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一）
他蜷缩在黑暗里，满心孤独
十二岁的陈生就已经学会了逃课，抽烟，喝酒，打架斗殴，调戏女同学，无数次被学校点名批评，甚至要求他退学。
为了让他上学，妈妈奔走在各个学校之间，卑躬屈膝，极尽卑微。他从这个学校转到那个学校，却依然我行我素，死性不改。
在大家的眼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
陈生的妈妈常常被那些鼻青脸肿的学生家长堵在家中讨要说法，妈妈只能卑微地道歉，不停说着对不起，忍受着那些人的辱骂，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一点点递过去。
而陈生就站在一边嬉笑着看着这一切，毫无悔意。那些人临走鄙夷地看陈生一眼，他冲那些人摆摆手，吐吐舌头，翻翻白眼，一副你能奈我何欠扁的模样。
那些家长走后，气急的妈妈有时候也会失去理智拿起柳条把他毒打一顿，他嬉笑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跑也不反抗，任由柳条落在自己的身上，抽出长长的口子，火辣辣地疼痛着，却从不哀求一声，甚至在妈妈就要停手时，他还挑衅地看着她，“解气了吗？要不要再狠一点？打耳光怎么样？”
妈妈气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越发大力地打了起来。
事后，恢复理智的妈妈，看着满身伤痕的陈生，心里后悔至极，她只能边哭边给他上药，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这么不懂事，你就这么恨妈妈吗，你是不是要妈妈去死才甘心？”
他看着妈妈过早生出的华发，看着她痛苦不堪的表情，听着她委屈巴巴的话语，内心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有着一丝报复后的快感。
（二）
曾经的他也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懂事，乖巧，有礼貌，小小年纪就深得街坊四邻的喜欢，是大家眼里公认的好孩子，街坊四邻都喜欢拿他当作榜样来说教自己家的孩子，那时的他眼神纯净真诚，没有一丝杂质。
那时他还身处在爱的包围当中，妈妈温柔慈爱，爸爸高大宠溺，他的生活中充满了阳光，每天都很快乐。他爱自己的妈妈，更崇拜自己的爸爸，小的时候爸爸会把他高高举过头顶给他逗乐，会半趴在地上让他骑在自己身上给他做马，也会在工作之余带着他到处玩耍，更会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把他护在身后，在他的心里爸爸就是他头顶的天，是他坚强的后盾，是他安全的港湾。
然而这样温馨幸福的时光，却在他五岁那年戛然而止了。
他清楚的记得，一天晚上，他正在卧室里睡得香甜，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客厅里传来妈妈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客厅，却看到妈妈正怒瞪着双眼，大叫着揪着爸爸的衣领，狠狠地扇着他耳光，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下下都毫不留情，仿佛每一个耳光里都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屋子里瞬间充满了“啪啪”打耳光的声音，声声刺激着陈生的耳膜。
爸爸却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反抗，任由自己的脸被打得红肿，嘴角的血迹不停往下流，滴落到领子上，染红了一片。
陈生吓坏了，他跑上前去，抱着爸爸的大腿大哭了起来，他想不通平日里温柔的妈妈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可怕，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爸爸，他崩溃地冲妈妈大叫着，“不要打爸爸，不要打爸爸！”
爸爸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眼神不舍又哀伤。
妈妈打开了爸爸的手，一把把陈生抱了起来，转身跑出了屋子，独留下身后爸爸孤单寂寞的身影。陈生拼命伸出小手想要抓到爸爸，最终却什么也抓不到，看着爸爸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只能无助地对着爸爸哭喊，“爸爸，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可是无论他在妈妈的怀里怎么哭喊挣扎，妈妈也没有放开他，爸爸也没有追上来，妈妈把他带到了外婆家，把他扔到外婆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吼道，“从今天起，你记住，你再也没有爸爸了。”
“不，你骗人，我有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陈生大哭着就要往外冲去。
妈妈却挡在了他的面前，她双目猩红，怒瞪着他，颤抖着张开了手掌，举起了手，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妈妈好陌生，离自己好遥远，他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对妈妈产生了畏惧，他站在那里，腿再也不敢迈出一步。
外婆抹着泪走上前把他护在了身后，颤着声音对妈妈说，“你不要吓到他了，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妈妈手放了下来，双拳紧握，颤抖着身子，委屈地看着外婆，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擦掉眼泪，最后又看了陈生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而她这一走就是两年，他也再没有看到过爸爸，后来他听外婆说爸爸妈妈离婚了，他被判给了妈妈，爸爸离开了这里，去了外地生活，他幼小的心灵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无数次在梦里拉着爸爸的手不愿放开，可是无论他怎么求，怎么哭，爸爸的身影还是越来越远了，泪眼朦胧中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妈妈那张铁青着的脸狠狠怒瞪着他，她的手掌高高举起，仿佛下一秒就会打在他的脸上，他从梦里吓醒，从此他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怨恨的种子，任由它生根发芽。他的眼神也渐渐冰冷了起来，时不时地发发脾气，大声吼叫，身边的人都开始疏远他，就连外婆在他面前都开始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他那根敏感的神经。
