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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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珒若放
年少时,总盼望搬家,无数次梦想着有那么一天,走出家乡,到遥遥不可触及的远方去,一切因未知而神秘,就愈加憧憬。
通往学校的小路条条踏遍,兴起时还会独辟蹊径,翻越山丘树丛,我的行踪飘忽不定。
未知的新鲜感引领着少年的心,在有限的空间里制造平凡的惊喜,驱赶着静若止水的光阴。
赋予成年人的话说,其实是向往一种全新的生活环境和状态,寻求一种有别于古老土地上父辈生活的模式,并从中得到欣喜快乐。
这梦想遥远时,盼着挣脱家这温暖的束缚,用放纵的遐思开垦那传说中的远方。
其实这远方无论在哪,在遥远抑或邻近的地方,在目前不可及,心之所向的地方闪着希望诱惑的光芒。
多年后终于知晓,我的远方是距离家乡三十公里的小城,莫说跨省市,连区级也未逾越。
距离乡路虽不很远,但那时交通不便,久不能回乡,度日辛苦,时日一长,渐渐生出许多乡思来。
节日独处时也把自己当做独在异乡的异客。
原来我曾苦苦想逃离的,竟在离去后倍加情牵。
情缘何所起?我想,是亲人门扉前的守望,是年少时纯净的光阴,是厚重的热土里滋生出特有的绵长情愫。
在回不去的原乡里,是掺杂着苦涩味道的美好。
困境里,这种思念更加深切。
屋顶在转动,从胃里到喉咙有不安的东西在扭打,欲出还罢,我排斥厌恶着这种感受,任它们为所欲为。
对面的桌上,一顶圆顶硬壳的帽子像不倒翁一样摇摆不定,它的搔首弄姿使我愈加天旋地转,我闭上眼睛,心里咒骂那顶帽子。
有脚步声渐近,我微弱地声音,把帽子拿走。她诧异,发烧和帽子有关系吗?……
我如死去般不再说话。
墙壁泛着冰冷的白光,我想起了雪地,和医院里绝望的洁白。身体的煎熬使心灵虚弱且浮躁,拒绝着一切发出动静的不安因素。
我急于找个地方把那颗烹煎脆弱的心放下来休息,周遭的一切被急切的我仇视,包括那顶帽子。
我想让世界静下来,但只是我想。我能做到的只是让虚弱的自己不再对任何发号施令。
我惨白的脸上一定掠过一丝笑意,自嘲。
我知道病中的夜晚不适合思考,否则只会越想越糟糕,本来不宽的道路会只剩下夹缝。
可我还是不争气地仓促地总结了二十年的时光。从儿时记事起到如今用一张A4纸记录生平,草草收笔的话,半页纸张足够。
平素的句子都在无病呻吟时写尽了,真病了的时候,我已无力提笔。病好了我会倒叙这个夜晚,告诉他们我今晚真的有病。
这里就是我少年时曾梦想的远方。那时若有时光机预测二十年后,当时脆弱稚嫩的我一定不堪一击,当场跳楼。
可现实是,我很淡定地活着。总结一圈后,觉得即便重新来过,以我当时的经历和心智,我还会选择如初。道路不会有太大改变,所以我坦然接受一切成败是非。
月亮爬上窗了。爬山虎的叶子托着一汪银辉,从窗口探进头来,想起“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的句子。百里之外的家乡,竟有碣石潇湘之路无限幽长。
那个病中的夜,我宿在那首怀乡的句子里了。
次日,熹微透窗,心绪平平,微澜不起。我麻利地飞身下床,整理上班行装,向外奔去。
乡思在昨夜睡去了,不要惊醒它。我已痊愈,悄悄融入人流。
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
原来我们寻找的是让心安放的地方,包括一首触摸心灵的句子,一对从陌生人海里探出的相似的触角,病愈后如遇大赦的惬意和几分慵懒,和这茫茫奔波的人流。
能够有奔波忙碌的能力是何等幸运,何以身世浮沉作那簇浮萍,些许惶恐不诉也罢,随风即逝。更不惧海角天涯。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漂泊的漫旅。行者在天涯,家乡渺邈于天地之间,成为思念里的源头,走的越远,心越靠近,用来安放疲惫的灵魂。
修整后,又义无反顾地再踏上征程。
乡之思源于故乡,而不仅限于故乡,所有的故乡不都原本是异乡吗?是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余秋雨先生曾言。
它在心的深处,静默,情深而无言。守望一生。得意时它含笑不语,失意时它宽厚接纳。
思乡是一种心灵的营养,一种情怀。一段深刻却忽而朦胧的光阴。
最理想的乡情之思,应是因其深刻的美好而怀想,而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逆水行舟。更不仅是为逃避现实残酷无奈。后者的乡思只多愁苦而少思之美。
无论真正的故乡历经沧桑变迁后是否还在,家道是否已门楣光耀或落魄,亲人是否已远去经年,不问世间。
乡之所以故旧,是已别离,用来怀念的。
不是日日绕梁,足不出户的温柔牵绊,否则何来思之说?故乡更多时候存在于旅人的怀想中,因怀想而温暖向往。是安放心灵之所,不是长久栖身之地。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是陶公误落尘网三十载后的即兴诗句,若无北雁南飞,群鱼溯源,何来原乡之思,邻乡情怯,重返故里的惬意安闲。
踏遍千山万水,回归故里。是圆故土乡思之梦。
人在瓜田李下,议起曾经世间风云翻滚,说话间却已了无牵挂了。
想起一首唱遍街的歌,嘶哑的摇滚风里只有一句最打动我,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春天里,……
死亡不是最悲哀的,是回归的一种必然形式。
我想,这句歌词是对春天和梦想最极致的赞叹,充满美好和感动。
四季中以春天为起始,却是最唯美的归宿。那就把最后的家安放在春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