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娘
若不是开殡葬车的人、向圆娘儿女要户口本,可能很少有人知道淑华是谁!
圆娘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淑华,只因她家小儿子乳名叫圆,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圆娘、圆娘,就这样叫开了,时间一长,也没几个人记得她的名子,小时候,我总认为圆娘就是她的名子!按辈分,我得管圆娘叫声"大娘"(大伯妻子)
圆娘还差两个月就整八十岁了,今年开春,她家几个孩子就商量着给她过八十大寿,村里一直流传一种说法,老人寿宴要提前办,到近前再办,不吉利,谁也不知道这说法有何根据,也没人去刨根问底,既然是老辈留下的规矩,照办就是!
若不是今年遇上这大旱天气,儿女们都忙着抽水浇田,圆娘的寿宴早该办完了,记忆中这样的旱季还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刚从干裂地面钻出的大豆秧苗,被太阳炙烤着,嫩叶焦脆的卷缩着,如果有一阵急风吹过,它们随时都会"魂飞烟灭",那时村里还没有抽水泵,即使有,也派不上用场,河沟已经干涸了,自家压水井中也只能压出细细水流,有时如滴泪一般,公社也派送水车到村里,可那些水,也是杯水车薪!
今年这高温天气,对田里的庄稼又是一次考验!还好现在有了条件,每家每户都置备了小型抽水泵,也有的为了省钱,邻边田地几家人和伙一起买,大家一块使用,抽水时,留下一个人看着,其他人也不耽误去做其它农活!
圆娘家离我家老房子只隔了两户人家,我家老房子门口原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一到雨天,薄泥浪淌的,在门前走一圈,沾两脚泥水,前两年乡政府拨了款,才打上了水泥路,这条路也是村里的一条主路,去村子两头,都要从我家老房子门口经过!
圆娘天生的矮胖身材,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村里人说她像"笑面虎",可她却是个实打实的敦厚之人,为人从不耍滑偷奸,也从不说李家长,道张家短,谁家有个难,有个坎,没能力经济上帮助,也会去人家、家里说一些宽慰人的话,母亲常说圆娘是我们那一片最平乎(对任何人没有坏心眼)的人!
圆娘家有五个孩子,四个闺女都已成家许多年了,最小的儿子今年也近四十岁了,孙子孙女都在外地上学,逢节假日才会回来,儿子儿媳农闲时也出门打工,偌大的家里,平常只有圆娘一个人,大伯早些年就得病走了!
以前我每次回家,开门下车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圆娘,她一听到车子的声响就会过来,如果哪次没看见她,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她每次来都会站在门楼(农村房子,大门两侧盖有偏房,和大门连在一起的过道,通风好,夏季大人小孩都喜欢坐那吃饭,乘凉)处说几句话便走,她走路速度很快,有时,我和母亲还没反过神来,她就走掉了!
有段日子没回去了,一直和父母电话联系着,母亲一直说他们都很好,不让我回去,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嫌今年天太热,怕我来回折腾,身体出毛病!可不回去,我又总觉得心不安!
上个月月末我回去了,刚走到到家门口,圆娘便过来了,"丫头,又来了,你昨天不是刚来过吗,怎么又想娘了!"她说着"嘿嘿"地笑了几声,我愣了一下,"没有啊,我昨天没来,您看错人了吧?""还想骗我,不是你,是谁,昨天还哭鼻子,说你想家了,你找到工作没?""啊…这哪跟哪"我被圆娘给整蒙了,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朝我挤了挤眼,招乎圆娘家里坐,圆娘摆了摆手,然后转头朝村西走去!
母亲说圆娘前段时间就开始犯迷糊了,她每天在我家门前这条路上来回走着,一天也不知走了多少趟,让她歇会,她说不累,问她干啥,她也不说,做饭不知关火,差点引起火灾,出门找不到家,都是村里人给送回来的,儿女回来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诊断、说她有些脑萎缩!听了母亲的话,我才明白,刚才圆娘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的记忆或许还停留在我刚毕业、找工作那段时间里,"唉,也是个苦命的人呐!"母亲的一声叹息,让我一阵莫名的心酸!
