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梦里见见？好吗？
文/沈鹿之
我想听你唱歌，想听你讲很久很远的故事，想和你吃一顿饭，想你给我买条好看的裙子，还想哪怕你打我骂我。
如果我很听话，你会来我的梦里看我吗？
01
蜜茶想有个家。
是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那种。
七八岁时，她就已经学会泼辣，小小年纪，她知道要凶一点狠一点别的小孩才会怕她，她还知道五角钱的零花钱不能一次用完，铅笔两角一只，数学本要五角一个，小卖部里的辣条也是五角一包，她闻着别人手里飘出来的辣条味，吞了吞口水，然后跟老板买了两支铅笔。
放学回家的路上，蜜茶知道路边有很多野菜，她拿出早上放进书包里的塑料袋，开始认真的掐着路边的野蒿菜。
一路上总是有人看她，那些眼神里有的带着同情，有的带着淡漠，还有的，带着一股看热闹的狡黠。
蜜茶总会回瞪他们，胆子小一点的，蜜茶瞪一眼也就走了，大一点的，蜜茶越瞪，他们就笑得越开心。
有一帮男孩子，总是逗蜜茶，他们把蜜茶前面的野蒿菜掐下来，然后仍在地上，用脚菜。
不甘示弱的蜜茶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男孩堆里砸，结果一个男孩的头被石头砸出了血。
奶奶要带着蜜茶上门道歉，蜜茶死活不肯，她咬着牙，不哭也不闹，任由奶奶的巴掌落在屁股上。
她眼里那股子倔啊，把老人吓得停了手。
五岁时，亲戚朋友跟蜜茶说:“你爸爸出远门打工了”的时候，蜜茶就抬起头睁着那双大眼睛波澜不惊的说:“别骗我，我知道他死了。”
她那么小的人，一句话就戳穿了亲戚们的谎言，从此啊，亲戚们都说:“蜜茶这孩子，懂事太早喽，是个骗不着的主。”
蜜茶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她最喜欢的是趴在彦秋的背上，彦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那时的阳光特别暖，她懒洋洋的她睡着，嘴角流的口水湿了彦秋一背。
彦秋的嘴角是常年带笑的，他做饭时会朝蜜茶笑，看电视时也会朝蜜茶笑，他还乐呵呵的和蜜茶说，发工资了要给她买超大号的芭比娃娃。
蜜茶也有乖巧的时候，她最诚恳的时候就是人家问她:“蜜茶，你想不想你爸爸？”
她总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他们:“想。”
她怎么会不想呢，彦秋给她的爱是贯穿她童年的所有，她懵懵懂懂，还看不破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她只知道，彦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02
很会笑的青年男子，要是死了的话，这个世间总要寂寞点吧。
——石川啄木
十二岁时，蜜茶第一次读这句话，才读完，她的眼角就已经有泪水流下。
她忍不住又去回想了一遍彦秋的死，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还在睡梦中，奶奶急急忙忙的将她背在背上，她就这样去了医院，她醒来时，一大群人正在餐馆里吃饭。
然后她又被带回了家，她不知道大人们都在干什么，但她感受得到，他们很难过。
再然后，彦秋就下葬了。
到他死，蜜茶至始至终都没见到他，她是怎么明白过来那个被深埋入土的人是他的爸爸呢？好像就是掩盖不住的悲伤突然侵袭了她，死一般寂静的葬礼场，她哭喊的声音像要盖过天地。
多年以后，当蜜茶问起奶奶，为什么不让她见彦秋最后一面时，老人苍老的脸上有泪水缓缓流下。
蜜茶知道，她在掀开奶奶的、她的陈年旧伤。
彦秋是在工作的时候死的，崖壁爆破时安置的炸药不知道怎么就燃了，他被炸药从高高的山崖上炸伤然后一路从山崖跌下，到最后发现的时候，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哪敢给你看啊，奶奶才看一眼，心就揪着疼啊。”
蜜茶知道，彦秋才走了一个夜晚，奶奶就有白发了。
她努力的张开双手环住哭泣的老人，脑海里尽是彦秋那张笑着的脸。
是啊，彦秋走了，这人世间的寂寞又何止一点。
03
关于爱一个人，用尽这一生都不够。
关于恨一个人，好像一天就足矣。
彦秋死于工伤事故，协商下来，拿到了几十万的赔偿款，蜜茶的母亲拿了一半，奶奶拿了一半。
奶奶把赔偿用来建了新房子，蜜茶的弟弟还小，彦秋死的那年他才刚出生两个月，奶奶说，要为他的将来做打算。
而蜜茶的母亲，带着赔偿款，把弟弟和蜜茶扔给爷爷奶奶，外出打工了。
两年的时间，蜜茶的母亲只回来过两次，分文未带回。
爷爷奶奶因为年纪大，已经没办法外出务工，生活拮据，是蜜茶童年里最深刻的体会之一。
所以她才常常在路上找野菜，所以她才从来不去买零食。
再次听到母亲的消息时，蜜茶已经能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说个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母亲在外面有人的消息传到了蜜茶的耳朵里。
多么丢脸的一件事情，蜜茶强忍着别人的指指点点，想拨通电话问个究竟。
可电话那边的沉默终是将蜜茶心里最后的一丝不相信压了下去。
“我恨你。”
与母亲的对话就以这样一句终结，那天晚上蜜茶去彦秋的坟上大哭了一场。
她想代母亲像彦秋道歉，可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即便他死了，她也不愿意伤他。
04
长夜痛哭的经历谁都有，领略过这世间大部分的疾苦，生活就变得漫长而平乏。
生活对于一些人，总是近乎刻薄。
有的人只想要一杯水，可得到的是整条河流。可有些人，明明只想要一滴甘露，上天却附带着给了整个沙漠。
黄沙遍野，毫无生机的沙漠。
蜜茶曾经想在这片沙漠里找出一片绿洲来，可年岁越长，她能找到的东西就越少。
成长不可避免的到来，蜜茶很害怕。
因为想念一个人，容易模糊那个人的容颜。
五岁时她记得彦秋是高大的，身材修长，他才二十七岁，笑起来阳光明媚。
十岁时她记得彦秋是静默的，他躺在白色的担架上，至始至终那张盖着他的白布都没有被掀开。
十二岁时，蜜茶已经不太记得他的脸，她只记得她躺在他背上，那种安心和温暖她再也找不回来。
可是人啊，总要往前看的。
就像她在彦秋离开的第八年还在悲伤时，亲戚朋友都说她固执不听话。
她还是有十岁时倔强的眼神，她还冷笑着说:“呵，你看，这个薄情的年代太长时间缅怀一个人也是罪过。”
05
假如你早点看透，人生何其孤独。
如果明天，后天，大后天。
明年，后年，大后年，亦或是此生。
我想要一段回不去的小时光。
那时候我满嘴的饼干屑，你一边帮我擦着，一边笑着。
我想要一段回不去的小时光。
那时候我哭着，闹着，你抓抓脑门，从兜里掏出一颗棒棒糖。
我想要一段回不去的小时光。
那时候请你别爱她，那时候你也别那么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