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好文五月米妖值日推文

苏穆何

2022-10-18  本文已影响0人  曾楚河

【郑重声明: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你知道吗?石头是活着的,等月光照到它身上的时候,它就会在夜里与月亮对话。它看着你我,也看着这大地。

——楚河,你要向前走,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等你回来喝酒。我会替你守着岁月,夕阳,也守着这个小村庄。

夕阳从山后面照进来,洒满山岗,打在幸福村所有的瓦楞上;炊烟在夕阳里升起,岁月在瓦楞上被风吹着,飘向远方。

从村口看出去,是一条很深的沟壑,横在村庄与夕阳之间。沟壑最深处,连夕阳都照不进去,形成朦胧的暮色,有狗与鸡的叫声在暮色里传出,跨越着山海。

“楚河,你回来啦?”吃过饭,我便从家里出来,想看看这故乡的夕阳。

“嗯嗯。”我一边回答着,一边看着遥远的夕阳。

问话的人叫苏穆何,是村里的老好人,父母近亲结婚的受害者。

“要抽烟不?”苏穆何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支烟。

“我不抽烟的。”我只好摆摆手。

“长这么大,去外面那么久,居然不抽烟,你还能干什么呢?”苏穆何有些嫌弃,眯眨着眼睛问道。

我呃了一声,似乎真被问住了,只好挨着苏穆何坐了下来。

很奇怪,在这个小山村里,几乎所有人都公认苏穆何是一个老好人,但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也就很少有人会坐下来,认真听他说说话。

但我不一样,我很喜欢苏穆何,可能和我一年四季飘在外面有关。我总觉得苏穆何有许多地方不一样,所以每次回家我都愿意与苏穆何呆一些时间。要找到苏穆何也不难,他总会坐在村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与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说上一句或者是几句话,再或者要一支烟,点个火。

几年前,我放弃医生工作到外面流浪后第一次回家,回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年边了。那次回家我不经意地发现,故乡似乎正在慢慢老去,包括那些屋檐、瓦楞,甚至是那些种在屋前屋后的果树,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我发现邻居家的爷爷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邻居家的孩子已经开始上学,屋后的油树已经塌翻,我离开时绿油油的竹林已经枯黄……我有些诧异,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我走到了村口,想看看更遥远的这片连成山河的部分。

也是在那时,我第一次留意到故乡的夕阳,还有坐在夕阳下的苏穆何。

故乡的夕阳很美,从很高的山峰上照过来,整片地落在故乡的上空,打在那些瓦楞上,果树上。有时会有炊烟升起,夕阳就穿过炊烟,袅袅的炊烟也就落在墙上,像是火炭画出来的画。

而第一次遇见苏穆何,他就坐在这样的夕阳下,那是一个来来往往的人必须经过的地方。我看着他与路过的每个人打招呼,准确地喊出每个人的名字。

我有些奇怪,就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的?”

“我一直就在这里,我为什么不知道呢?”苏穆何有些奇怪地反问道。

我有些惊讶他的回答。对啊,他一直在这里,是这里的一部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楚河,你说此时此刻会有和我们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也坐在村口看日落吗?”苏穆何根本不知道夕阳,他只知道日落。

“当然会有啊。”我漫不经心地答道。毕竟世界这么大,很多事都是有可能的。

“我是说和我们两个一模一样的,就是姿势什么的都一模一样的。”苏穆何再次确认。

“有,当然有,世界很大,很多人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再次很确定地回答他。

“那楚河,你说他们也是像你和我一样,一个和你一样很聪明,一个和我一样不聪明的吗?”苏穆何接着问道。

“啊?”这次我一下子被问住了。

我转过头看着苏穆何。他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根不知名的草,有时含到嘴里咀嚼着,有时就随意把玩着。他的眼睛似乎有青光眼,总是眯着,衣服已经很破旧。有些地方已经通洞,脏得不成样。看见我转过头看着他,他也转过头看着我。他咧嘴笑着,牙齿黄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 ,楚河?”他再次问道。