（三）
两年后妈妈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妈妈想上前拉他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他冷哼着看着妈妈，完全无视妈妈受伤的表情和期盼的眼神。
妈妈是来接他走的，陈生心里虽然百般不愿，可他还是告别了外婆，跟着妈妈来到了她的新家，她的门口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妈妈让他叫那男人爸爸，他崩溃地看着那个冲他微笑着张开双臂的男人，心中的怒气彻底爆发了，“他不是我爸爸，不是我爸爸，我要去找我的爸爸。”
他疯了一般跑出了那个家，妈妈在后面着急地呼唤追赶，他却不愿停下脚步，他捂着耳朵，低着头大哭着拼命地往前跑，全然没有看到一辆疾驰的汽车在向他靠近，一声刺耳的撞击声传来，伴随着身体上的疼痛，他被撞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股腥甜从口中溢出，耳朵充斥着恼人的杂音，大脑一片空白，视线模糊，他渐渐失去了知觉。
陈生从疼痛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腿打着厚厚的石膏，他尝试着想要起来，却浑身疼痛难忍，他绝望地想着那车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撞死算了，现在还要活受罪。
他用手肘艰难地支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试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办法做到。他环顾病房一周，却并没有看到妈妈的半个影子，他的心感觉更加寒冷。
突然他听到病房门外一阵小声抽泣的声音，他安静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想要听清外面的动静，会不会是妈妈在外面担心着自己？
“他以前很乖，很听话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变得这么倔了。是不是我太心急了？应该提前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是妈妈的声音，她的声音哽咽，听起来很是难过。
“都怪我考虑不周，我太想让这个孩子接受我了，我不应该不听你的就这么直接出现，我应该躲得远远的，然后以叔叔的名义让他慢慢接受我，这次幸亏只是腿部受伤，要是真有个什么万一，我就太对不起你了。”是那个男人愧疚的声音。
“这怎么能怪你呢，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要不是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再说你也不知道他竟然会这么激动。”妈妈说道，“况且，我也不能让他叫你叔叔这么委屈你，如果叫叔叔，以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肯改口，万一三年五年他都改不了口呢？我也不能让你一直就这么等下去。”
“我都等你等了十年了，难道还在乎这么一个称呼吗？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算一直叫叔叔又能怎样，为了你，我不在乎。”男人深情地说道。
听到这里，陈生气得握紧了拳头，十年？那不就是在自己出生之前他们就好上了吗？原来这么多年妈妈一直在被那个男人纠缠。他在心里认定，一定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妈妈才会变了，才会毒打爸爸，跟爸爸离婚，让爸爸有家不能回，有儿不能认，爸爸一定是太伤心了才会离开这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造成的，那个男人实在是太坏了！他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给自己的爸爸讨回公道，等自己长大，攒够了钱，一定要把爸爸找回来。
此刻他更想念爸爸了，他多么希望爸爸从来没有离开过，如果他在，自己绝对不会被车撞到，遇到危险，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到自己身边。如果他在，自己绝对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
门把手转动了起来，陈生赶紧紧闭双目，他听到门被打开，脚步声在自己的身边停住，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一滴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他在心里暗哼，假惺惺。
妈妈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拉着他的手无声地哭泣着，他狠狠抽回了自己的手，他能感觉到妈妈的身子一顿，随后惊喜地说道，“小生，你醒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睁开眼瞪了妈妈一眼，然后狠狠地转过头去。
“小生，妈妈知道你怪我，我没有早点给你说我又给你找了个爸爸……”妈妈的声音在陈生的耳后响起。
“他才不是我爸爸！”陈生吼道。
“是，是，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他，但是你相信妈妈，只要你跟他相处一段时间，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你放心，永远不会！”陈生冷哼道。
“小生，妈妈记得你以前很懂事，很听妈妈话的。”妈妈抽泣道，“你现在……”
“听话怎么样？懂事又怎么样？你在乎我怎么想吗？你还不是把爸爸赶走了，听话懂事有什么用？”陈生转过头来怒瞪着妈妈。
