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爱
今夜月色渐凉。抬头,她躲在冰霰色的云雾里;低头,她没在潦水和游藻的大缸里。

我刚要熄灯睡下,阿宛突然一个简讯邀我出门。有何贵干呢,我问她。她唱着戏词似的诉说,站台风很爽,楼上月很朗,好个秋夜可与君共赏?嘿,得了,你还整什么文绉绉的一套,不过,谁让我偏偏就吃这一套呢。溜了,沙扬娜拉——这终年不见曦月的宿舍。
到了站台,我却望见她正从西边的湖畔走来。江边湖畔往往是出诗的圣地。我起初窃喜一想,她莫非也填出了像《春江花月夜》抑或《秋窗风雨夕》这样的绝代好辞了?然而我仿佛意识到了天上光景的异常:星与月不但不够明朗,还算得是黯淡了。除了秋风,的确凉爽,甚至有一种侵肤入骨的态度。当她蹒跚走近,距离我只有五六步的样子,我脱口念了两句诗,隐约嗔她,也在逗她: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哈哈哈哈……”她发笑得很突兀,我一惊之后便是一愣,她的笑声稍歇了,然而她还是呈现双唇两靥开张的笑貌。我第一次认真地见她这样笑过,这笑自有一种刻骨铭心的魅力。
“喂,”我鲁莽地打断了她,“请问这位姑娘,那儿可以赏到货真价实的朗月呢?”她表情总算收敛了,装作一脸无辜的模样,直勾勾地往我眼里送秋波,并奉上“乞求原谅”这几个字。
“可是,风还是爽的吧,”突然我感觉袖口受到一个外力而下坠,“那么,只有一半假,剩下一半是真。随便走走路吹吹风吧,你这个真人,跟我这个假人。”
……
“少喝点。喂,说好的,待会儿各自回各自的。”
“我真傻,真的——”醉了的阿宛活脱一个祥林嫂式的怨妇。即便游离于那些看客的视角,我第一次听她吐露心迹,也是大以为新奇的。何况所谓“酒后吐真言”,我想姑且听她,也总赛过听那些寻常巷陌里的蜚短流长罢。引以为日后的谈助,这是我唯一没有想过的。
“我真傻,真的……早知道昨晚就不该一个人跑去外边,又是画又是拍的,眼睛都快瞎了,手脚都冻得快掉了……你知道吗,连月亮都感动我感动得哭了,”她指了指肩后的背包,“你看画纸好多没画完的,露水湿得它们透透的。呀,露水就是月亮的眼泪啊……唉呀,我喜欢他,可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阿宛表白的气息渐若游丝,很快就伏案睡着了。
不知何起,我忽而有了一种感动不已的心疼。也许是从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背包开始。里头一只大大的匿名的信封,上面写着:原谅我,未完。三五夜,生快。待续。
……
一大清早没打算出去觅食,在宿舍草草啃完了俩月饼。然后开始惯常码字的一天。
“呵,糙汉子,”阿宛醒得倒也早,“谢谢你咯,下次你醉了换我扛你。”
“别介,”我说,“我可扛不动你。你自己跌跌撞撞走回去的。”
“胡说,”她说,“你敢对着月亮发誓吗?”
“有啥不敢的,”我说,“反正是月亮一路照着你回去的。”

想来那时那地,灯火湮灭处,唯有那轮月还在见证人间的一举一动;朗照也好,黯淡也好,阴晴圆缺皆无妨。
她一直一直都会在有情人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