把根儿这个念想腐蚀掉,把自己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忘本的混蛋。

于是,我怂恿自己把屋子加固,每年春天我都会从城里回来住上个把月,隔三差五地回来锄锄院子里的草,收收韭菜和小葱,拿着她当年烧火坐的小凳在胡同里也坐一会,引来一次比一次少的老人。

老人们喜欢和我说话,因为我是她的女儿,一样坐在那里,听他们东拉西扯,听他们感怀对她的思念。她是我伺候走的,临末了,我毅然替远在东北的妹妹做了主,把她叫了回来,第二天她就安然地闭上了眼。也如她生前召集族里人凑在一起安排的那样,老宅有两套小破房子,一套给我哥,一套给我。我妹和我弟媳妇没有,不久之后我便回不去老宅了。

01大清早的马

兄妹四人,我奶奶最喜欢我。她说我是一匹小宝马,清早生人,一辈子得干活,这样的孩子勤快省心。奶奶一语成谶,五六岁我就开始拐着个小篓子,她拉我上山去挖野菜;大哥比我大两岁,被她送到了娘家养着了,到现在,70多岁的大哥提起这件事都眼泪汪汪,可对她也甚是理解。

一家人的日子清苦,家里日渐败落,是因为老爹的脚筋被玻璃割断,我奶奶嘴里那个天杀的的二儿子懒得腚都抬不上,不知道哪天抽的哪门子疯,下着雨去掏下水道,烂泥里夹杂着尖锐的玻璃块,就甩在胡同的道上。老爹一向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也不知道那天是被什么催的,听见外面敲锣打锵,下雨没舍得穿鞋,光着脚跑到大街上去看,一脚踩在藏着玻璃块的烂泥上。然后,那个年代、那个光景,他躺在炕上整整三年,什么也干不了了,一家人的担子压在了她身上。

奶奶说,四十一都是难过的坎,我爷爷就没有迈得过去。当年,他领着一群自家兄弟到大连谋生,给人盖房子,他算是那个年代的包工头,挣了钱就往家寄,养活了一家老小,是一家的功臣。可那年,从架子上掉下来,架子倒是不高,可偏偏一根大洋钉穿透了他的脚,从脚心到脚背。等运到家,人都已经没了。

老爹和他爹一样,都是脚,都是脚心。不一样的是,大概老天爷悲悯,突然有一天一个外乡人告诉她,县城有个老大夫能治,堂兄推着小车走了一天到县城找到那个大夫,喝了三付药,老爹便奇迹般地恢复了。

她说,家里的男人都是天啊,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有一口好的、一口干的,也是先仅着天。大哥被送走了,我就成了老大,又是个女娃子,还是奶奶嘴里的宝马,所以,我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就开始了理所应当的忙碌,一日未停。

02最疼的小弟

我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小弟。她一天到晚念叨:“我是个三门不出四户的人,还裹的脚,都是老古董啦。”其实,她还真有些不一样咧。村里的扫盲班她第一个报的名,识得很多字,懂得很多理,村里第一批结扎的,她第一个报了名,坚决不生了。她一直都很有主见。

包括对我的看法。我抓了一窝鸡,十只鸡里只有一只公鸡,其他都是小母鸡,天天下蛋的时候她从来不夸我,这个品种的鸡能捣蛋,满院子扑腾,这时候她就开始骂了:脏死尸,真能作,你那个小珍子(我的小名)抓些什么东西!”第一次我忍了,第二次、第三次……没完没了。我拿起扫院子的大扫帚,见一只打一只,一边打,一边喊:“你们作一回骂我一会,我把你们都砸死,我也不用挨骂了。”这次,她认怂了。我的反抗取得了胜利。

我妹妹和她一个样儿,长得也像,没有了气力也像,连脾性都像,推了一小车苞米杆,她能拱到道边的沟里,提水只能提半桶,还倒不了缸里,可就是当她的意。每回挨骂的都是我,我这匹马干出力的活都成该着的了。妹妹在家绣花,手利索还仔细,能挣个好劳力的工分,她每次都赞不绝口。我和她就是不对脾气,我和我爹对撇,跟我弟弟对撇。