“你……”妈妈惊愕在了原地，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陈生住院期间，妈妈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那个男人也时常来医院里看他，每次待得时间都不是很长，基本上就是来送送饭，送送水果，偶尔还送来一些玩具。陈生每次都怒吼着让他离开，让妈妈把他送来的饭、水果、玩具通通都扔出去。
因为他有伤，妈妈为了不刺激他，只能先依着他。但是那个男人下次依然还会送来，他能感觉到妈妈看着那个男人时，既抱歉又心疼，这让陈生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出院那天，陈生本不想跟着他们回家，可是一想到妈妈以后都要与那个人生活在一起，心里再也没有爸爸的一丁点位置，他的心里就很不舒服，就为自己的爸爸叫屈，他不能看着爸爸受苦，而让那个男人独占妈妈，所以他还是跟着妈妈回了家。
妈妈很高兴，以为他终于想通了，跟在他的身后满脸的笑意，男人为他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来庆祝他出院，陈生假笑着吃了一口，“哇”地一声对着饭菜吐了，他把菜都倒扣在桌子上，糟蹋了一桌子的菜，然后他挑着眉看着男人，“做的什么玩意，是人吃的吗？”
“小生！”妈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刚想训斥他就被男人拦住了，男人摇摇头尴尬地笑着说，“没事，没事，小生吃不惯我做的，那我出去买点。”
陈生在心里冷哼，“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男人出去后，妈妈看着他，冷着脸说道，“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一个好孩子应该做的吗？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爸爸呢？原先你受着伤，妈妈不得不依着你，现在你好了，你再这样无理取闹，妈妈可是会生气的。”
“我说过他不是我爸爸！”陈生大叫着，转身跑进了妈妈为自己准备的房间里，“砰”地一下关上了房门，刚关上门，他的眼泪就如同洪水一般涌了出来，“爸爸，你在哪？我好想你，妈妈她变了，她再也不是疼我爱我的妈妈了，现在她的心里只有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我们了。”
男人很快就把饭菜买回来了，可是陈生一口都不想再吃，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任由男人在门外担忧地呼唤，他也不吭一声，反而只是觉得烦躁。
“别管他了，这孩子越来越坏了。”门外传来妈妈失望的声音。
陈生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心里憋着一团火，更憋着委屈，可是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他只能让自己痛点，再痛一点，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四）
从那以后，陈生就在那个家住了下来，只是他从来也没有给过男人和妈妈好脸色，他们吃饭时他从不上桌，他们跟他说话，他也不理，男人总是试图靠近他，却每次都被他凶狠的眼神吓退。
他总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从床上爬起来到厨房里大快朵颐，身边没有一双双讨厌的眼睛时刻盯着自己，这个时候的他才觉得自己在那个家里稍微自在一点，刚开始的时候，他找不到什么吃的，常常饿得发晕，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厨房里开始堆满了食物，牛奶，面包，饼干，包子，豆浆，苹果，香蕉，甚至偶尔还会出现一些糖果。他有时候也怀疑是妈妈故意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让自己吃的，但是他的心里却并没有任何感激。
男人给陈生找好了学校，送他到学校里去上学，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他总是沉默寡言，不跟同学们来往，被同班的几个坏孩子盯上了，他们总是在课间欺负他，在放学的路上堵截他，对着他拳打脚踢，恶语相向，他总是忍耐着，冷漠地看着那些同学，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留下伤痕。
后来有一次他听到有个同学当着他的面跟别人议论自己，“他现在的爸爸不是他的爸爸，他爸爸不要他了，他就是他妈妈陪嫁过来的，他就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就是因为这句话，他彻底爆发了，他抓着文具盒就狠狠地拍在了那个同学的头上，那个同学尖叫一声，捂着头惊恐地看着他，他愤怒地上前对着那个同学一顿暴揍，老师闻讯赶来，厉声呵斥了他，并喊来了妈妈和那个男人，让他们好好管教他，那个同学的家长不依不饶，对着他们一顿数落，妈妈和男人卑微地给他们说着好话，道着歉，并把那个同学送到了医院，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
看着妈妈和男人难受卑微的模样，陈生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兴奋，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在这之后，他在叛逆的路上一发不可收拾了，他甚至故意打伤同学，就是为了看到妈妈和那个男人被人攻击时卑微的模样，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来满足自己内心扭曲的快乐。虽然有时候他也很痛苦，觉得自己很坏，可是他却停不下来，他只能任由自己在这叛逆的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终他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自己。
随着陈生一天天长大，他对于怎么刺激妈妈和那个男人更加的娴熟，妈妈也不再固执地让他叫那人爸爸，她甚至都开始对他不再抱有任何的期望，几年时间下来，她已经心力交瘁，痛苦不堪了，她的脾气变得异常火爆，一点就着，常常对着陈生大吼大叫，气急的时候还会把他毒打一顿，虽然冷静下来后她也会异常的后悔，可是下次陈生再闯祸时，她依然会控制不住。
