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风波
金晃晃的太阳照在山坡上、照在平原上,也照进了城市里这所重点小学里,一切都懒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金色桂花的香味,又是美好的一天。
三楼教师办公室窗台上摆着几盆绿得形容不出来的绿萝。办公室中间是一长溜办公桌几个中年教师、青年教师埋在堆积如山的作业堆里批改作业,墙壁上挂着古今中外的四句教育格言。自动饮水机里偶尔咕咚一响,冒起一两个水泡打破这难得的宁静。操场上面大大小小的孩子在课间追逐着,仿佛是秋收后田间密密麻麻的麻雀。
“啪”的一声,薄薄的红漆木门被撞开了。窗外的热气扑面而来。一个一米五左右穿着一身名牌服饰的胖小孩,一手捂着右边的脸,一边大声哭叫着闯了进来。
“ 张老师,木木刚才竟敢打了我的脸。”
木木是他同班同学,这期刚转来的一个孩子,原名张小默。因为他不苟言笑,不怎么合群,开始同学们给他起绰号木头人,后来干脆变成了木木。
众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扰了,抬头一看,心里一惊。孩子之间的矛盾太正常不过了,不过这胖小子却是惹不得的。他父亲是本地公安局的局长,母亲则是教育局的教育干事,飞扬跋扈,恃宠而骄,老师们都背后叫他太子爷。校长每学期开会时都多次强调对领导子女平时要多关心关心,老师们都心领神会,尤其是班主任张老师。
此刻张老师惊得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赶紧起身,把孩子牵过来,拉开他的手,仔细左看右看,除了脸上微微泛红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回到了心脏应有的正常位置。
“轩轩,没事,没事,等下我批评木木”。张老师蹲下来细声细语的安慰着孩子。
“你告诉老师,刚才怎么回事?”
“刚才我在走廊上,看到木木过来,我问他要他刚买的新橡皮,他不给我,我就抓他,谁知道他竟敢打我”。
胖孩子说完,哭声更大,好似山崩地裂一般,不停的擦着眼睛,泪水哗啦啦直流。
“”轩轩别哭,别哭,等中午我要木木和你道歉”。张老师想着冷处理一下,在再好好沟通沟通,毕竟马上又要上课了,课程任务耽误不得。
张老师从抽屉里拿出湿纸巾,细细的给孩子擦了擦。她左哄右哄,孩子好歹不哭了,上课的铃声响起,孩子也收泪回教师去了。
送走胖小子,张老师暂时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祈祷,但愿这次风平浪静的过去算了。这小祖宗自恃父母娇惯,多次惹事生非,搞得她早已焦头烂额。
“这家伙简直无法无天,欺负别人还来告状,张老师你得好好教育教育。”
说话的是一个瘦削的中等个子的中年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幅褪色的金色方框眼镜,不知是因为戴了多年还是疏于清洗,镜片模模糊糊。他义愤填膺,吐沫横飞,话语和眼神里充满正义,恨不得抓着这胖小子左右开弓扇他几耳刮子。这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这家伙作业只会抄,考试干脆一个都不做,叫我们真为难。他想起也头疼。
“何老师,你就别为难我了。上次他考试作弊,你批评他几句,事情闹成那样,你差点在全校通报批评,说你侮辱学生人格,评职称你为这事也是赔礼疏通,才翻过去。这祖宗在我班上只要他不招惹别人就行”。张老师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木木这学生,家里是什么情况?其他老师好奇的问。老师们不是拼命改作业就是充满兴趣的八卦学生、家长和同事”。
“估计家境一般。这学期刚转来,是一个老太太拎着来报名的,穿得也很朴实,不过说话也客气,不像只会种地的农民”。
“ 教师节给你们班老师送礼没有”?
