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的礼物
郑重声明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幻城的礼物
一个十二三岁的漂亮男孩出现在陶奶奶面前，通身的气派如同中世纪的欧洲穿越过来的小绅士，合身精致的小燕尾服，锃亮的小黑皮鞋，白手套白袜子，干净清秀的脸上嵌着一双蓝眼睛，那眼睛清澈而深情，如同深邃的湖，那是陶老师熟悉的感觉，那是悠悠的眼神。
夜渐渐深了，空气中弥漫着团团雾气，在梧桐树前愈发浓厚起来。一扇玻璃门里隐约透出昏黄的灯光，陶老师跟着小男孩进了那扇门，不一会儿，门里传来他们的谈笑声，声音越来越小，逐渐什么也听不见，玻璃门也慢慢消失，只剩一棵大梧桐静静伫立，它的枝叶在风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幻城的礼物
一
如果不是那个夏天父母回老家接奶奶，如果不是那场大雨，如果没有山洪和泥石流……
刚考上重点高中的席韶华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沉浸在升入重点高中喜悦里的幸福男孩。
可是，人生那有什么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那场泥石流带走了他的父母亲和奶奶，也改变了他无忧无虑的生活。
整理父母的遗物时，他发现父母早离婚了，等他高考结束后就会公开秘密。他们的存款加起来仅一万多，简单料理完后事就没有了。是啊，他们只是国企普通工人，在有生之年他们把最好的都给了儿子，席韶华在经济上从来没受过委屈，精神上也很富足，灯火可亲，岁月静好的家庭温暖是他曾经的生活常态。
有谁说，痛苦才是生活的本质，幸福只是一味佐料。幸福安逸就此画上了句号，席韶华的现实正式开启。
父亲是席家的独子，母亲是韶家的独女，外公外婆早已离世，他记事起就没见过爷爷，这意味从此他举世无亲。父母生前的朋友和同事呢？念头闪过而已，即便有亲朋又怎么样，即使父母在世，人生之路总要自己走，他迟早要长大，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夜里，他不开灯，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屋子里黑黢黢的家具家什，让莫名的孤独、茫然、还有一丝恐惧萦绕心头，他努力让自己面对黑暗并思考未来；白天，他想从每个熟悉的人身上和每条熟悉的街道读出曾经的亲切，可是，他失望了，也失败了。人和世界都是熟悉的，感觉却陌生了。他意识到要重新开始一种生活了。一下子失去三个亲人，竟然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或者说就没哭过，他惊讶自己的表现，甚至怀疑这是一种冷漠，或是一种麻木。
那天放学，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说了一堆鼓励的话，他只说了四个字“谢谢老师”，老师说成绩不错，至少得参加一次高考吧？老师后来说了什么根本没听进去，最后他低头默默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木然步行回家，自行车已经被他卖了。
他还卖掉很多物品：签名篮球，品牌名鞋，名牌手机和耳机，电脑等。大多是同学主动买的，有些好心的同学是变相资助他，也有一些是趁火打劫。他本想留着做纪念，可一想水费电费网费，柴米油盐什么的，一咬牙，都卖了，包括父亲花两万多在宝岛买的自行车。
他发现其实人只需很少的物质就可以维持生存。
毕竟是重点高中，从踏进校门那刻大家都就忙着准备高考，你追我赶，教室里仿佛弥漫着决战沙场的杀气和豪气。都是年轻人，他当然理解高考对他们的意义。他行走在人海里的，一个无形的玻璃罩把他和世界隔绝开来，世界感受不到他的寂寞和无助，他也感受不到世界的喧闹和精彩。
脚步习惯地引着他走进社区，远远的，他看到单元门口有个熟悉的小狗影子在移动，走近了，真的是回忆，他的罗威纳犬，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忙着处理事情，也不知道回忆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它应该是为果腹去流浪了吧。回忆看见他立刻激动地摇着尾巴，它几乎是匍匐着向小主人移动过来，它明亮深情的眼神里流露出担心和关切，也含着重逢的惊喜和欢跃。
