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俎宴,酌酒肉
我本名赑屃,龙之长子。想当初我是何等风光,本该顺应天道,继承帝位。三山五岳皆臣服于我,飞天遁海无所不为。可我天性悲天悯人,不忍人间洪水肆虐,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犹如炼狱。难免为凡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徒生悲鸣。便不辞余力,与那大禹联手推山挖沟,疏通河道。
灾情控制当晚,大禹与我席间庆功,以告慰苍生。经历了这样一番患难与共,我早已视大禹为莫逆之交,情同手足。
“我大禹从来顶天立地,不惧妖魔鬼怪,不拜任何神明。可我就敬佩你。赑兄,我要为你立碑,让天下子民世代牢记你的恩情,让你的丰功伟绩千古传颂。来,将我为赑兄早已备好的石碑抗上来。”酒过三巡,大禹微醺,举手投足尽显豪气。
我本欲婉转谢绝好意,却在那与天齐高的石碑面前,竟然被那碑与生俱来地凉薄之气勾去了魂魄,一时忘乎动弹不得。彷似已跳出三界之外,游离于浩瀚洪荒之巅。千万年后,杨花才点醒我这就世人所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赑兄,我真羡慕你。你一出世便是龙长子,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我等凡人却注定命如蝼蚁,无力与天抗衡。世人总是追逐名利,可神明却又生来被凡人追逐崇拜。这是何等的幸运?”
“是吗?我父亲曾说过,若千年后,将有一水镜化凡间为先生,洞悉天下大势,一言断胜负之残局。但却甘愿舍弃垂手可得的功名。缄默不语,背负'一介普通书生'之讥讽。一生赛过我等落俗神明,活得自娱自在。”我羞愧难当。如今,却又落下生生世世背负着自己的丰碑,如履薄冰的潜行。又或许,我确实比凡人幸运。这天下,估计我是唯一不恨生离死别,不惧光阴有限,驮着属于自己的碑流浪于世间的。
大禹卸了这顶天立地的石碑,硬生生焊接于我脊背之上,难道他就不怕天会崩?地会裂吗?估计那时只有我父亲才能力挽狂澜吧。想到这里,我又怒其不争,居然又开始为世人与我无关的宿命感到痛心疾首。
后来,大禹擅自更改我名号,呼为“霸下”以示羞辱。霸下霸下,生生世世要将我霸下欺凌。罢了罢了,至少喜好我的人都会称我为:“霸霸。”
我驮扶碑的万年间,彼此守着日夜星辰,旁观繁花众生,缄默不语。可有一天,她兴许是寂寞了,无奈了,又或许是兴致盎然了,突然开口与我说道:“世人所有的'悲'或许都因我而起。'悲伤'、'悲哀'、'悲情'、'悲苦'、'悲凉'……所以他们唤我为“碑”吧。或许我的天性就该卑微。”她的音色是如此美妙,却无限伤怀。
“你一点都不'悲'。至少世人都会对你俯首。仰视你,崇敬你,为你公祭。哪像我,世人只会轻佻肆意凌虐我,奢求我给他们带来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最后明明是他们作恶多端,不得善终,又反倒怪我无能。”
“你又何罪之有?欲起则生死续,念生则轮回生。世人不懂你。你都被贬为兽奴了。兽哪来的慈悲之心?奴又哪来的神明权利?兽性才是你的本性,千万不要违背了纲伦。可世人惧我,怕我,恨我,见到我就预示他们一世的终了。可他们又将平生功绩篆刻我身体之上。不顾我剥皮钻肤之痛。他们的一生又与我何干?既然我本身就是“悲”,又何苦将我与其一生牵制。我只想做那天地间平平凡凡,无忧无虑的顽石。”
我无力反驳。想当初,我沽名钓誉,赴了大禹的刀俎宴,最终,沦为酌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