因为陈生经常殴打同学，妈妈和男人要不断地承担那些孩子的医药费，再加上因为他的恶名，许多学校都不愿收他，为了让他上学，妈妈和男人拿着血汗钱到处求人，因此家里早已入不敷出了。为了多赚些钱，妈妈和男人想尽了办法，每天愁容满面，年纪轻轻就已经憔悴不堪，华发早生，看起来生生老了十几岁。
陈生经常在半夜里听到妈妈在卧室里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劝慰声，然而他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愧疚和波澜，反而把这些当作了他们伤害了爸爸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原以为男人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他们，却没有想到，男人不但坚持下来了，并且还坚持了好多年，男人总是在妈妈面前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去给那些家长道歉的时候他也总是冲在最前面，在陈生生病时，他也总是忙前忙后地照顾他。
为了能让陈生过得好一点，男人甚至一天做好几份工，每天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也越来越深，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陈生经常听到他对妈妈说，“困难是暂时的，小生也会好起来的。”
陈生在心里无数次想过，如果不是因为爸爸，他绝对不会讨厌这个男人，甚至还会喜欢他。可他偏偏是抢走妈妈，赶走爸爸的人，这就注定了今生，陈生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依赖和感情。
日子就在这样矛盾和挣扎中一天天地过着，毫无希望可言，陈生对人生也充满了厌恶和绝望，他已经记不太清楚爸爸的样子了，只是对于爸爸的那一份执着让他还在苦苦地支撑着。
（五）
一直到他十三岁那年，突然有一天他在放学的路上看到了爸爸，他就那么站在陈生的面前，激动地抹着眼泪。
陈生无数次幻想过再见到爸爸时的场景，自己一定会奔到他的怀里，两人抱头痛哭，相互诉说着这么多年来对彼此的思念。
然而当爸爸真正站在他面前时，他却局促不安起来，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就那么僵硬地站着，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爸爸，而不是幻觉。
“怎么了，小生，你不认识爸爸了吗？”爸爸走上前，轻轻拉起他的手，“小生，爸爸好想你！”
陈生想开口叫爸爸，然而却感觉这两个字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太过于遥远和陌生。
“小生，你这么多年和妈妈还好吗？”爸爸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陈生瞬间破防，他的鼻尖一阵酸楚，刹那间所有的回忆、委屈和思念涌上了心头，让他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没有变，爸爸从来没有离开，他还是那个爱着自己的人，而自己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小生，爸爸想接你去跟爸爸住一段时间，你愿意吗？”爸爸流着泪期待地问道。
陈生狠狠点了一下头，扑到了爸爸怀里泪流满面，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直到坐上火车，陈生才突然想起来问爸爸，有没有跟妈妈说过自己要跟他回家。
爸爸含糊着点了点头，陈生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当中，全然没有看到爸爸脸上那一闪而过心虚的表情。
坐了五个多小时的火车，天也早已黑透了，陈生终于来到了爸爸生活了八年的城市，陈生既兴奋又忐忑地想着终于可以和爸爸在一起了，也不知道爸爸现在的家是什么样子的，爸爸有没有准备自己的房间。
“爸爸，你的家在哪？”陈生期待地看向爸爸。
“小生啊，我们坐了那么久的车，你也饿了吧，爸爸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爸爸眼神闪躲，并不回答陈生的问题，而是拉着他径直去了一家肯德基店，在方桌前坐了下来，点了一份汉堡、薯条和可乐放到了陈生的面前。
陈生看着只有一份的简单套餐，不解地问道：“爸爸，你不吃吗？”
“爸爸吃不惯这些，你吃，你吃！”爸爸有些尴尬地笑笑。
“那我也不吃了，我们去吃些爸爸爱吃的吧？”陈生拉着爸爸就要走出肯德基店。
“傻孩子，爸爸不饿，你先吃完，爸爸再去吃。”爸爸看着桌子上的汉堡，眼神不舍。
陈生觉得爸爸有点怪怪的，可他也不再坚持，陈生犹豫着坐了下来，拿起汉堡吃了起来，爸爸就笑着坐在他的对面，眼神有些复杂。
突然爸爸的手机响了起来，爸爸脸色有些难看，他看了陈生一眼，柔声说道：“小生啊，你先吃着，爸爸去接个电话。”
陈生迷茫地点了点头。
爸爸站了起来，走出了肯德基店，陈生鬼使神差地悄悄跟在了他的后面，躲在门后，看着外面一脸紧张的爸爸。
爸爸走出门，仿佛是还有些不放心，他回头又朝门口看了一眼。
陈生赶紧把自己整个隐藏在门的后面，过了一会儿，他才敢偷偷把头伸了出来，他看到爸爸躬着身子，站在门外用手捂着话筒，声音极小又紧张地说着什么。
陈生竖起耳朵，努力地听着，想弄清楚爸爸为什么打个电话都要这么的神秘，可是因为爸爸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陈生听了半天，却也只听到爸爸说“他来了”这几个字。
陈生更加疑惑了，爸爸在跟谁打电话？他在说谁来了？是自己吗？
陈生心中的疑惑更甚，总觉得再见到爸爸，两个人之间很多东西都变了，变得客气，变得不像父子，反而像陌生人了。
他怀着满心的疑惑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着心事，平日里喜欢的汉堡都没有那么好吃了。
很快，爸爸也回来了，他坐在对面继续微笑着看着陈生吃，陈生低下头，埋头吃着，却再也不敢抬头看爸爸的眼睛，因为他怕看到敷衍和谎言。
陈生把东西吃完，爸爸带着陈生走出了肯德基店，没有再去其他饭店，更没有要带陈生回家的意思，而是把陈生带到了一家小旅馆，小旅馆看起来有些简陋破旧，一天二十元，爸爸付了七天的房钱。
陈生的心里不是滋味，他不知道爸爸是真的没钱，还是不够重视自己，如果是心里真的有自己，是真心来接他这个儿子，为什么不带自己回家？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带自己回家，又为什么只是把自己安置在了这么一个破旧的小旅馆？
