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长安群像集录(1)第一章:武惠妃的心事(下)
第一章 武惠妃的心事(下)
夜渐渐深了,刚才还高悬于空中的一轮弯月早已被黑夜吞没。但是武惠妃的心事并没有消解,反而又增加了一件。
她捂着胸口哀吟了一声:“好闷。”于是她打开了窗户,一阵阵冷风吹过,顿时窗前的树木像发了疯一样拼命地摇动,武惠妃只觉后背有点发凉,迅速关上了窗户。
匆忙转身靠在窗户上,额头不禁沁出了冷汗。只听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影映在了墙壁上,武惠妃不禁大叫一声:“鬼啊!”腿竟然已经不住地发抖,若不是她及时用手扶住了窗沿,怕已经瘫在了地上。
“娘娘,是奴婢小桃。”小桃轻声说道。
听闻是小桃,武惠妃转惧为怒,随即站稳了身子,怒道:“大胆奴婢,深更半夜你到本宫的屋里有何意图?莫非是要加害本宫?”
“奴婢不敢!”小桃听后立即双膝跪地,“奴婢,奴婢只是来关门的。”
小桃惊恐万分,吞吞吐吐道:“刚刚不知怎的挂了一阵大风,奴婢看您的房门被风吹开了,便要给您关门,不知娘娘还没有休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桃边说边磕头,整个人像受惊的小鹿,不住地发抖。
“该死的小贱胚子,走路没个声响,吓了本宫一跳,真是该死。”武惠妃眼睛瞪得通红道:“来人把这贱胚子带下去,仗二十。”
话音刚落小桃已被两个壮汉拖走了。小桃不停地喊道:“娘娘饶命,饶命啊”,武惠妃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双眼微闭,只是用手不住地抚摸着左手白色的纱布,若有所思。半晌之后似是自言自语,嘀咕道:“不能再等了。”
原本沉寂的皇宫突然多了板子击打身体的沉闷声音,可是没过多久这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怎么不动了?”一个黑脸壮汉道。
“怕是已经死了吧?”另一个嘴角长了一颗大痣的壮汉道。
“真是晦气,还没打够二十大板,就断了气。”黑脸大汉愤愤道。随即二人扔了板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晚风又一阵呼啸而过,树上的叶子簌簌落下,落在了小桃满是血迹的衣裳,活像是一副凄楚哀怨的杜鹃滴血图。
“小桃,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新鲜玩意来了?”李瑁兴冲冲地推开房门道。
屋里并无人应道,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块白布,李瑁没头没脑地掀起了白布,发现竟是小桃。
小桃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睛紧紧地闭上似乎再也不想睁开了。
李瑁登时傻了眼,握在手中的桃花散落一地。他鼻头一酸,眼泪竟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白布上的血迹,似乎明白了什么,嘴不住地抽搐,眉宇间已有怒色,随即他便头也不回发了疯地冲了出去。
“林甫啊,你说此次诛杀太子三人,朕是否做得过于极端?”李隆基若有所失道。
“如果九龄当时在场一定会极力劝阻的,不知九龄在荆州可还安好?如今,朕心里似乎有说不出的滋味。”李隆基缓缓道。
李林甫沉默良久躬身道:“此事已成定局,圣人莫要再为此劳神伤身了,保重龙体要紧。”
“但如今太子已死,太子位空缺……”李林甫偷瞄了一眼李隆基便欲言又止。
李隆基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也真是朕所烦心所在,不知爱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臣不敢妄言,但臣愿发表拙见,替陛下分忧。”李林甫身子躬得更低了,缓缓道:“依臣之见十八子李瑁性格敦厚,温和纯良,颇有仁君之风。”说完不时看了一眼李隆基的反应。
“瑁儿,虽宽仁。”李隆基看了一眼李林甫,“但性子终究是软了一些。”
李林甫刚要再说些什么,这时李隆基已起身挥了一下衣袖道:“爱卿不如现在就随朕起驾去见见瑁儿,看看他最近可有长进否?”
“臣遵命。”李林甫道。
“寿王您不能进去,娘娘昨晚一夜未眠,刚刚才躺下,特地吩咐奴婢不许任何人打扰。若您贸然前去,怕是,怕是”,春笋拦住了正要推门而入李瑁,吞吞吐吐道。
“怕什么,若是母亲怪罪下来,你就说是我硬闯进来的,与你无关。”说着李瑁已经用手推开了房门。春笋行了一礼,不好说些什么,随即便退了下去。
“你为何要杀小桃?”李瑁对刚要合眼休息的武惠妃怒吼道。
武惠妃一合眼,脑子里便是太子三人万箭穿心的惨状,吓得她满头大汗,又听到李瑁地大声责问,她的心跳得飞快,突的坐了起来。
她的眼睛布满血丝红得可怕,头发像杂草一般凌乱,原本乌黑的长发竟然生出了许多银丝。她神情似有些恍惚,手不挺地扯着衣角。
这时李瑁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竟有一些不解和愕然,“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李瑁由最开始的愤怒转为怜惜道。
“瑁儿,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告诉母亲,你可想当太子?”武惠妃用手抓着床的一侧,缓缓地下了床,赤裸着双足走到李瑁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儿子,儿子,未曾想过。”李瑁看着一动不动的武惠妃,自觉心头一片凉意,随即低下了头嘀咕道:“儿子对太子之位,未有妄念。”
“懦夫!”武惠妃怒声道,刚要举起缠有纱布的左手,突然听到,“圣人驾到。”
话音刚落,李隆基已走到了武惠妃和李瑁母子的面前,看着垂头不语地李瑁和转怒为喜的武惠妃,一片茫然道:“发生了什么?”
武惠妃理了理头发陪着笑道:“不知圣人驾临,臣妾惶恐。”随即向李隆基请安,武惠妃杵了一下还愣在原地的李瑁,李瑁支支吾吾道:“儿臣拜见父皇。”
李隆基自上而下打量着这对异常的母子,突然看到武惠妃赤裸的双足,胸中不由得生起了一团怒火,指着武惠妃的双足道:“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此后,李隆基便很少来武惠妃的寝宫,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武惠妃便向李隆基提立太子的事情,这引得李隆基十分不悦,便越发疏远武惠妃。
武惠妃眼看着李瑁的太子之位无望,李隆基又逐渐疏远冷落她。她不觉心里凉了半截,而每每合眼,午夜梦回,武惠妃总能看到太子三人的鬼魂向她索命,即使她已灭口了参与陷害太子事件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行刑的弓箭手也于事无补。
她终日无法合眼,于太子死后的八个月猝然长逝,带着她的所有心事离开……
武惠妃的一生似乎都是围绕着她的心事展开的,可是心事并不是只有一件,消解了一件又会再增加一件,然而命却是只有一条。
她死了,她的瑁儿没有人可以完全依靠,这将是她此生最大的心事。她作为母亲因为爱子而戕害别人的儿子,到头来却使自己的儿子失去了保护的屏障,这也为她的人生添了一抹说不出来的悲哀……
天宝二十五年四月的晚上同样难以安眠的还有张九龄。张九龄被罢相已将近半年了,深夜他躺在床上不断地回想着天宝二十四年他与圣人的四次冲突,他不明白圣人为何变得那么陌生,亲近李林甫和安禄山此等奸佞之徒,却越发得疏远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