我小弟生下来的时候都没气了,是老稳婆在一个煮熟鸡蛋的蛋清里装了艾草,装了生姜,贴在小弟的四门上,救了他一条命。她本来就重男轻女,加上小弟身子弱,我和我妹更捞不着什么好的了,小时候,过端午发个鸡蛋,放好几天不舍得吃,最后都放坏了也不舍得丢,都分好几下吃。过年吃饺子,把所有饺子里那点荤腥攒在一起,放在最后一口一下装嘴里,过过瘾。

我呀,最疼还是我小弟,他最向着我。长大了,给他盖房子、娶媳妇的钱都是我替我爹攒的,小弟结婚的时候家里一分饥荒也没拉。选媳妇也是我帮小弟带的眼,那时候弟媳妇一对酒窝,笑起来一双丹凤眼弯弯的,就像西河里的白石头闪闪发光。娶回来之后,也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小弟学的会计,给小社(村里的小卖部)当账房,后来又给老板的工程队当会计,他的日子过得在村里都上数。

小弟四十一岁的时候,她可担心了,给小弟拉的红腰带,穿的红裤衩,缝的红鞋垫,谢天谢地,小弟安然度过了大家都担心的坎。可谁知道呢,小弟和她一样不多言语,四十九岁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大坎却没有跨的过去,她的心都碎了,我的泪都流干了,脑出血把我一米八五的小弟夺走了。

03十辈无好子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帮小弟。我家那位考了学带着我离开了农村,小弟的两个女儿每一个我都管。老大念到初中毕业,考上了高中,自己坚决不念了,小弟和弟媳妇也不管,辍学后我在城里给侄女找了工作,这孩子在我家住了好几年。我天天说:“大好的时光别浪费,学点东西都学到自己肚子里了,难保什么时候有用。”大侄女一句不听,账算得丁是丁卯是卯,白吃白喝白住不说,从来没帮我刷过一个碗。

有一回,我一个内衣放在盆里,她要洗衣服,一把给我抓出来扔在边上,我说:“妞子,可不能这么会算计,这在家里还好说,在单位还是不能太计较,不计较才能多交朋友,朋友多了道才宽。”

大侄女没说话,可第二天我就接到我弟媳妇的电话,埋怨我让她闺女干活,还说她闺女不是我家的佣人!这是什么鬼话。我把气个半拉昏,怎么跟她解释都不听,更让我伤心的事,那时候小弟一声也没吭。我想算了吧,还是让大侄女在外面租房住吧,省得说不清道不明,引起家庭矛盾。趁着我家闺女生孩子在家坐月子,我托小姑子找了个单位宿舍,尽量给她省钱,可弟媳妇跟小弟说我把她闺女赶出去了。

弟媳妇是个伺候男人的好手,尽管四外不招邻居(和邻居打了个遍),自己的日子可是过得不丢不撒。每天小弟喝点白酒,她准备下酒菜,俩人还算和谐。可后来小弟出事儿我才知道,小弟过得憋屈呀,弟媳妇常常人前人后说:“小民(弟弟的小名)没有本事,挣不了大钱,看人家谁干工程真能挣钱,人家老婆穿金戴银。小民没有的大志向,一天到晚就知道守着一亩三分地。”大侄女在我眼前也一口一个:“我爸没本事,没本事,我出来只能打最底层的工,就怨我爸。”

我怎么那么不爱听,没本事你家日子过得那么殷实?!小侄女高二那年小弟走的,孩子得了心理病,坚决不上学了。我把她领到城里,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好歹给她治好了,考上一个专科。还是我闺女找人给她调的专业,学了会计。可这孩子在学校里也是爹爹不亲舅舅不爱的,和她妈她姐一样一个人也不交往。毕业了,连个初级会计都没考出来,我闺女又给她找同学安排了实习单位,干得好就留下了,可这孩子上班看电影,什么正事不干。

也住在我家,碗都不会刷。刷一个碗挤一下洗涤剂,然后连洗碗巾和碗一块冲洗干净,再拿起一个碗,再挤……我也算是醉了,农村出来的孩子,就算老家什么也不让你干,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吗?我教她怎么刷碗,就是为了以后结婚了不被嫌弃。

再说到洗头,我拿水金贵,不是不舍得水钱,是因为过了快十年缺水的日子(我曾在缺水的地方住过),我看不得别人浪费水。这孩子倒好,洗个头用了两大桶水——第一次放水打洗发露洗第一遍,第二次放水洗第二遍;第三次放水,打护发素,洗完再把水倒掉;第四次放水第一次冲洗;第五次放水第二次冲洗;第六次放水第三次冲洗。我说她,她梗梗着脖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喊:“不就是用点水吗,我在家都是这么洗,怎么了?!”