陈生低着头跟在爸爸的身后走进了房间，眼里的兴奋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疑惑和失落，他心里有些难受，可是他却并没有问出来，因为他在爸爸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而是尴尬、客气、疏离，还有一些未知的什么，这些都让陈生的心里犹如被压了一块大石般难受地喘不上气来。
“小生啊，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就只能先委屈你在这里将就一晚了，明天，明天我把家里收拾好，就接你回去哈。”爸爸讪讪地说道。
“没事，这里挺好的。”陈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要不是他看到爸爸付了七天的房钱，他可能就相信他了。
“你喜欢就好。”爸爸如释重负地笑笑，仿佛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小生啊，你也知道爸爸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你先在这里休息休息，爸爸出去吃点饭，一会儿就回来，困了你就先睡哈！”
“嗯，爸爸你去吧！”
爸爸又上前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陈生的头，但是这次陈生的心里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他低下头，强忍着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陈生站在窗口，看着爸爸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更加难受了，从见到爸爸到现在五个多小时了，爸爸没有问过一句他这么些年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伤心，有没有受委屈，妈妈对他好不好，想不想爸爸？这些爸爸通通都没有问，原先他还不愿多想，以为是爸爸还没来得及问，可是现在已经来到了他的城市，他却只给自己点了一份肯德基套餐，全然没有想过他这么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大小伙子能不能吃饱，还饿不饿，甚至连家都没想过让自己回，给自己付了七天的房钱，摆明了是想让自己一直住在这里。
陈生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那摇摇欲坠的墙皮，突然感觉有些不认识爸爸了。
因为坐了五个多小时的车，心里又受了那么多的煎熬，陈生感觉到很疲惫，不久就沉沉睡去了，当他再睁开眼睛时，爸爸依然没有回来，他看着窗外那一抹鱼肚白，心沉到了谷底。
（六）
陈生呆坐在房间里，无声地流下了泪来。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让自己来，却又把自己晾在这里，他隐约觉得爸爸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个儿子，陈生心里充满了委屈。
就在陈生难过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爸爸走了进来，看到泪流满面的陈生，爸爸愣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了愧疚的表情。他走上前坐在陈生的身边，拉过了陈生的手，抱歉地说道：“小生，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是临时有事去处理了一下，爸爸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陈生扭过头去，用袖子狠狠擦掉了眼泪，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郑重地看着爸爸问道：“爸爸，你给我说实话吧，你到底是要我来做什么的？真的是因为想念我吗？”
“小生，你在想什么？爸爸当然是因为想你才让你来的。”爸爸清了清嗓子，大声心虚地说道。
“你不说实话算了，爸爸，我也来看过你了，我的心里没有遗憾了，你今天就帮我买了车票让我回去吧。”陈生叹了口气，走到窗前不再说话。
身后是爸爸长时间的沉默，良久，爸爸才开口吞吞吐吐地说道：“小生，爸爸……爸爸是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陈生转过身来，看着爸爸，他的心里很痛，果然爸爸不是因为想念，而是有目的的去接近自己，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可悲，可悲的是只有自己还在乎那已经少得可怜的父子情。
爸爸嘴唇颤抖，双手反复搓着衣角，看得出来他的内心也是无比的纠结。过了一会儿，他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走上前，紧紧抓着陈生的手，哀求地说道：“小生，爸爸求求你，救救你弟弟吧！”
“弟弟？”陈生惊愕在了原地，难道说爸爸已经成了家，又有了儿子？可就算是这样，这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怎么谈得上让他救弟弟？
“嗯！”爸爸流着泪狠狠点了点头，“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的另外一个儿子，他现在得了尿毒症，人躺在医院里，唯一救他的办法就是给他换肾，我和你阿姨都去医院做了配型，都没有成功，你是他的亲哥哥，现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爸爸求你了，你跟爸爸去趟医院做一下配型，好不好？”
“你说什么？你让我把肾给他？”陈生忍不住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爸爸，八年了，八年他都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关心过自己一次，再一次出现竟然就是想要自己的肾，陈生的心仿佛被刀剜过一样疼，他狠狠推开了爸爸，就要向着门外跑去。
爸爸一把拉住了他，眼含热泪哀求地看着他，“小生，你不要生气，爸爸知道这么做对不起你，可是你弟弟在医院里还等着你救命呢，你就行行好，陪爸爸去一趟吧，好不好？爸爸求你了。”说着爸爸竟然“扑通”一声给陈生跪了下来。
