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诸葛亮是杰出的军事家,但其实我们都错了
诸葛亮不仅是中国也是全世界的著名历史人物,群众称他是“智慧的化身”,学术界说他是“杰出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一些文艺作品,特别是古典戏剧更把他塑造成“神机妙算”的“超人”。一切历史人物的历史价值,无论他的名声地位如何,都是由他自己的思想、行为铸造而成的。因此对他的评价必须以事实为依据,既不可夸大、虚拟,亦不可简化、隐讳,这是历史工作者所应当遵循的原则。诸葛亮之所以名满天下,被誉为盖世天才,首先体现在他提出了著名的《隆中对》,高屋建瓴地透析当时的政治形势,人们说这是他智慧的结晶,因此本文不妨从《隆中对》说起。
诸葛亮提出《隆中对》后,随即加入刘备集团,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从此开始了他从事政治、军事斗争的一生。他辅助刘备,贯彻《隆中对》的路线,取得许多重大的胜利,直至以益州为根据地,建立稳定的蜀国。但他始终没有达到复兴汉室、卒成霸业的目的。这固然是由于魏、吴力量的强大,然而与诸葛亮在斗争中犯了某些错误,特别是在荆州问题上措置失当,有很大的关系。
按照《隆中对》的路线,首先是夺取荆州。荆州是曹、孙、刘三方必争之地,谁占据了荆州,谁就可西进四川,东下三吴,为统一中国打开通路。然而从刘备与孙权的关系来说,荆州既是双方矛盾的焦点,又是建立联盟共同抗曹的交点。刘备不取得荆州,就没有立足之地,不能形成一支强大的力量,孙权就不会重视与他的联盟;若刘备不与孙权联盟共破曹操,任何一方都难以夺取荆州,夺得了也难以保住,这是为后来的历史所证明了的事实。怎样夺取荆州,如何保住荆州,是刘备集团始终都必须重视的问题。正是在这个问题上,诸葛亮犯了急躁冒进和重益轻荆的错误。
起先是夺取荆州时急躁冒进。
公元208年曹操大军南下指向荆州时,盘踞荆州的刘表病逝,内部随之发生分裂。以长子刘琦为首的一派倒向刘备一边,这支力量不大,且屯驻在夏口(今汉口,属江夏郡),时刘备屯樊城,相距颇远。以次子刘琮为首的一派动摇于曹操、刘备之间,屯聚襄阳,离刘备近,力量也较强。当时诸葛亮主张立即吞并刘琮,乘机占领襄樊,为夺取全荆州建立基地。对这个建议,刘备以为不可,借口“刘荆州(刘表)临亡,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没有采纳。结果刘琮降曹,让曹操占领了襄樊,接着南下江陵,兵临孙吴。后世史家对此事有不同议论:一种意见认为当时刘备完全有力量解决刘琮,占领荆州,没有采纳诸葛亮的建议,是坐失良机;另一种意见认为,刘备虽能吞并刘琮,但不能抵御曹操南下大军,即或占领了荆州,也是保不住的。应该肯定,在荆州问题上,刘备与诸葛亮并无根本分歧。刘备对荆州早已垂涎三尺,刘表在世时对刘备也早有戒心。此时刘备不立即吞并刘琮以夺取荆州是正确的,所谓对已故刘表不愿“背信自济”只是托词。他审度当时形势:第一,以武力解决刘琮虽不困难,但是难以完全制服刘表集团将士,民心未服。
在刘表集团内掌握兵权并有相当影响的是蒯越、蔡瑁这一干人,他们是当地的望族,反对刘备而倾向曹操,是刘备夺取荆州的极大阻力。刘备从他的政治生涯经验中,深深感到不取得荆州大多数人的拥护,要在那里站稳脚跟是不容易的。为此他曾做了不少工作,取得一些成绩,史称:“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益多。”但人数毕竟有限,刘备还难以服众。初出茅庐的诸葛亮还缺乏这种政治经验,急于求成。第二,荆州是曹、孙、刘三方必争之地,谁抢先占据了荆州,将成为其他两方攻击的目标。若刘备抢先占领荆州,不仅会受到曹操大军的全力攻击,同时还可能引起孙权的嫉妒,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使自己陷于孤立境地,最后还是被迫退出荆州。第三,曹操是刘备、孙权的共同劲敌,任何一方都不能单独与之抗衡,“外结好孙权”,建立孙刘同盟是战胜曹军的保证,本是《隆中对》的决策,而如何解决荆州的归属问题,是孙刘能否合作的关键。曹操南下的矛头虽主要指向孙吴,若按诸葛亮的意见抢先占领荆州,孙刘联盟必然不可能建立起来。孙吴难以抵抗南下的曹操大军,刘备集团更不是曹军的对手,也必然是损兵折将,再度飘零,只有利于曹操。所以刘备主张暂时不夺取有争议的荆州,先与孙吴建立联盟,同心破曹,是完全符合孙刘双方共同利益。
