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鹏游蝶梦(1)
事实上,他头痛发作的频率明显在增加,以前一两个月发作一次,现在差不多半个月就要发作一次,甚至一个礼拜发作一次。但是,他并未在意,那个客栈的老板又给了他一些烟,头痛的时候,他便吸烟,一吸上烟,就又成了英雄。现在,他竟有些感激这头痛的毛病,给了他吸烟很适当的理由。
突然的一天,他感觉自己身体里边起了变化,这变化不是某个部位,而是全身的每一个地方。他看着自己的肌肤,一点光泽也没有,而且仿佛剥离了肌肉,像是鸡皮。视力也糟糕了,时常眼前会模糊一下。耳朵里总像是有车轮碾过,轰隆隆地响。他对着镜子看,惊了一吓,险些认不出自己,颧骨高出,脸颊尖削,眼神暗淡无光,有些呆滞,仿佛得了大病。他暗自吃惊,思来想去,便决心要检点一下自己的生活,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了。事情已然这样了,一切还需要重新开始。我还要写我的小说,我要把方迪写进小说里,我要把她写成一个完美的人,他这样想着,也借此激励自己。
他掏出所有的积蓄,算计了一下,决定明天去找一份工作,先安顿下来,小说还是要继续写的,就以文字做一世的情人吧!想到这里,不禁为白白浪费了许多光阴而惋惜。他对着镜子整理了脸面,想要出去走走,连日来,在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面,他俨然与世隔绝了。
走出来了,吸一吸新鲜的空气,很有些重新做人的意思。午后的阳光强烈地刺着他的眼睛和每一寸肌肤,他觉得很舒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向着阳光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喷嚏。连日来的阴霾似乎都随着那个嚏喷了出去,立时觉得浑身舒爽了许多。
他站在马路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人群,想不出该去哪里,最后决定去学校看看。他似乎想要去看什么,又说不清要去看什么。他心里非常清楚,方迪已经不在那里了,她的最要好的两个姐妹也已经毕业了。那里已经寻不到方迪的一丝痕迹。曾经,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背着书包走在去往图书馆的甬路上,她对知识的渴求如同对生命的热爱,是那样的强烈。她的想象力是极丰富的,常常能对着一座山浮想联翩开去,最后形成一篇极漂亮的文字;也常常能聆听着流水的声音,想象出一幅极具灵气的画面。现在一切都不能够了,她要在轮椅上度过她的余生了,她还会像以前那样热爱生活吗?她能够坚强地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吗?想着这些,眼泪忍不住在眼圈里打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脚下。他望望蜿蜒而上的条石铺就的台阶小路,没有勇气登上去。他怕路过那片草丛,怕想方迪遇难时的情景,怕想方迪痛苦的表情。最后决定还是不要上去了,折身往回走,途经一个旧书摊,卖书人是一个老者,正拿着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并不在意他的生意。莫名认出了老者,那个秋天,他蹲在这里看书,看得入迷,最后唐柔来找他,二人走了,仍没买一本,老者没有一句责备,仿佛很鼓励这个上进的年轻的后生。
他蹲下来,想要翻寻一本旧书看看。老者仍在专心地看着书,没有注意他。他终于找到一本海子的诗集,翻开了,品读着每一行诗句,不禁又想起了可怜的老卓,不免心生几番同病相怜的感慨。
“年轻人。”老者终于把目光从书上移到这个后生的脸上。
“哦。”莫名抬起头看着老者,四目相对了。
“脸色可不大好啊!”老者盯着莫名的脸端详着。
“可是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年轻人,可别沾毒品啊!”老者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质疑。
“毒品?”莫名听了老者的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敢去看老者的眼睛,心里倒也怀疑了自己脸色如此差,身体每况愈下,真有些像吸了毒,一时心里慌慌的,没了主意。
“有没有用过陌生人给的东西?”老者追问。
莫名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扭头看见旁边站着一个人,捧着一本书,嘴里叼着烟,突然眼前一亮,似乎已经确定了问题就出在烟里。他放下书,向老者道了谢,不过他并没有告诉老者他所想到的,撒脚向客栈跑去,眼前浮现了那个男人阴险的嘴脸,住进来第一天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鬼鬼祟祟的。如果真的是烟有问题,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混蛋!