陈生崩溃又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爸爸，这个自己用尽一切力量去维护去爱着的爸爸，他现在竟然为了他的另外一个儿子，给自己跪下了，陈生瞬间只觉得天地都转动了起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崩塌的世界，他还能相信什么？
（七）
当陈生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医院里，他的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他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胳膊上抽血，他想反抗，却怎么也动不了，他的心里一阵绝望。
“爸爸，他就是你的另一个儿子啊？”陈生听到身边一个男孩虚弱的声音，“妈妈可说了啊，七天后配型成功就让他去我们家养身体，要是七天后结果出来不行，你就得赶紧把他送走，妈妈不想让他碍眼。”
“小宝，你可不能学你妈妈那样，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哥哥，你还等着他救命呢。”爸爸低声说道。
“我没有哥哥！”男孩冷冷说道，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哎，你慢着点，别摔了！”爸爸慌忙追了出去。
陈生如坠冰窖，心里只剩下寒意，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所崇拜的父爱吗？这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着的父亲吗？这就是自己伤害了妈妈，所要承担的后果吗？陈生心如死灰，绝望地流下了眼泪。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终于能动了，他握紧拳头，“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然而他刚走出房门，就被门口两个陌生的男人拦住了去路，“你就是小生吧，我们是你爸爸的下属，你爸爸让我们在这里好好照顾你，你没什么事还是进去休息吧！”
这是要软禁自己的意思了？陈生的心里感到了深深的绝望，爸爸竟然为了他的另一个儿子做到这种地步，把自己诓来，还想强行让自己把肾给他，不，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冲出去，奈何他还只是个孩子，力量有限，根本就不是那两人的对手，他们抓着陈生的胳膊使劲把他往房间里拖去，任由他哭喊挣扎，那两人也没有松手。
“竟然这么不情愿！你要是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肯救，你良心上过得去吗？传出去，你就不怕被人戳掉脊梁骨吗？”那个男孩虚弱的声音突然再一次响起，陈生抬头朝他看去，等他看清男孩的模样，陈生更加绝望了。
眼前的男孩虽然脸色苍白，身形瘦小，但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比陈生小多少，最多小了两三岁的样子，这也就是说，在爸爸妈妈没有离婚之前，爸爸就已经有了他这个小儿子。这一发现让陈生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活得就像马戏团里的困兽，可悲又可笑。
陈生不知道，如果这么多年来他以为的真相不是真相，那他还能相信什么，这么多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爸爸，始终认为是妈妈和那个男人伤害了爸爸，所以他才折磨妈妈，折磨那个男人，也折磨自己。可现在眼前的事实把过去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推翻了。看着眼前的男孩，陈生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窒息，仿佛坠身在了冰湖里，怎么也浮不出水面。
“你这是什么表情？”男孩嫌弃地看着陈生，“你可别搞错了，我可不欠你，我也不想要你的肾，这不是没有办法吗，谁让你也是爸爸的儿子呢。”
“闭嘴！”陈生大声吼道，“爸爸呢，我要见他，我要让他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想见他？好啊，我带你去！”男孩轻轻哼道。
一个男人抱起了男孩在前面走着，另一个男人抓着陈生的胳膊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一间豪华的病房里。
病房里所有的家具一应俱全，这里丝毫不像是一间病房，俨然就是一个温馨的小家。陈生的心里隐隐作痛，同样是爸爸的儿子，他住一天二十块钱的破旧小旅馆，而男孩即使是住院都这么的奢侈。
“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爸爸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手上满是泡沫。
当他看到陈生时，微微愣了一下。
“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有保姆，你干嘛非要亲自洗我的衣服，让别人看见了不笑话死。”男孩怒瞪着爸爸。
“下次不了，别生气，小心身子。”爸爸讪讪地笑道。
陈生看着爸爸这一副卑微的慈父模样，心里更痛了。
“小生，你……”爸爸有些无措地看向陈生，“你怎么过来了？”
“他有话问你。”男孩扁着嘴道。
“你跟我来！”爸爸拿毛巾擦了擦手，上前去拉陈生，陈生往后退了一步，爸爸的脸色有点难看。
爸爸把陈生带回到了他刚才呆着的病房里，关上了房门。
“小生，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只要你肯救弟弟，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还真是个好爸爸啊！”陈生讽刺道。
陈生仰起了头，让眼泪回到眼眶子里，强行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一次看向了爸爸。
“我想知道你和我妈妈究竟怎么回事，还有这个弟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看起来并没有比我小多少？你不要骗我，否则就算我死，你也休想打我的主意。”陈生郑重地说道。
