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舌品味|《蛋酒头》

那天中午,食堂窗口围了一圈人,里头传出“糖蛋”、“糖蛋”的声响。
好奇之下,忍不住轧了下闹猛,凑近一看,原来在分蛋酒头。
我也取了一份。焦糖色的汤水,浸着嫩滑的鸡蛋,蛋黄圆鼓鼓的。用筷子夹碎鸡蛋,蘸点糖水咬一口,再吃颗软糯的桂圆,喝口汤,桂圆的香混着暖意,直落到胃里。
心里一动:哦,冬至夜了,又到吃蛋酒头的时候了。
在老家,冬至夜的祝福和热闹,仿佛都化在这一碗蛋酒头里。虽说也吃赤豆糯米饭、炖补鸡,但独有蛋酒头,哪怕日子再难,父母也总想着法子在冬至夜炖上一碗。
早年间东西金贵,鸡蛋要换油盐。冬至夜的蛋酒头,家里几个小孩就放几个蛋。偶尔多出一个,父母总要推让半天,末了多半还是进了眼巴巴望着碗的孩子嘴里。
蛋酒头补气血、发奶水。老家舍姆娘(产妇)坐月子,月子里天天要吃一碗。所以小孩出生后,至亲好友都要“拿汤篮”去探望——也叫“拿蛋篮”,里头装着红糖、鸡蛋,亲疏厚薄都在这篮里。
不知何时起,蛋酒头也成了待客的礼数。头回请新客,得炖一碗。小伙子初次登女朋友家门,只有丈母娘真心相中了,才会端出蛋酒头。至于没吃着却成了亲的,回去多疼疼自家娘子便是了。
还有一种蛋酒头,带点别的意思。哪家老了人,托人去亲戚家“报老”(报丧)。客气的亲戚家,会烧碗蛋酒头给报老的人。这碗不吃不行,实在吃不下,得提前说好,换杯茶喝。
这东西,有的地方叫“糖蛋”,嘉兴叫桂圆烧蛋。名儿不同,做法小异,心意和祝愿却是一样的。
做蛋酒头,法有二:
一是炖:鸡蛋囫囵打进碗里,放黄酒、红糖,饭锅上蒸架,饭熟蛋也成。
二是烧:水沸后转中火,囫囵打入鸡蛋,煮开,加黄酒、红糖,熟了便好。
讲究的是,一碗放三或五个蛋,忌四——因“四”、“死”同音。鸡蛋煮到半生不熟,溏心最好。
也有添头:放捣碎的核桃肉,或是桂圆肉。嘉兴的桂圆烧蛋,讲究用肉厚的好桂圆。说是桂圆够好够多,糖都不用放,原味最妙。
还有旧法子:用酒酿糟代替黄酒,味儿更香;用冰糖换红糖,又是另一种甜。
那天下班,惦记着蛋酒头。到家时华灯初上,推开门,寒风被挡在屋外。老妻在厨房忙着,甜丝丝的酒香混着水汽扑出来。
她端出一碗蛋酒头,暖融融的糖水,嫩滑的蛋白,厚实的桂圆肉。
趁热把溏心蛋连咬带吸地吃下去,唇齿间香滑鲜甜,心也跟着暖了。
不管日子怎样,总还有一碗蛋酒头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