“烟!”莫名紧绷着脸站在吧台外面。
“又没了吗?我可再没有了!”男人一边擦着眼屎一边说。
“少他妈装蒜,烟里是不是有毒品?”莫名压着怒火,准备随时和面前站着的肮脏的男人翻脸。
“兄弟,你先消消火,烟里是有一点毒品,少吸一点不会有问题的,你是不是吸得太频了?再说,我是见你头疼得厉害才给你的,这不是白捡来的,贵着呢!”男人一脸的无辜,像是受了委屈。
“你——”莫名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仿佛男人说得有些道理,倒像是为自己好,竟找不出恨他的理由,但他决定不在这里住下去了。
莫名收拾好行李,算好房钱,搬到了山上学校外面的客栈。所剩已然无多,必须要寻一份工作了。
他一连在街上转了几日,仍未找到一份合适一点的活计,不禁有些心灰了。晚上,狠了狠心,买了一瓶低价酒,独自在房间里喝起了闷酒。他先是回忆了从毕业那天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起先,每一件事情都还想得清清楚楚,到后来就模糊了,事也模糊,人也模糊,最后眼睛再也睁不开,和衣窝在床上睡去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头痛开始发作,先还是太阳处隐隐地疼,后来整个头像要裂开了。他无法忍受,吃了止痛片,疼痛依然在加剧着,便用拳头砸头,用头去撞墙,疼痛仍一丝不能减轻。糟糕的是,他渐渐感觉了身体开始发痒,是从内向外的痒,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汗毛孔里向外钻,痒的难受已经掩盖了头疼。他心里暗暗叫着不好,担心是毒瘾发作了,不禁惊慌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他的脸像摔过的土布袋,鼻涕不由自主往下流,挂在人中处,很长很长,浑身发抖,像是筛糠,没有一丝力气。他知道是扛不过去的,多少英雄人物,一旦沾上了这东西,就毁了,连父母子女也跟着遭殃。他越是害怕,恨透了给他烟的男人,越没有力气骂出声来。最终,他决定放弃,这种扛是毫无意义的。他一边向外走,一边在心里骂着那个混蛋。
“还有烟吗?”莫名一头撞进客栈就窝在了吧台左边的沙发椅上,浑身像散架了,全无一丝气力。
“怎么了?”男人站在吧台里面,不紧不慢,像是在欣赏着一个小丑一出并不精彩的表演。
“烟,快给我烟!”莫名有些急了,却又怕惹怒这混蛋,眼神里全是乞求的光,像一个乞丐,在乞求别人的施舍。他感觉着羞耻,一面愤恨着自己的样子,一面又哀求着男人快点儿解救他。
“烟没有了。”男人鄙夷地看着他,向他平摊着双手,摇了摇头。
“求你,救救我!”他想一头碰死在这里,却不能鼓起足够的勇气,连尊严都放下了,自然是害怕死亡的。
“烟是没有了,却有这个,跟我来。”男人向外瞟了一眼,向里面走去,走出了许多诡异的响动来。莫名踉跄着跟在后面,如果手里有刀,他会一刀挥下去,砍掉这个王八蛋的脑壳。
男人很快打开一扇小门,推开了进去,莫名也跟着进去了。房间不大,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储物间,摆了一张单人床,床上很脏很乱。莫名明白,心里一惊,想要离开,却迈不动脚步。果然见男人从一堆垃圾里面摸出一个小塑料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莫名看见那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脑袋顿时“嗡”了一下——白粉,这就是在电视里面看过,听别人说过的,一旦染上,整个人就废了,没药可救的害人的东西!今天,自己竟然要和这小东西沾上关系!他不敢去看那个小塑料袋,却又不想离开,他已经难受得要死。算了,管他呢,立马死了还有什么以后呢?先熬过这次,下次再想办法戒。他伸手去接那小塑料袋,男人却将塑料袋收了去。莫名明白,可他不知道是什么价钱,就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推给男人。男人数了数,撇撇嘴:“这些哪够呢,好吧,第一次交易,便宜点儿算你了,以后可不行!行了,你在这慢慢享受吧,放心,我这绝对安全,享受完了再走。”男人说完便锁了门,得意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