当下教师节,送礼已经成为了一个潮流,以前是送花送点小礼品,现在干脆送红包,四百五百一千两千都是常事。教师内部早已很寻常路,虽然不外张扬,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孔夫子既然要束脩,这点俗礼也难免,再者真不收,家长也不放心。
张老师笑着摇摇头。她虽然对于这个新来的学生不送礼,有点淡淡的失落,但毕竟不能因为不送礼而区别对待学生。她只祈求班上一切顺顺利利,就万事大吉,要是这小祖宗弄出一点事来,处理不好怕事要受处分。这年头,教书可是高危行业,对学生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最好上课打瞌睡时还要给他们盖个毯子,要是在学校感冒了,遇到不明事理的家长,要赔尽笑脸,说尽好话。
时间不咸不淡慢慢流失着,户外的阳光从门缝里斜射进来,树林里的秋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一切平静。
没过多久,只听得啪的一声,门猛的被踹开,风一股脑儿钻了进来。
一个打着短发,瘦脸,颧骨外突,戴着红框眼镜,食指勾着宝马车钥匙,上身穿细纹白底蝙蝠衫,下身传齐膝黑色皮裙的中年女子赫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她咚咚咚的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张老师办公桌子前,厉声问到,张老师,我宝贝儿子说被人打了一个耳光,真是欺人太甚,是真的吗?岂有此理!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太子爷轩轩的妈妈,人称“母老虎”的教育干事姜一梅。说到底,她还是他们这些小老师的上级,平日里开会时没安排她讲话时,她总要从领导手里接过话筒,嘶声力竭的讲上半天,一下子批评这个,一下子点评那个,搞得领导一旁尴尬的苦笑。众人知道她狗仗人势,但也却无可奈何。
张老师心里一惊,叫苦不迭。很平常的学生之间的事,遇到这个太岁婆掺和,还不知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连忙倒来一杯水,赔笑着说,“姜股长,这事刚刚上课前发生的事,我想下课后找孩子们问清楚再处理。想不到您这么快就来了”。
张老师一边赔笑着,一边解释。
“ 张老师,这是什么话。我儿子被人扇了一耳光,你还想和稀泥。我可实话告诉你,就是他爸公安局长那么大的权力,也不敢动我宝贝儿子一手指头,凭什么让这些没出息的乡巴佬打。要不是我宝贝儿子及时告诉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说完,扯开嗓子拼命的哭起来,我的宝贝儿子,你在学校读书,同学欺负你,老师也不喜欢你。那声音山崩地裂,窗户玻璃的咔咔的抖动起来。
吓得老师赶紧停下手中的笔,赶紧过来,倒水,递纸巾,几个女老师轻轻的给她按着背。
“姜股长,你消消气。我马上把孩子叫过来,问问情况再处理,你看怎样?”
张老师很快把两个孩子叫到了办公室。胖小子一见自己妈妈到来,如同天尊下凡,立刻觉得有了靠山,一把扑到妈妈的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起来,泪珠冰雹一般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一只肥手握成小拳头,半伸着食指指着一个一米四左右个子瘦瘦的穿着整洁校服的男孩,嘶声力竭的哭喊到,“妈妈,木木打了我一耳光”。
皮裤女让自己孩子坐下,猛的站了起来,看了看这个瘦瘦的男孩子,突然抬起收,啪的一声,那个叫木木的男孩子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块紫红色的手印,连手掌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男孩子眼泪在眼眶里转着,就是没滴落下来,孩子不卑不亢的问到,阿姨你为什么要打我?
“哼,打你。我恨不得打死你!说!你为什么要打我家轩轩”。皮裤女又扬起了手,幸好被张老师挡住了。
孩子口齿清楚的把整个事情说了一遍。
皮裤女一听,脸上一红,原来自己孩子动手抢人家在先,但是按照她不讲道理的性格,她不把没理的事情弄得她有理,她是不会收场的。
“你这小王八蛋,学校里谁不让着我家轩轩,你就为了一块橡皮,让他发火,还敢还手打他的脸。你也吃了豹子胆。赶紧把你爸妈叫过来!”
一会儿,一个只有一米五左右上身穿着灰布衫手里提着环保袋,袋里还露出刚买的一些青菜头发花白,梳着一个短麻雀尾,面容清瘦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老人一看自己的孙子,噙着泪水,半边脸红中带紫,满是心疼,“孙儿怎么了”。
“ 哼,怎么了?你孙子打了我儿子,老太太你说怎么办”?姜一梅不依不饶。
老太太赔笑着说,“这位女士,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这是常事,只要不是大问题,就由老师协调。我们做家长的要相信老师,也相信孩子。”
“呸!什么叫相信孩子。今天是你孙子打了我家宝贝。老太太,你甭在这儿说这些大道理,我儿子金贵得很,今天你不把他带到医院检查检查,别怪我不客气”。
“阿姨,你也扇了我一耳光”。
看到姜一梅为难自己奶奶,木木也开始着急了。
“小兔崽子,我是扇了你一耳光,我又没说不带你去检查”
姜一梅心里盘算着,让老太太掏钱看病,自己到时找医院院长开单据,再拿单位去报销。这样一分不花,还赚点小钱,真是一举多得。
老太太想息事宁人,也不想为此孩子之间有什么仇恨,接着说道,“女士,你看孩子都没什么大事,就不用去医院了。再说,我这早上匆忙,没带多少钱”。
“” 那我可不管。你把你儿子叫来”。
皮裤女发号施令,惹得众老师敢怒不敢言。末了,她又你拨通了他丈夫的电话,又哭又闹,一定要他开着警车来学校一趟。
局长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只听得外面几声响,一个身穿制服的圆脸黑胖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瘦削的干警走进了办公室。老师们都紧张得想上厕所,真不明白,一个芝麻小的事,硬是被这皮裤女折腾成这样。
局长开腔,照例是官话,“老太太,孩子们之间偶有争斗在所难免,但是已经动手,这就性质不听同了。先去医院看看伤情,再研究处理如何”?
“”局长,小孩子之间一点摩擦,老师们会协调解决。但你夫人却以大欺小,当着老师们的面,把我孙子打成这样,这又如何处理”?