母亲说圆娘自小没了爹娘,跟着爷奶长大,十几岁便嫁给了大伯,大伯家境也不好,兄弟姐妹多,也常常是吃了上顿,下顿就没了着落,能盖上间草房,娶上媳妇,那已是努到尽了(穷尽所有)圆娘嫁过来没过一天好日子,大伯是哪种蔫性子人,田里活再多,也能沉住气,哪怕过了收种季节,他还是会不慌不忙的,圆娘是个麻利人,也是个躁性子,她怀着孩子下地,生完孩子下床做活,那些年身体也落下了不少毛病!
后来日子慢慢好过了一些,圆娘又开始为生儿子的事烦恼,她生了四个闺女,在村里常被人讥笑,说绝户,大伯整天抽闷烟,在外受了气,回来就把气撒在圆娘身上,打过,骂过,圆娘一直忍受着,她到处寻偏方,吃些江湖郞中开的药,还差点吃坏了身子,怀了几次都没保住,后来听人说,去哪些山头拜求可得子,她也去过,种种能用的法,她都试过,也许是她的真心感动了神灵吧,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生了个儿子!
孩子们大了些,日子也好过了,大伯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也是那些年劳累所致,还没等到大女儿出嫁,大伯就去了!圆娘带着几个孩子像捅竹节一样过着日子,他们最困难时,没少受村里、乡里救济,四邻也都跟着帮衬,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圆娘也有了盼头!
几个孩子先后成了家,有了孩子,都忙于生计,很少回来,儿子和儿媳也很少在家,圆娘一个人,常坐在家院中发呆,她很少去厨屋做饭,常常拿矿泉水、馒头、咸菜对付肠胃,母亲说过她,她总说"一个人吃啥都不香,懒得去做"!
圆娘病了,记忆力时好时坏的,严重时,自己都不记得是否吃过饭,有时几日不见她从门口经过,母亲便会去她家看看,问她吃饭没有,她都说不知道,几个孩回来照顾她几天,迫于生计、又各自回去了!
前几天,我又回了一趟家,刚下车没见到圆娘,却听到了悲切的唢呐声,家里大门紧闭着,父母都不在家,我刚想去圆娘家找找母亲,母亲神情黯淡地从圆娘家方向走了过来,走近一瞧,母亲双眼通红,腮边还有泪痕,"圆娘走了!"母亲说着话,眼泪又流了出来!
圆娘儿子儿媳从外地打工回来,本来打算召集几个姐姐给老娘过寿,可田里秧苗等不了,想着先浇了地,然后再办寿宴,浇地那天,外面得有四十几度的高温!
圆娘家和邻边地三家人用一个水泵抽水,几家人起了个大早,也没顾上吃早饭,就去田头河沟里放置抽水泵,调弄好一切,太阳也快出来了,趁天还没热起来,几个人打算再去另外几块田里看看,顺便侍弄一下田里的庄稼,小型抽水泵马力也不是很足,抽上来的水灌满一块田,也要等上一段时间,几家人正商量着留谁在那看着泵,看着田里水满了,挪一下皮管子,谁也不知道圆娘啥时跟过来的,她非要在那看着,一开始,几家人有些担心,怕圆娘再犯迷糊,帮倒忙,圆娘儿子也不同意圆娘留下,可圆娘非要留在那,"大活,我干不了,这点小活,我还是能做的,你们还真把我当没用的老马马(老太太)了!"圆娘边说边推搡着、让那几个人回去,见圆娘头脑"异常"地清晰,大家也就放心离开了!
等他们干完手里的活,回家吃了早饭,再回去看圆娘,圆娘已在河沟里躺着了,早没了呼吸,抽水泵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水泵上那根黑色的"绝缘"电线已被烧得焦糊,垂头丧气地搭在一边!
圆娘走了,有人说是水泵漏电造成的,也有人说是圆娘不小心滑进河沟里淹死的,谁也不知道圆娘究竟是怎样没的!
再次回到老房子,打开车门,在外站了一会,习惯性地等待,等来的却是一片寂静,多想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听她说"丫头,又想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