大闺女说我吃一百个豆子不知豆腥味。果然,第二天,弟媳妇又打电话兴师问罪了。说我小弟不在了,硬欺负她们娘仨。

当然,这些年弟媳妇对她更是没一句好评价,还有我大侄女。像是“好东西不给自家孩子吃,给外人吃,给我吃长毛的东西;有钱借给外人,不给自己孙女;一天到晚在外人眼前装好人,还不是得靠我来养活,有本事别用我管粮食啊”,诸如此类。她从不言语,但凡拿出像对我那个劲头,也不至于把弟媳妇惯得人不像个人,心像个石头,分不清好赖。

她说:“我借钱给小明子,是他家崽子上大学没有钱,我自己缝花挣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我给别人东西怎么了,你看家里烧的、吃的哪一样不是邻里邻居送的,连鸡食都是人家送的。我没用她一分,心里明亮着呢,不管她怎么说。”

她觉得时日不多,召集家族全体作证,把自家老宅一套给了从小就被送出去的大哥,大哥说什么不要,直到她流了泪。一套给了我,说我一直挨骂还什么事都是我,我也不要,她又骂我。弟媳妇在众目睽睽下,说她没有意见。

04老宅纷争

她头走了,弟媳妇携着两个闺女开始闹事。彼时,两个侄女都离了婚。老大是为了钱,弟媳妇非说老大女婿把钱都给了他妈了,大侄女质问她婆婆为什么把冷柜里的鲅鱼给吃了。拮据的生活和自以为是的算计,导致大侄女孩子四个月离了婚,孩子归了前夫,自此她从来没有去看过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给过一分钱。

老二是因为不懂事。老二女婿长得很一般,拿这个细高挑模样清秀(侄女模样身材都挺好)的媳妇含在嘴里怕化了。老二开始跋扈,不上班天天等着女婿养,结婚后什么家务也不干,等着婆婆伺候,婆婆一句不愿意的不能说,说就打,让女婿选,是要他妈还是要她。刚开始,女婿选她,哄得挺好,日子长了,新鲜气儿过了,加上弟媳妇上人家家吃完饭连喝剩的半瓶不值钱的红酒都拿走了,一次争吵后,女婿毅然选了他妈。

老二拿离婚要挟,没曾想女婿没一点挽留,立即离了婚。

过得不好,这一家三口,弟媳妇和侄女一天到晚嫌弃小弟没本事,可用她的话说:“嫌小民没本事,她连没本事的都没事留,你说是谁没本事。”她肚子里有的是墨水,她还说她小孙女:“井杆好扶,井绳难扶。”她那心和明镜一样。

自从我把房子加固了,收拾得像模像样,院子也用水泥打了,整理得利利索索,这时候弟媳妇就开始丑化我的历程了。拿大闺女洗衣服说事,拿小闺女洗头说事,在村里到处败坏我的名声。我的心啊哇凉哇凉的,再也不想和她有任何来往。

弟媳妇把老宅又加了一把锁,锁上了老宅的大门,也锁上了亲情的心门。她叫嚣着,想开门必须要谈谈房子怎么处理,要不然谁也别想进去。我也来了气,回去把锁砸了,把院子的杂草除了,去老宅呆了一会儿,心里觉得踏实。弟媳妇呢,又把我的锁给砸了,老宅的门上连把锁也没有了,我做梦都是家里进人了,心情低落地厉害。来来回回好几次,弄得我身心俱疲。大哥从外村回来,把门从里面钉上了,谁也进不去,但最起码老宅是安全的。

我徘徊在门外,院子里杂草丛生,不是我不想进去,进去就是伤心。

很多事就这样,很多人就是被错付,我心里坦荡。只是,她和老爹那么明理的人,后人却没有学到一分,反而全是恶毒的中伤和埋怨。也罢,她早就看透了,从来也不争讲,个人有个人的命,个人有个人的福。

可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安心地回到老宅里呢?那里,有我最初始的记忆,有她的影子,有一个家曾经最艰难的历程。

路过老宅,香椿树长得老高,她颠簸着小脚,不服气得站上了梯子,扯下嫩嫩的芽头,急火火得骂着:“脏死尸,一点不长眼神,来接着!”我目光所及全是水雾,浊泪一行里是回不去的过往和回不去的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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