“你怎么会问这些的?”这次轮到我问他了。我看着快落进山后面的夕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没有为什么啊,我就是好奇。”他继续玩着手中的草。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次我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他。

“你也不知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苏穆何很吃惊。

“你怎么就知道我很聪明呢?”我这次也很吃惊。

“你当然聪明啊,我们村里我感觉就你最聪明了。”苏穆何说得斩钉截铁,声音很大。

我很着急,赶紧制止他,让他声音小一点。我有点害怕被别人听到了。不管他说的对不对,被村里公认的傻子夸我是村里最聪明的人,多多少少都让人觉得有些不一样。

“我发现你才是聪明人。”我很认真地看着苏穆何。

我这次说得也很认真,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人会觉得自己不聪明的,我们每个人都挤破脑袋,想告诉别人,我们比谁都聪明。

但苏穆何不一样。他很平静地告诉我,他不聪明。他说得无比真诚,我看不到他脸上有任何难过或者是悲伤的样子。

而且他的问题也确确实实难倒我了。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也坐在村口看夕阳?

从大概率上说,坐在村口看夕阳的两个人肯定是有的。但如同我们两个一模一样的,我真不知道。这似乎要考虑很多东西,我没办法知道。

我看着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的夕阳,有光打在苏穆何的身上。他微笑着,那是一种平静没有任何欲望的微笑,他又露出很黄的牙齿。

“楚河,你以后出去外面了,能不能看看有没有和我们两个一模一样坐在村口看日落的人,好吗?”苏穆何再次问道。

“可以啊。”我很认真地回答他。

“来,击掌为约。”他伸出手掌,重重地与我击掌为约。

我们手掌击打在一起的声音响在村口,惊散着夕阳的光。那是我第一次与苏穆何聊天。我不知道那晚他心里想着什么,但关于他的问题我却一直记在脑海。

那晚我们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落山,黑夜爬上来。回家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对他说道:“真希望这里永远都在,永远可以看看家乡的夕阳。”

时间过得很快,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在我们嘻嘻哈哈中,时光就在屋檐上碾压而逝。

我又踏上了出发的征程,离开的时候苏穆何还是站在村口,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是特意来等我的。

“我会守着这里的。楚河。”他说。

他会守着这里的。我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守着村口吗?还是守着我们两个一起看夕阳的地方?但那根本不需要守啊,没有人会抢的。

我还是走了,留着苏穆何一个人站在村口,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也有不舍,但这是很久之后的事,那时的我没有想那么多。

我要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憧憬着未来,想着许多将要发生的事。

有时我们容易忽略很多东西,比如孩子的一句话,比如路人一句善良的提醒,比如风吹动窗台上的花开,比如我忽略了苏穆何问过我的问题。

或许我们都曾以为这个世界是围绕着我们转的,一切都要以我们自己为主。所以当我在外面飘的时候,关于苏穆何的问题,我都忘记了。

直到有一天,我父亲来电话,快挂的时候,父亲告诉我苏穆何要与我说话。我一下子呆住了,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开口问我的就是:“楚河,外面有和我们一模一样在村口看日落的人吗?”

“我还没有遇到呢。”我只能如实地回答他。我听到电话那头叹气的声音。

“那没事,你要慢慢找啊。”苏穆何接着又说道。

“我会的。”我尽量安慰着他。甚至都没有告诉他,现在离他和我坐在村口看夕阳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他能懂吗?我问我自己,似乎也在问遥远的他。

“楚河,我守住了我们上次坐的地方了。”突然的,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你守住了上次我们坐的地方了?”我有些莫明其妙,接着反问道。

“就是你要我守住的地方。”他的话有些模糊。

“等你下次回来,我们还坐在那里看日落。”他接着又说道。

“嗯嗯,等下次回来我们还坐在那里看日落。”我有些着急想挂电话。

“前不久村里修路,想挖了村口的那块空地,他一直站在那里,不让修路的挖了那块空地。”这时电话里传来父亲的声音。

“啊!”我惊呼出来。突然想起我离开的时候,曾告诉过他,让他守住那个地方。

“有几次修路的试图吓唬他,要从他身上压过去的样子,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说他要等着你回来看日落呢。”父亲的声音有些激动,我默默地听着。