“你妈妈……”爸爸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回忆，脸上闪现出了一丝愧疚，良久他才说道，“当年我和你妈妈虽是大学的同学，可是我和她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交集，可以说我并没有怎么注意过她，当时我还有一个好哥们，有一天他领着你妈妈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我这才注意到了她，他们的感情很好，好哥们每天在我的面前撒狗粮，诉说着他们之间的各种甜蜜，这让当时还单身的我渐渐对他产生了嫉妒，对你妈妈也越发好奇了起来，我故意接近你妈妈，制造他们之间的各种矛盾，后来你妈妈终于跟他提出了分手，看着好哥们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三年后大学毕业，你妈妈成功成为了我的新娘，我的好哥们也因为伤心过度跟我们失去了联系。婚后我和你妈妈也曾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当时我以为这就是爱情，第二年我们还有了你，让我更加坚定地认为我遇到了幸福。我也曾想过和她过一辈子，可是后来我的公司里来了一个女同事，她美丽大方，热情洋溢，跟你妈妈的高冷完全不同。第一次见她，我就被她深深吸引了，再后来我们就偷偷在一起了，很快我们还有了你弟弟，我以为我可以两边兼顾，却没有想到，你五岁那年，你妈妈偷听我打电话，知道了一切，她愤怒得犹如一头母狮，我知道对不起她，只能任她发泄。第二天她竟然还闹到了我的公司里，导致我和你阿姨名誉扫地，失去了工作，不得已我跟你妈妈提出了离婚，为了防止她再骚扰我们，我只能带着你弟弟和阿姨来到了这边生活，其实我也曾偷偷回去看过你们一次，却发现我的好哥们又回来了，并且还和你妈妈结了婚，看到他们相偎在一起，我觉得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也许这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陈生紧握的拳头都在不停地发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妈妈和那个男人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而自己这么多年来竟然被所谓的父爱冲昏了头脑，不停做着伤害他们的事情，原来所谓的报复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而自己一直维护着的爸爸，竟然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大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一瞬间陈生仿佛被万箭穿心，每个毛孔都疼痛起来，他想大吼，可是却只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只能怒瞪着爸爸，怒瞪着，眼睛里充满了火气，爸爸看到这样的陈生，都吓得一阵胆寒。
陈生的怒火已经到达了顶点，他不顾一切地把爸爸推倒，打开房门冲了出去，他闷着头往前冲着，只听到身后传来爸爸焦急的声音，“快，小生他跑了，赶紧把他追回来！”
（八）
陈生没命地往前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他再也不想看到爸爸那虚伪的嘴脸，爸爸多年来在他心中的伟大形象，都在所有的真相面前轰然倒塌了，想到妈妈和那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却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自己的男人，他就觉得万分羞愧，觉得自己在无形之中做了一件十恶不赦不可原谅的事情。
陈生绝望地跑着，爸爸带人在后面不停追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生的身后终于安静了，他瘫倒在地上无助地捶打着地面，崩溃大哭，身边不时有好心的人上前询问，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困难。他看着那些人，泪眼模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里一片黑暗，再没有一丝光亮，他的心里满是寒意，冻得他如同身在雪山。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也早已暗了下来，四周灯火通明，他茫然地走在陌生的城市当中，眼神呆滞，再哭不出一滴泪来，他拖着满是疲惫的身子走着，不知道家在何方，他也深觉自己没有脸再回去见自己那可怜的妈妈，他绝望得认为自己就是世间的一粒尘埃，再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座拱桥，拱桥上一辆又一辆车从他身边急驰而过，谁也没有为他停留，他站在护栏上，看着拱桥下长长的一条河流，陷入了沉思，仿佛看到了解脱的办法，他闭上眼睛，最后又深吸了一口他曾经眷恋的空气，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他张开双臂，一跃而起，享受着身体下坠的感觉，他的心里一片宁静，水花四溅，他慢慢往下沉去，突然他的头顶传来一声熟悉又焦急地呼唤，“小生！”随后那人毫不犹豫地也跳了下来。
陈生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睛，就见到一个巨大的黑影落在了不远处，那人拼命在水里挣扎着，水不停灌进他的嘴里，但是那人嘴里却还在含糊着不停叫着他的名字，“小……小……小生！”
“小生啊，你清醒清醒，他不会游泳啊！”头顶上妈妈焦急地大喊着。
陈生听到呼喊，心下一沉，拼命地朝着那人游去，短短一段距离，陈生此刻却觉得异常遥远，他拼命游着，游着，终于来到了那人的身边，此时的男人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但看到陈生游过来，还是拼命冲着他叫喊，“小……小生，小……”
陈生的眼眶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水，是泪，他抓着男人就往岸边游去，可是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男人又太过于高大，陈生费了全身的力气，速度也提不上来，眼看男人就要陷入昏迷，陈生急坏了，此刻他已完全忘记了心中的痛楚，现在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他不能让他死！他绝不能死！