老太太看他们蛮不讲理,又心疼孙子,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啪,局长正要端到嘴边的塑料水杯猛的掉在地上,水花四溅,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做梦都没想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不怕事,比见过的刁民还硬气。
“老公你看,这是讲理的人嘛,你要让他她守规矩点”。皮裤女在一旁添油加醋。
局长被一激,马上耍起威风来,“老太太,你别太固执。今天如果和气,我们好商量,要不....”
“要不怎样?你难道还想把我扣起来不成”?老太太也豁出去了,眼睛狠狠的盯着那圆黑流油的脸。
“局长息怒”。众老师看到场面似乎一点就着,连忙出来圆场。
“老师们,别拦着他。我看今天局长敢扣我,我就不相信没有王法了”。老太太在气头也似乎天不怕地不怕。
想到自己一个堂堂局长,一个平常老太太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立马变得愧愤不已,立马变得暴跳如雷。
他马上从裤腰上拿出一幅八成新的钛金手铐来,在老太太面前晃着,“今天我就以影响治安罪拘留你,莫跟我回局里交代吧!”
“”局长!”瘦干警看了看老太太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狠狠的抓住黑脸汉。
“放开!”黑脸汉使劲挣开。
“局长,你消消气。你这一銬会铐出大问题来”。
黑脸汉听出了弦外之音。慢慢的静了下来。
“这老太太扰乱学校治安,我还拘留不得?”
瘦干警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局长,这老太太似乎有点像新来市长家的老太太。上次新市长到任时,市委书记抽调我们去给市长搬家,我好像见过。”
黑脸汉一惊,手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来。
他半天回过神来,接过瘦干警捡起来的手铐,侧着脸,睁着眼睛疑惑的问,“你确定”?
瘦干警也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他挠着自己的耳朵,终于啥也没挠出来。
“老太太,叫你儿子过来”!黑脸局长为了避免弄错,想出来一条计策。
“我儿子?我儿子在外地打工,这阵子回来不了”。老太太也是经历风雨的人。
一听这话,黑脸局长心里有底,抖抖肩膀,立刻挺直了要背。
“老公,不要啰嗦。带回去处理就行,不要妨碍学校正常上课”。
这话从皮裤女嘴里冒出,让人听得特别不是滋味。
老太太见他们是想把事情闹大,就不直言不讳了,“各位,今天这事想必大家清楚,我家孙子有一个新橡皮,他家宝贝儿子抢过来要,我孙子不给,他家孩子就过来卡脖子抢,我家孩子情急之下就还手扇了他一巴掌。这事原本应该让老师处理,让孩子懂得错误,学会做人。可是这位女士不问原由,一味护短,扇了我家孩子不说,还要仗势欺人,欺负我这老太太。这还有没有公道,有没有法律?”
“哟,呸!一个乡下老太太也配给我们讲法律。别说扇了孩子,就是扇了你这张老脸,你又怎样”?
啪!众人没看清,皮裤女仗着有老公护着她们母子,身手变得更加敏捷竟然像武林高手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到了老太太的脸上。黑脸汉想拦时,已经传来了响声。
皮裤女原以为老太太会像平时见过的村妇一般撒泼,谁知老太太仍是一脸的平静,像大义凛然的英雄一般。
众人吓得面面相觑,木木见奶奶受欺负,大哭起来,“你们打我奶奶,我要告诉我爸爸”。
黑脸汉子明知自己老婆不对,也摄于她的淫威,不想把事继续闹大,嗫嚅着说到,“老太太,我夫人太冲动了,我给你道歉。我看今天这事,就算了吧”。
“老公,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口出狂言,我这是教训她妨碍公务,你堂堂一个局长,怕她?今天非得把他子女叫来”。皮裤女依旧作死,不依不饶。
“姑娘,这是你说的?今天你给我老太太和娃娃赔个礼,道个歉,我原本打算原谅你。看样子你真要狗仗人势,欺负我到底,我们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儿子太忙,我老太太从不麻烦他,看样子今天不麻烦他们不行了”。
黑脸汉子心里一惊,听这话似乎有几分来头。但皮裤女一味恃宠而骄,为非作歹惯了,做事哪讲后果,嘴里依旧不饶的骂着恶毒的话。
“喂!陈大市长,你老娘在滨江路小学,被一不讲理的婆娘扇了一耳光,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你真是陈老太太。黑脸汉子一下子冒出一身冷汗来了。
“局长家教真好啊!我老太太可算是领教了。”老太太的话让空气顿时凝固起来。
黑脸汉子由惊恐到愤怒,由愤怒到害怕,想起这自己的妻子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这次怕是要砸掉自己的乌纱帽,伸开肥厚的手掌,啪的一声打在皮裤女的脸上,红框眼镜飞得老远。
“ 还不快点滚回去,少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他愤怒的咆哮着,像一头蠢笨的狗熊。
不久,众人逐渐散去。秋阳从窗外照在室内窗台上的绿萝上,它还是绿得那么鲜艳,那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