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律师，那些不得不说的事儿（4）

五

有一个案件，让我不吐不快。趁着还没有完全忘掉，抓紧记一记。

那时我做律师不久，某法院刑庭的法官们要去某县去开庭，一个故意杀人的案件。因为被告人没有委托律师，法官问我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接受指定，为被告人搞个法律援助。正好闲着没事，我答应了。

被告人是一个单身男人，年龄较大了。与另一个寡居的年龄较大的女人，偶尔会在一起。因为女人受不了别人的风言风语，都是男的偷偷去女人家里去。突然有一天，这个女人被人强奸后杀死了，被告人被作为嫌疑人抓起来了，在公安机关承认是他杀的，被检察院起诉到法院。

开庭时，法官发现，凶器没找到，口供也多处对不起来。我在辩护中也提出了很多个疑点。法官审问的也是觉得太不可思议。

庭审快结束的时候，被告人突然说，我确实没杀人。法官问：那你为什么承认了？他说：他们打我，非得让我承认，你看看，打得我到现在腿还是断的，至今都没长好。我实在受不了了啊。说完嚎啕大哭。经检察官、法官、法警大声呵斥，好不容易才止住。

开完庭回来后，我多次去法院与法官沟通这个案件，法官也觉得说他强奸杀人，证据不充分，现有的材料存在太多的疑点。

但是法官好像也不敢判他无罪。这个案件震惊了县一级，惊动了市一级，领导纷纷限期破案，时间不长，就揪出了杀人犯，一时间大快人心，社会安定，一干人等立功授奖，这要是判了无罪，笑话闹的也太大了。

况且，那时候，疑罪从无只是存在于教科书上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刑法原则，我们的政法机关从来都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从来不会犯错的。法官犹豫不决之下，说现留住人命，找到证据再重审不迟，于是判了十年还是十二年有期徒刑。

后来的送达，我没去。以我对那位被告人的一面之缘，以及开庭时的状况的了解，我感觉，法院没判他死刑立即执行，他肯定感激涕零。因为尽管他当庭哭诉，他自己也没觉得还会有生存下去的机会。我看得出，与其他被指控杀人的被告人来看，对于活下去，他有着更为强烈的愿望。

后来的他，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像法官说的那样，找到了什么新的证据？会不会有电影上说的那种侦探，突然有一天发现了丢失的证据，有了新的推理发现他就是真正的杀人犯？或者他是清白的？

但我更多的感觉是，他的事已经翻过去了那一页，没有人愿意再提起来。他甚至连个家人也没有，没有人会提起来。他就像一粒灰尘，笃定地落到了某个监狱，除了同号的监友或者欺负他，或者打趣他，或者无视他，或者鄙视他。我不知道他自己会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进去，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他还活着，近二十年了，他应该早就服刑期满出狱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对比，究竟在监狱里舒服，还是出来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