“救命啊，救命啊！”他听到妈妈在头顶拼命地叫喊，很快，有几个强壮的陌生男人也跳了下来，他们帮着陈生终于把男人救上了岸。
男人已经昏迷不醒了，陈生顾不上身体上的寒冷，使劲拍打着男人的胸口，“你不能死，你不要死，你醒一醒！”
几个热心的人帮着陈生和妈妈把男人送进了医院，陈生紧紧抓着男人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放开，他的心里很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他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他怕再也见不到他。
到了医院，医生很快给男人做了检查，陈生和妈妈都在旁边焦急地等待着。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我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陈生哭得泣不成声。
“小朋友，你放心，他不会死的。”医生检查完毕，帮陈生擦掉了眼泪。
“那他为什么还不醒？”陈生抽泣着抬头看着医生。
“他长期劳累，身体透支很厉害，加上这次的落水，又有少量的水呛入肺部，给身体造成了一定的损伤，所以他的身体才看起来很虚弱，昏迷时间才稍长，但是放心，并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长期劳累？”陈生喃喃道，想到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他的心里更加愧疚了。
“妈妈，他会没事的吧？”陈生扑到妈妈的怀里。
“没事。”妈妈心疼地抚摸着陈生的头，含泪安慰着他，“他会没事的。”
“妈妈，你们怎么会找到这来的？”陈生边抹着眼泪边疑惑地问道。
“你那天放学，迟迟没有回来，你爸……”妈妈想到什么，赶紧改口道，“哦不，你叔叔急坏了，他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最后没办法才报了警，警察根据周边的监控，发现是你爸爸带走了你，早些时候，我们就听说过那个孩子得了尿毒症，你叔叔担心你爸爸是把你骗来给那孩子换肾，他连夜就带着我来找你了，我们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家医院，却听说你逃走了，你叔叔把你爸爸骂了一顿，就又急忙跑出来找你，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刚好看到你从那个护栏上跳下去，你叔叔一急也跟着跳下去了，他跳下去之后我才想起来他不会游泳，唉！”
妈妈拉着陈生的手，哽咽着说道：“小生啊，妈妈知道你恨我，也不喜欢叔叔，但是孩子，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叔叔为我们娘俩付出太多太多了，我曾经对不起他，离开了他选择了你爸爸，但是当你爸爸离开我，我万念俱灰，一度对生活失去信心时，又是他不计前嫌出现拯救了我，是他一直鼓励我走出困境，也是他主动提出让我把你从外婆家接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你叛逆弄得我精神崩溃，也是他一直开导我，让我不要放弃你。曾经你不愿意跟我们同桌吃饭，总是一个人半夜偷偷爬起来吃东西，也是他最先发现，每晚他都偷偷买来很多食物放在厨房里，那包子之类的凉得很快，为了让你吃口热乎的，他甚至把包子捂在怀里，等到快半夜，估摸着你快出来的时候，他才把包子放在厨房的最显眼处，好让你最先发现它，在它凉之前把它吃掉。你总是在外面闯祸，有些家长不肯善罢甘休，扬言要告你，也是他天天守在人家门口给人家道歉，软磨硬泡让人家放弃告你的念头，这次他更是为了找你，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合眼，现在他昏迷不醒，一直沉睡，可能真的是因为太累了。”妈妈叹了口气，“小生啊，我们娘俩欠他太多太多了，这辈子妈妈恐怕都还不清了。”
听了妈妈的话，陈生心里更加羞愧了，自己一直追寻着父爱，其实真正的父爱就在自己的身边，从不曾缺席，只是自己从前被怨恨蒙蔽了双眼，让最关心自己的人伤心、受罪，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陈生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
男人昏迷了很久，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陈生听到声音，激动地紧紧抓着男人的手。
男人上上下下担忧地仔细看了看陈生，发现他安然无恙，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他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太好了，小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随后男人心疼地看着陈生，“小生，你别怕，我和你妈妈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黑暗终将过去，黎明也会到来，千万不要想不开，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到男人醒来第一件事还是在关心自己，陈生再也忍不住看着男人大哭了起来，“爸爸，爸爸，对不起，谢谢您！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爸爸！”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眼泪也夺眶而出。
早晨的第一缕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与男人慈爱的脸庞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曙光，它赶走了一切黑暗，阴霾，照进了陈生的心里，更照亮了陈生的未来。
父亲不仅仅是一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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