“回忆！你好吗？我还以为你也抛弃我了呢，你回来真好！”他蹲下身子抱住回忆，回忆伸出舌头舔着韶华那张孤寂落寞的脸，回忆的热情使韶华心里酸酸的。回家后他想给回忆洗洗澡，感觉回忆的项圈和平时不太一样，仔细一看项圈上用胶带绑着一块东西，他打开一看是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
“高考值得你全身心投入，哪怕失败，也是经历。经历是属于自己最宝贵的财富。勇敢往前走吧，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是非常幸福的。你和回忆会得到照顾的。像父母一样支持和信任你的人。”
韶华在看到这封短信后，心里的委屈仿佛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抱住回忆，呜呜的哭声仿佛渗透了回忆的每根皮毛，自从亲人离开后，堵在心里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出来，他何尝不想高考，只是，习惯了被父母宠爱的他，还没有学会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和未来，这封信让他又有了被关怀的感觉，这是父母生前的好友吗？他感到了这个世界还有一份亲情。这种感觉使他滋生了接受现实的底气和力量，毕竟他是高中生了。回忆伸出舌头温柔地舔着他脸上的泪痕。
他紧紧抱住回忆。
冷静地思考后，他给自己制定了严密的生活计划和学习计划。
他家房子属于学区房，一个人住三室，他租出去两间，再把车库也租出去，加上民政部门给他的生活保障，基本生活解决了。
沉静下来，他不再是谁的儿子，也不再是学校的学生，他不是谁的谁，他就是他自己，他找终于找到自己，尽管代价如此大。
他良好的状态超越先前任何时候的自己，也超越身边很多同龄人，晨练的汗水悄悄湿透了他的衣背，饥渴学习的样子震撼着身边的人：认真提前预习，及时复习并及时向老师请教，每天抽空就进图书室去补充精神的食粮。
他开始拿全校最高奖学金，活成了老师和同学眼中的优秀生，也活成了自己心中理想的样子。
回忆经常往返在他和好心的陌生人之间，他寂寞的奋斗中平添了直面未来的勇气，无亲的日子里也多了一种温暖。
两年时间如弹指一挥，每日晨跑的韶华越来越健康挺拔，发奋努力的他终于顺利完成高考，静等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周六早晨，他跑步多跑了一个路口，途经一棵大梧桐树和一张公园椅，他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那黑色的皮毛，棕黄的腿，还有脖子上那条项圈，是回忆！它在椅子旁边静静坐着，仿佛在等什么人，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回忆”，那个影子果真向他跑过来，他蹲下来用手轻轻抚摸回忆的头，回忆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朝他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韶华跟着回忆走到那张长椅旁，回忆用嘴叼起长椅上的一个东西给他，那是一枚美丽精致的树叶，犹如一件工艺品，他对回忆说：“这不是我的东西。”
“汪！”回忆发出抗议。
“给我的？”韶华问道。回忆点点头，摇着尾巴看着他。
“我在跑步，这么漂亮的东西总不能就这样放口袋吧？要不你帮我拿着吧，你跟我跑回家，别咬坏了啊！”
回忆用嘴轻轻含着树叶跟着韶华跑在回家路上。
二
时间返回两年前。
明月的脑瘤手术非常成功，她不怕死，也不贪生，坦然地面对属于她的每一分钟。
给她护理的护士小窦说：
“明月姐，您一定是做过很多善事，前世积了很多福报。像您这种病情，大多几个月都不会说话呢，您五天就恢复意识而且说话几乎和正常人一样，简直是奇迹！”
“小姑娘，你真会说话，那是你们医院医疗水平高，庄妙主任技术好，这和我可无关啊！我就是睡了一觉。”明月真诚地说。
“庄主任夸你意志坚强，明月姐，人的命运真的很神奇，您听说了吗？咱们邻县发生了泥石流，有一对夫妻在同一条路上发生意外，而且都和自己的情人在一起。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啊！好像这老天爷还管出轨的事呢？这男人的母亲一接到电话就人事不省了。唉，无辜的孩子，一下成了孤儿。”护士小窦很健谈，一边挂着输液瓶，一边和明月交流。
“有这样的事，新闻里报道了吗？”明月问。
“报道了，晚报报道得很详细，让安大哥读报纸给您听吧。”小窦安顿好就离开了。