以后的事实表明,诸葛亮也认识到暂时不取荆州的正确性,故能担当起与孙吴结盟的谈判并完满地达成协议的使命。曹操大军威逼东吴,孙权忙派人与刘备联系,刘备就毫不迟疑地派诸葛亮与之进行结盟谈判。建安十三年(208)十月,诸葛亮去柴桑(今江西九江市)劝说孙权,他说曹军虽众,但皆“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孙权)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刘备)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会谈中诸葛亮只着重分析各方军事实力,争取孙权全力抗曹,绝口不提荆州的归属问题。“权大悦,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随后的赤壁之战能取得胜利,正是孙、刘联盟的结果。刘备趁胜轻易地占领了荆州江南的零陵、桂阳、长沙、武陵四郡,从而初步实现其《隆中对》夺权荆州的计划。后来曹操听说刘备取得了荆州,大为震惊,“方作书,落笔于地”。
诸葛亮的第二个失误是重益轻荆。赤壁会战后,曹操兵败北归,当时的主要矛盾降到次要地位,而在荆州的归属问题上,孙、刘两家的矛盾上升到突出地位。清代王鸣盛指出:“周瑜方结刘拒曹,曹甫败,旋欲制刘以取荆而并图蜀。”形势的新变化,刘备是清楚的,所以进取四川时,留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率大军镇守荆州,自己在庞统、法正等人辅佐下,率兵进攻益州。诸葛亮镇守荆州的任务是很重大的。一是要继续极力保持刘孙友好结盟关系,维持刘孙和平共处的局面,保住已得的疆土,使刘备专力西进巴蜀而无后顾之忧,不至于东西两面同时用兵。二是必须保住荆州的安全,防止曹操再度挥师南下争夺荆州。
在夺取益州的计划顺利进行的过程中,庞统不幸中箭而亡。与此同时,诸葛亮却丢下荆州,率张飞、赵云等部大队人马开赴四川,把镇守荆襄的重任交给关羽。当时的实际情况正如王夫之所分析的那样,“取蜀之事,先主以自任有余,而不必武侯也”。诸葛亮的这一行动破坏了原来兵力的战略配置。若是为了尽速夺取整个益州,诸葛亮这次援蜀还无可厚非,但在益州取得之后,就应该还师荆州,把住入川的大门。问题在于他没有这样做,到了四川就一直蹲在那里,眼看着刚愎自用的关羽在荆州破坏了孙、刘和平相处的关系,以至于丧师失地,关羽被杀,让孙吴占据了荆襄。荆州之失,导致公元222年蜀吴夷陵之战,刘备大败,从此刘蜀只能闭守四川一隅,《隆中对》所拟定的统一天下的战略计划终成泡影。
荆州的丧失是诸葛亮重益州而轻荆州的指导思想所造成的后果。在《隆中对》中,他认为荆州在统一天下的战略地位只不过是“用武之国”,只有军事上的价值,而且在军事上也是处于侧翼地位,所以只需“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就行了,主力应放在益州,由刘备亲自率领出于秦川以图中原。诸葛亮对益州的看法则不同,认为是地形险要,“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的地方,政治上、军事上都非常重要,是“复兴汉室”的根基所在。显然,这里已经包含着明显重益轻荆的思想。王夫之一再批评这一思想的错误,他认为这是不从当时政治形势出发,而仅依据地理形势,“以为制胜之略”,是靠不住的,“而形势之外无恃焉”,其结果是“得则仅保其疆域,失则祗成乎坐困”。诸葛亮为蜀汉在四川经营了几十年,“而卒不能与曹氏争中原者亦在此矣”。
或许有人说,诸葛亮轻视荆州的思想和荆州在赤壁大战以后的变化是有关系的。赤壁大战之前,“自中平以来,荆州独全,及刘表为牧,民又丰乐”,“沃野万里,士民殷富”。但是,经过赤壁大战,情况不同了,并引庞统建安十六年十二月说的话:“荆州荒残,人物殚尽。”实际情形并非如此,赤壁之战虽在荆州地区进行,但为时不久,曹操水军败于孙吴后,加之军中瘟疫流行,便立即撤兵北归,荆州再没有大规模的战争,没有遭到很大破坏,倒是孙吴把占有荆州的图谋提到日程上来了。
如前所述,早在刘备进军益州之前,孙权接受周瑜和甘宁图取西蜀的意见。赤壁战后,建安十五年(210)十二月,孙吴方面开始了向四川进兵的军事部署,周瑜提出愿与奋威将军孙瑜“俱进取蜀,得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情况急迫,而建安十六年(211)十月刘备对入川图蜀的事尚犹豫不决。庞统非常急切,因进言道:“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刘备这才决定西进。益州确实是“国富民强,户口百万,四部兵马,所出必具,宝货无求于外”,正好“权借以定大事”,这可能就是诸葛亮之所以重益轻荆的主客观原因。