“以后不要瞎给他说一些话,他什么都不晓得的。”父亲似乎有些生气。

“我知道了。”我轻轻地回答,有眼泪窜了出来。

眼泪很轻但似乎又很重,落到我身前桌子上的纸里,在静静的夜里发出沉重的声音。我有些难过地想,傻子啊,离那个我们坐在村口时一模一样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啊。你知道时间是在走的吗?

可能在很年轻的岁月里,我们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的。在每个我们不曾起舞的日子里,它就如千军万马,首先是窗台上的花凋谢了,然后是烟花会在黑夜里升起。

我又一次回到了故乡,也是在年边。我后来才认真想起,那几年里,我基本都是每年只回家一次,都在年边。有时我就会想,那时的我是不想家,也不想故乡吗?

我又见到了苏穆何。有时很奇怪,我曾不经意地想过,为什么在过去了的那些年里,我一直没有留意过他。可能是他无处不在的缘故。

是不是你们身边也会有这样的人,他参与你们村里的每一件事,有人办喜事,他在烧火,有人办丧事,他也在烧火。他永远都在,但我们却又很少留意过他。

我和他又坐在村口,我们又看着远处的夕阳。

“他们要把这里推了。”苏穆何有些气愤。

“推了就推了嘛,有什么不好呢?”我看着他。

“那不行,我答应过你,要守着这里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眯着。我在想,在他的视线里,我是不是只是一个轮廓。

“有什么树可以活很多年呢?”我还没来得及安慰,他便改变了话题,突然问道。

“银杏树。”我想了一会,很认真地告诉他。

“哪里有这个树呢?”他接着问我。

“下面的乡镇街上就有卖的。”我告诉他。

“哦哦。”他咧嘴笑着。

“你问这个干嘛呢?”我再次问他。

“我想种一棵。”他此时看着夕阳,夕阳的光和我们第一次坐着看的时候一模一样,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要种树干什么呢?”我有些好奇。

“我也不知道。……楚河,是不是有一天我是会死的?”他突然又说到。

“这个和你种树没什么关系啊。”我有些不适应。他其实和我差不多年纪,我们都还年轻。

“我想种一棵不会死去的树,让它一直在这里长着。”他似乎说不出更多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想种一棵不会老死的树,在这里。让树一直长着,让它看着这里的日落,还有村里的一切。是吗?”我接着替他说出了后面的话。

“我就知道你是我们村里最聪明的人,你什么都知道。”他又转过脸,认真地看着我。

我又一次认真审视他的脸,很黑,在夕阳下还是特别黑。

我们正前方是在夕阳下被风吹动的竹叶,哗啦啦的响着。我们身后就是村里的人家,有炊烟升起来。我不禁有些期待。如果一棵百年银杏树在炊烟里拔地而起,那该有多美呢?

“我支持你。”我很认真地告诉他。

“真的吗?楚河,那太好了。等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有些神秘地告诉我。

月亮永远都在,悬挂于时间长河之中。

它从故乡后面的山里爬上来,首先照亮山上那些很高的树,然后会打在那些宽大的芭蕉叶上,再接着才会照亮故乡。

月光穿过薄薄的云层,弥漫在故乡的每一片瓦楞上,寂静地舒展开。有人在路上经过,月光便照出他在黑夜里的影子。影子在黑夜里是岁月流失的一部分。

苏穆何回了一趟家,等他再来找我的时候,月亮已经完全爬了上来。他带着我便往村后面的地里赶。那里是一块荒了很多年的地,许多杂草肆意生长着,有一条很小的水沟穿过那片地,很多地方都有积水形成小小的水塘。

