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复古妻:我对你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今天,我们聊一聊南宋著名江湖诗派诗人戴复古的故事。
戴复古,曾从陆游学诗,一生不仕,浪游江湖,三次出游,时间长达四十年,后居家隐居,卒年八十岁。
不过,要聊的主角不是他,是他的妻子,这位平凡的女子对戴复古的爱让每个人看后感动不已,历经八百余年,传唱至今。
先看一段记载,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四载:
“戴石屏先生复古未遇时,流寓江右武宁,有富翁爱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归计,妻问其故,告以曾娶。妻白之父,父怒,妻宛曲解释。尽以奁具赠夫,仍饯以词云。夫既别,遂赴水死。可谓贤烈也矣!”
那一年,戴复古还只是一个不名一文的白衣书生,怀着满心的壮志踏上游宦之途。此时正是春光烂漫时节,莺啼春不尽,燕语促芳菲,一切都是美好的。
他满腹的才华被江右武宁的一个富翁相中,不但资以钱财,而且还将其家中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他,很难揣测彼时戴复古的心境,究竟是流连富贵还是恋栈温柔。
总之,他答应了这桩婚事,也轻易许诺要给这个女子一生的幸福,这一声许诺说出是那么容易,但结局却是那么令人凄然。
他的确是她的绝好选择。繁华宫闱里,她高贵美丽,清妙绝伦,但她又是那样的寂寞,无人知晓她的心事,更无人聆听她的心声。他的出现是那样的及时,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她款款而出,为他泡了一杯自制的香茶。少女的娇羞让她不敢稍作停留,她迅速的离开,却轻藏于帘幕之后。
他翩翩的风姿、高雅的谈吐早已将她的芳心俘获,而她若柳的身姿、嫣然的笑脸也让他倾心不已。
她嫁给了戴复古,这本是一桩美妙的姻缘,可是,戴复古给不起!
三年后,戴复古忽然告诉他的妻子,他要离开了。她诧异,为什么?
戴复古告诉她,他在家乡早已有了妻室。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落入池中,平静的水面从此支离破碎:“妻白之父,父怒,妻宛曲解释。”
她是如此的善良温厚,面对丈夫的不诚与不忠,父亲的盛怒之颜,她挺身相护委曲求全。她爱他,所以包容他。这样的爱情,是磨难、是煎熬,更是一种炼狱、一种锻造。
她的爱情成为千百年来读者们敬仰的福祉。她静静的提笔,凄凉的写下了一首《祝英台近》,词曰: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
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如何诉?
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
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
读来令人潸然,更令人潸然的是,这首词字字深情,声声悲凄,然而却哀而不怨,并没有一丝丝的怪罪的意味。她只怪自己福稀命薄,没有及早遇到他,恨不相逢未嫁时。
爱情,本来应是一种飞扬,于她,却是一种深呼吸,一种会呼吸的痛,成全深爱人的大度和勇气。
离别的前夜,烛影摇红,二人相依而坐,呼吸相闻。本应举首示爱的眼神,低眉巧笑间的会意,在此时却是一种难言无望的痴绝的爱。
那日,风也飘飘,雨也潇潇。她把这首《祝英台近》赠予自己共结了三年情缘的丈夫。她多么希望他能懂其意而解其心呀!
可是“万种伤心君不见,强依弱女一栖迟”,她等到的只是他的背影,飘飘然消失在苍山碧水间,空气也开始变得艰涩了。
她的心中,已有决定。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她如梨花一般,即使散落一地,也是片片干洁纯清。
一别就是十年!当戴复古再度回到武宁,想见见昔日的爱人时,却发现妻子早在自己走后就赴水而死!
直到此时,这位为世人所称道的戴大才子才读懂那决绝词中的深意——他是那样的可笑、那样的令人气愤。而她面对他的离去,只能以死来捍卫自己的爱情。
可她的爱情究竟是什么?
当他再次翻开她那秀丽小楷:“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这是怎样的无奈!
“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最后一句,是那么的直白,而粗心如他,竟无视达十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多么美妙的一种机遇。但是在她眼里却并非如此: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次,爱过了,痛过了,那就放手吧!即使以死作结又有何妨呢?
戴复古看懂了,于是他带着十年前就该有的悲痛写下这首《木兰花慢》:
“莺啼啼不尽,任燕语、语难通。这一点闲愁,十年不断,恼乱春风。
重来故人不见,但依然、杨柳小楼东。记得同题粉壁,而今壁破无踪。
兰皋新涨绿溶溶。流恨落花红。念著破春衫,当时送别,灯下裁缝。
相思谩然自苦,算云烟、过眼总成空。落日楚天无际,凭栏目送飞鸿。”
故事到此真的就戛然而止了吗?千年之后,当我们屏息多次阅读完这首缠绵悱恻的情词之后,仿佛看见一只受伤的纯白飞鸟从泛黄的线状书中扑棱棱展翅飞出,伴着悲戚的低鸣。
是那么沁人心魄:“你是一只爱情鸟,在以诗词轻啼。可这声轻啼却让人等得太久,也等得太难。”
我们没资格批评戴复古,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面对如此之事,又有多少人能不为之心动呢?
繁华过尽,当才子与佳人一样躺在冰冷的墓穴里时,在某个姹紫嫣红的仙境,他会找寻她,和她再续未了情缘吗?
书写至此,夜色已深。伴着浓浓的思绪,我联想到更多的悲情:
石板路上传来马蹄声,夕阳下的西湖畔上,流苏的油壁香车碾碎了三月春风拂落的花红。
飞驰的马背上,流失的不仅是道旁的春景,更是十离诗中的美丽愁怨。
飞棉的宫墙内,花下重门,东风拂了春光,吹尽桃花,美目中却满是凄凉……
苏小小悟出了情,薛涛争到了情,唐婉却难以言情,而戴复古妻则在冰月霜华的夜晚,纵身实践了情。
无怪陆游感叹:“也信美人终作土,何堪幽梦太匆匆。”
有人说:“爱的最高境界不是占有,而是成全。”我想,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