但是诸葛亮也知道,刘备取得益州后,那里的士民并不心悦诚服,“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显然,诸葛亮把战略重点放在益州是不适当的,西晋初年就有些士大夫多讥议他“托身非所,劳困蜀民,力小谋大,不能度德量力”。尽管他在益州苦心经营多年,有并吞曹魏之志,想从秦川进攻中原,出奇制胜,走四百年前刘邦统一天下的老路,结果六出祁山,九伐中原,也始终没有成功,最后只得向后主刘禅表示:“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王夫之对《隆中对》的批评说:“出宛、洛者正兵也,出秦川者奇兵也”,“谋天下之大,而仅恃一奇以求必得,其容可哉?善取天下者,规模定乎大全,而奇正因乎时势。……而公乃执一可以求必可,非操之敌矣”。“当先主飘零屡挫、托足无地之日,据益州以为资,可也;从此而画宛、雒、秦川之两策,不可也。”这是十分正确的评论。
对诸葛亮的评价
诸葛亮于公元234年逝世,去世后给后世留下诸多评论。对他的政治才能和业绩,臧否不一,有谓“亮权智英略,有踰管(仲)、晏(婴)” “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而晋初关中(陕西)有些士大夫如张俨等对诸葛亮评论却是,诸葛亮之辅佐刘备是“托身非所,劳困蜀民,力小谋大,不能度德量力”。在军事方面则多非议,认为他对曹魏多次用兵,“空劳师旅,无岁不征,未能进咫尺之地,开帝王之基”。“孔明之出祁山,以攻为守者也。……不如此,欲求三分,不可得也。”诸葛亮自己也承认,“臣伐贼(曹魏)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只是无奈之举,并无成就。当今学术界则予以高度评价,称诸葛亮为“杰出的军事家”“杰出的政治家”,误矣!撰著《三国志》的晋朝陈寿对诸葛亮做了总的评价:“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庶事精练,物理其本,训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可谓识治之良才,管(仲)、萧(何)之亚匹矣。”但认为诸葛亮军事才能不足,“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又在其《进诸葛亮集表》中说:“然亮才,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这些言论表明其对诸葛亮的军事才能有所质疑。清初赵翼则直言道:“亮之不可及处,原不必以用兵见长。”张俨、陈寿、赵翼都不认为诸葛亮有杰出的军事才能。北宋苏洵的评论则点击要害:“诸葛孔明弃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彼以为剑门者,可以不亡也。吾尝观蜀之险,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继,兢兢而自完,犹且不给。而何足以制中原哉?”南宋叶适认为,诸葛亮困于益州,虽“奋惰媮之习,厉其众而用之,戎车屡动,邦域不耸,至于以一隅而抗天下,理犹未尽,比公孙述相去几何?”精于战略的毛泽东批评诸葛亮用兵的错误是“其始误于隆中对”。苏洵、叶适、毛泽东都说诸葛亮犯了“重益轻荆”的战略错误。最后诸葛亮自己上蜀汉后主的书中也认识到“王业不得偏全于蜀都”。
重要历史人物是在一定时代的社会条件下产生的,在这个时代的历史舞台上,他们的言论行动自然会有得有失,有是有非。对他们的评价应当实事求是,臧否适宜,既不可全盘肯定或全盘否定,更不可认为凡身居高位、声名显赫者必然是全智全能。权力、高位、声誉等都不等于真理。对诸葛亮应如此,对任何人亦应如此,古今皆然。
文章内容节选自《逆鳞集续编·诸葛亮与<隆中对>》,标题为编者所加。
书名:《逆鳞集续编:历史科学的使命》
作者:薛国中
出版时间:2017.02
定价:4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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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国中,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1949年考入武汉大学,1951年参加朝鲜战争,1979年前后应学者吴于廑之邀,重返武大任教,主要从事世界史基础研究工作。曾参与编撰《世界史》等高等学校教材。晚年专心致力于中国专制主义历史和近代民主化进程的研究。近年著有《逆鳞集:中国专制史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