很奇怪,在黑夜里,整个那么大的苍穹会被装进那么小的水塘里,甚至月亮也清晰可见,草在水塘边,整个时空都被倒映了进去。

水沟旁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苏穆何急匆匆地爬上了那块巨石。他在巨石上躺下,从怀里拿出一瓶酒。

“来,喝一口。”他说着把酒递了过来。我接过酒喝了起来。

“看看这里,楚河。”他坐起来,没有看月亮,只是呆呆地坐着。

“看什么?”我还盯着天空那轮月亮。我站在巨石上,可以看到整个村庄,这种感觉很不一样。

“看这个大石头啊。”他又一次说道。

“石头有什么好看的。”我确实没觉得石头好看。

“你知道这个石头多大吗?”他似乎迫切地想说点什么。

“这个石头确实很大,怕得有几十吨。”我对体积不敏感,只好瞎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这个石头怕有几百岁了。”他一点都不生气。

“什么?”我又一次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这个石头怕活了几百岁了。”这次我听得真真切切。

我不得不把目光从月亮那边收了回来。我看着苏穆何,也看着我脚下这块巨石,心里一下子慌了起来。

“我来这里好多次了,我感觉这个大石头一直看着我。它是活的。”在我的惊慌里,苏穆何再一次说道。

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坐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这个大石头,它已经几百,甚至几千几万岁了,它是活着的,它在一直看着我们,看着这个村庄。是这样吗?”我看着苏穆何,有些吃惊地问道。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楚河,你真聪明。”他又一次说道。

但我却不能和他一样平静。我看着他眯起来的眼睛,我看见整个月亮都在他的眼里。我突然觉得他是我们这个村庄的守护神,要不然他一个被所有人认为是最憨的人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

“你才聪明。我们所有人都是傻瓜。”我看着他,又一次认真地说道。

“我要把银杏树种在这里,这个大石头下。我要让这个大石头在树下乘凉。我要让他们一直望着这个村子。”他又喝了一口酒。

我伸手抢过他手中的酒,大口喝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胸口似乎要炸开一般。

我停下来,看着脚下的巨石,我甚至觉得它应该能听到我们的谈话。我躺下来,仰起头看着遥远的月亮,我感觉月亮照到石头上的时候,它们是在对话。

当我们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需要找对的时间吗?其实是不需要的。当我们真的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是会立即行动的。

那么当苏穆何决定要种一棵树的时候,他就不会等着季节。他想到就开始了。

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做的每件事情都需要我参与,这像是无意又似乎是有意的。种树是在大年初二的早饭后,树是他托人从镇上带回来的,我听他说花了他30块钱。很好的一棵银杏树苗,看到树的时候,我确定他没有被坑。

他跑到我家里的时候,我刚刚歇下碗筷,然后他拉着我就往村庄后面走去。起初我以为他又要约我喝酒,直到到了才知道,他是约我种树的。

“楚河,你说我们是应该种在石头前,还是石头后呢?”他有些犹豫。他说的石头前是村庄的方向,石头后面是山。

“这有什么差别吗?”我感觉都一样。银杏树很高大,我感觉没什么差别。

“那你告诉我,种在哪个方向,石头能乘凉的时间多一些?”他又发出疑问。

“那当然是石头前。”这次我很肯定。

“好,那就种在石头前。我相信你。”他又咧嘴笑着。

他开始在石头边扒开草丛,然后用锄头很认真地挖。他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翼翼。我看着他,觉得他仿佛就是一个工匠,真是一丝不苟。挖了一会,他把旁边的水引了过来,把他刚刚挖的坑用土填好,再把土浇透。他的手上都是泥土,他时不时地用手擦脸,然后他的脸上也都是泥土,但他似乎没有半点嫌弃。

接着他把银杏树种了下去,种之前他拿去了树苗底部的薄膜。

“楚河,这样可以了吧?”他抬起头来。我站在石头上,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上是故乡的泥土,他笑着的牙齿和泥土一样黄。

