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嘟
失去心爱的东西，总是令人心碎，然而，一旦你能够放下那种失落的痛苦，能够欣然面对，那么，你才算真正达到“豁然大度”的境界。
罗伯特·麦卡梦《奇风岁月》
我明白！该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总自欺地以为，喜欢的物、挚爱的人会一直陪伴我们，总想回避关于“老去”和“离开”的话题。
农历三月三的汕美夜空，烟花璀璨、流星般滑落天际，仿佛看见它在草丛里、在海边、在云端………晃动着白旄似的尾巴，两耳后贴，歪着身子在与风追逐、撒欢奔跑，金黄雪白的毛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跑着跑着会时不时地来个急刹车，提起一只前爪，歪着脑袋向后驻望，耳边几缕绒发随风飘曳，那是在努力寻找我的方向……
万物皆有灵，性灵总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与人交流。
夜里总能听到它不舒服的喘吠声，那声音恍惚在梦里，但分明又在耳旁………
早晨忙着做早餐，身后老跟着小尾巴，转身给它喂吃的，却四顾茫然，可刚刚它就在我跟前嗅来嗅去的呀………
每次外出回家，转过楼梯的那一瞬，分明看见它低垂着脑袋在小木门后踱来踱去，老态龙钟………
每次吃饭的时候，大厨武手里拿着肉，却又怅然地放回碗里，刚刚分明看见了它蹲在饭桌下仰着头，在哼哼唧唧地要吃的………
站在院门口，分明看见它翘着一条腿在石榴树下撒尿，嗅来嗅去一溜烟不见了………
“妈妈，给它起个名字吧！”上三年级的女儿不停揉捏着虎头虎脑的它问道
“圆圆的、憨憨的、萌萌的……那就叫它嘟嘟吧！”
十六年前十月的一天，嘟嘟正式成为我们三口之家的一员。
湿漉漉的黑鼻头，就像一块沾湿的橡皮擦，玻璃球似的黑眼珠清澈明亮，参差不齐的小龅牙、一张地包天的嘴巴呆萌呆萌的。
走几步路就滑倒，喝个牛奶，连整个脑袋都栽倒碗里去了。
只要一拖地，必来咬拖布，惬意地赖在地上，任凭你甩来甩去……
啥玩具都比不上大厨武的臭拖鞋，追着咬，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急待扔出拖鞋的那一刻，箭一般地窜过去追回，再叼到你跟前，乐此不疲………
每个夜晚，它会卧在女儿的书桌下，迷瞪瞪地打瞌睡。冬天，把脚放在它毛茸茸的身上，就是一个不花钱的暖宝宝。
夏天，只要卧室空调“滴”的一响，它就会以迅雷之势窜进卧室，爬到床底下。
它会因我把女儿抱入怀中，嫉妒得上蹿下跳，冲着女儿狂吠不止……
它会在深夜，我打开卧室门的一刹那，只听“啪嗒”一声，它从沙发上跳下，委屈地蜷缩在狗窝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大厨武和女儿说，他们晚上什么时候出来，嘟嘟都在沙发上睡的四仰八叉、肆无忌惮的样子！
每次女儿放假回来，它会激动兴奋地上上下下来回爬楼梯，“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呼哧呼哧地伸着舌头不停地舔女儿的脸，不管女儿走哪儿，都屁颠屁颠儿地跟在后面，不亦乐乎………晚上跳进女儿腾空的行李箱里打呼噜，女儿什么时候下楼它什么时候起来。
它会在大厨武“MIMAMIMA”的声乐课上，静静地趴在钢琴旁听课。上久了没关注它，它就会站起来，唧唧歪歪地示意你挠它，且歪着脑袋闭着眼很是享受，大厨武再拍拍它的头，他就会乖乖的趴下。
数不清多少次，它会趁我们不注意，偷摸着溜出去，玩疯了、逛够了，带着浑身的污泥才回家。耷拉个脑袋，垂着尾巴，溜着墙边，满是抱歉羞愧地看着你，一副做错事任你怎么处罚都行的可怜相，本来想狠狠地收拾它一顿，但看着它这副德行也就忍了。只要我的眼神一旦和缓，它立马会捕捉到信息，尾巴马上翘成了一朵花，摇得灿烂无比，过来！洗澡去………
它会在我们把它寄养在朋友家十多天后的一天，感知到大厨武将从老家回来的讯息，它穿街绕道躲车流，向记忆中家的方向奔跑……
果不其然，大厨武到家，就看见它在门口的一棵榕树下转悠呢！
它会在丢了九天之后，就在我们走街串巷、四处寻找，完全无望未果的那个夜晚，竟听到了它在门外熟悉的喘息声和爪爪的挠门声………啊！是嘟嘟！嘟嘟！嘟嘟回来了………
它是在眼睛渐渐开始有一层白雾，后腿无力，听力下降的情况下，竟然又一次走失了。脑中闪现着它会碰到的诸多不测，真的以为这次它再也回不来了。可三天之后，脏兮兮的嘟嘟拖着疲惫的身子骨却又出现在我们面前，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
它的眼睛已完全被白膜覆盖，摇摇摆摆拖着无力的后腿，在原地打转转……
每一次大声喊“嘟嘟”，它目光呆滞，迟钝地找寻着声音的方向……
大厨武做的肉汁拌饭是它的最爱，放到跟前，再不似从前那样狼吞虎咽了。
原来的它在家寸步不离我们，现在却拒绝睡在我们的卧室，待在屋里烦躁不安，不停地走来走去，抓挠着门要放它出去，直至在客厅给它放了一个窝，从此不再粘我们。
原来的它哪有让人抱过，上下楼梯穿梭自如，只要嗅到香味儿，立马冲到你眼前。直至它不能走路，抱它，它还有些抵触……
原来的它稍不注意，就会用小爪把木门弹射回来，不管不顾撒野子似地朝有光的天地狂跑，现在小木门即便敞着，它也是懒懒地趴在楼梯口，浑浊空洞的眼睛直瞅着对面的那扇窗户。
感觉不到生命的喜悦
感觉不到丝毫的生命活力
感觉那束生命之光在慢慢抽离
感觉它的毛发在枯萎、在凋零……
它如秋天摇曳枯黄的叶片，随时都可能被风带走……
从来没有想过奔跑如风的它，也会变老……
农历三月三的早上，它绵软地躺在我的怀里，无力支着小脑袋，感觉得到它微弱的心跳，放下，大厨武摸着它的心跳说：“越来越弱了，越来越弱了，嘟嘟已经走了………”
一个叫“嘟嘟”的小狗，它曾是我们的家庭成员。
天地万物都会老去，都会逝去………
但这世间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属于你。
凡是我们寄予过情感的物事，必有温度，浸染、沐浴了爱的慈念。
凡是我们记忆犹深的过往，也必有鲜活的生命，因为它有过“爱”。
我们以为它永远地离开了
而它却回过头来保护我们，带给我们许多许多美好的回忆。
“你还记得嘟嘟两个小爪爪抱着啃骨头的样子吗？”大厨武笑着问我。
“你还记得嘟嘟第一天到我们家的样子吗？”我也笑着问大厨武。
……
农历三月三，那漫天的烟花，我看到了它奔跑的身影……
失去心爱的东西，总是令人心碎，然而，一旦你能够放下那种失落的痛苦，能够欣然面对，那么，你才算真正达到“豁然大度”的境界。
罗伯特·麦卡梦《奇风岁月》
安玮写于癸卯年仲夏七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