“可以了。”我看着他,笑不出来。

然后他双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他甚至不知道可以在水里先洗洗手。他爬上石头,也和我一般,低头看着石头下的那棵刚刚种下的银杏树。

“什么时候它才能有这么高呢?”他比了比自己的头。

“可能需要两三年吧。”我有些不确定。因为这个石头实在有点高,在加上我们两个,我实在不知道两三年,那棵银杏树能不能长这么高。

“以后你也经常来看看啊,说不定有一天我不能来看了,你得来让它活着。”他接着又说道。

“你为什么会不能来看了呢?”我有些愚蠢,问了这个问题。

“可能我老了啊,或者死了。”他毫不避讳。

我也会啊。但我没有说出来。我说不出口,可能在他的感觉里,我是不会老的。

“我会让它们替你守着这里的,看着日落,也看着这个小村庄。我真想和你一样,能到外面去看看,楚河。在这里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知道没有人喜欢我,这个地方只有你愿意和我喝一杯酒。”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也杂乱无章。但我却听得有些难受,这种感觉很重,但又说不出口。我真想告诉所有人,苏穆何其实不憨,他比许多人都要聪明。

在一个夜里,你做梦了,梦里惊醒的时候,你汗流浃背,但你什么都记不起;在一个清晨,你突然会心脏疼,你停下来,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光在我经过的每个地方,留下了许多记忆,有人微笑着和你挥挥手,有人沉默不语接着消失不见。

之后的好几年,我一直飘来飘去。苏穆何与我的关系一直继续着,每年我们都会喝酒。有时村里人会笑着问我,你不嫌他脏吗?我总是摇摇头,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嫌弃苏穆何脏。我想这个问题于他们就如同我感觉苏穆何不脏是一样的,我们谁都无法理解谁。

心里很困惑,我以为关于苏穆何,他会每年都在他种银杏树的地方,一直等着我。我们每年都喝很多酒,一年比一年多。

直到一九年七月的某天,父亲给我电话,他似乎叹了很长的一口气,然后有些悲凉地说“小何走了”。父亲总是这样称呼苏穆何。

我首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就呆呆地看着黑夜。父亲的声音继续从电话里传过来,“前天下了大暴雨,村庄后面的山塌了,小何那时就在山后面的那块大石头上,没人知道那么大的雨他去那里做什么,然后被滚下来的石头砸到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挂的电话,总之那晚我在黑夜里站了很久,有些感情说不出口,心里像是被什么揪着往外拽。我很奇怪那时候我居然没有哭出来。

后来我回家,去了苏穆何住的地方。在他那不成样子的小屋子里,看到了一个他做的算是手工的东西,我的眼泪才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是用泥土捏成的,两个人坐在路边,看着远处的夕阳。老实说他捏得实在不像,我甚至觉得如果换一个人,根本没办法看出来他捏的是什么。但偏偏我不是别人,我刚好能看得出来。我知道那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我几乎是从那小屋子里逃离的。

我去了村庄后面,那块大石头处,就是他被砸死的地方。我原本以为,那里应该都被泥土埋葬起来了,但是到了那里,我惊奇地发现,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些塌下来的泥土居然避开了巨石。那棵他种下的银杏树还在。我在石头上站了很久,想说点什么,但终归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想他是来看他的银杏树的,但到的时候突然山塌了下来,他被吓得往前跑,但运气不好,偏被砸中了。

我没有带走他屋子里的那个手工。到如今关于他守护过的一切都还在。我想起初是我让他守的,后来他似乎越做越多,但他似乎什么都没有说过。

有好几次我会做梦,梦里我还是和他坐在村口,看着夕阳。在梦里,他说话很利索,表达很清楚。

他说,“楚河,你走吧,向前走。我会替你守着岁月,守着日落,守着这个小村庄。”

他说,“楚河,我准备好酒,等着你,我们每年都要喝,看着那棵我们种下去的树,看着它慢慢长大,陪着石头一起看着这个村庄,守护着你我,守护着这个小村庄。”

他说,“楚河,你向前走吧,大步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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