明月静静躺着，心里却涌动着波澜。
一会儿，安翔从外面进来，手上提着保温饭盒，
“我给你熬了汤，庄主任说不要太油腻。”
“你有空找一张泥石流中夫妻的报道读给我听好吗？”明月小心地问。
“你自己才捡了一条命，还顾上关心别人。来，我给你舀汤。”安翔略有责备又满含怜爱地说。
“不是，我是说那孩子。”明月低声说。
“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学校我也去过了。对了，那孩子不错，我最欣赏他能耐得住寂寞。只要能耐住，一切都会好的。”安翔有些小激动。
“你见过那孩子了？”明月有些急切地问。
“没有，但我们一直在联系着，我们有一个特殊的通讯员。等你康复了我把它介绍给你，你好好保养，争取早点出院。”安翔带着几分神秘说。
“对了，有人曾送给我一个特别的礼物，我想给你看看，我感觉是个吉祥物！”安翔从身上掏出一个盒子，然后他把住酒店时遇到猫咪送羽毛的事说给妻子听。
那知道明月看了礼物，听了安翔的话后睁大眼睛说：“太神奇了！我也有一个和你一样的礼物，是一只小鸟留下的。”
“总之很漂亮精致，收藏也挺好的！”安翔微笑着把礼物收起来。
安翔没有对妻子说，其实明月不止一种病，他把房子卖了，只留了养生馆支撑日常开销。看到妻子日渐恢复健康，他认为是值得的。有一个人用现金帮明月缴费了。他在心里感念着这个不留姓名的恩人。
明月出院了，安翔直接把她接到养生馆，他说便于康复理疗，明月冰雪聪明，当然明白，“我能活下来就是赚大发了，还计较什么呢？”
这一天是明月的48岁生日，明月想让安翔陪她散散步，夏日的夜，多情而浪漫，夫妻俩肩并肩沿着马路一直往东走，不知道走了多远，只到有一张长椅出现在他俩面前，
“要不歇歇吧？这儿真舒服。”明月靠着椅背坐下，等安翔也坐下来，明月把头靠在安翔的肩膀上。他俩都闭上眼睛吹着这夏日的晚风。
“二位终于来了！欢迎光临幻城！”一个好听如猫咪般悠长的声音传进夫妻的耳朵。
他俩睁开眼，一个漂亮的男孩正在向他俩发出邀请的手势。
安翔先是一惊，后又发现那双熟悉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握着明月的手站起身，对男孩微笑着点头施礼，明月仿佛在梦幻中一样，她惊愕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小男孩高贵典雅的气质散发着神奇的感染力，没等她说话，安翔已拉着她的手随着男孩的引领，缓缓进去一扇玻璃门。风在轻轻吹，门在慢慢消失，只有那张长椅静立在大梧桐树下。
三
董爱梧快满十八岁了，父亲突发心梗离世。
母亲生性软弱，极其依赖父亲，父亲突然离世，她一时接受不了，生病住院了，父亲生前经营的水产公司，也没人打理了。
爱梧没有时间悲伤，如果悲伤来临，学业就不能完成，母亲就没有人照顾，公司更没有人打理。
她是家里的独女，平时享受了多于常人的关爱和呵护，此时就要承受重于常人的责任和担当。
她也没有时间矫情，病床上躺着母亲，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果不是生病了，母亲会给她做最喜欢吃的饭菜，把她凌乱的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母亲没有自己的爱好，仿佛女儿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现在，母亲不能再呵护她，她躺在病床上，需要女儿的照顾。
像完成一个普通的仪式，她在亲友的帮助下送走父亲。
日子还要继续。
她向学校请过假就留在医院，照顾母亲的余暇，她把父亲的通讯录里人都联系了一遍，知道了哪些是供货商，哪些是客户，哪些是税务局，哪些是朋友，把父亲的通讯录做了整理，然后感激他们对父亲公司的支持和照顾，并告诉他们以后的业务就和她联系就行，而且需要他们的指导和帮助。
母亲逐渐好转，可是因为脑梗，身体偏瘫，走路需要拐杖和轮椅，话也说不清楚了，再也不能照顾这个家了。
爱梧成了真正的当家人。她每天照顾母亲吃药，给母亲准备一日三餐，还要帮助母亲换洗衣服，翻身。还得听医生的话多给母亲按摩，陪母亲练习走路。
爱梧把房子租给别人，她和母亲都住进水产公司，公司在一楼，既方便照顾母亲也方便管理业务。抽空她就温习功课。爱梧认为自己还年轻，有足够的精力和耐心，她顾不上疲劳，累了，就定好闹钟睡会儿，她也顾不上思考太多，她深深记着父亲生前的心愿就是让她好好读书，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说来也奇怪，自从爱梧和母亲住进公司，有一只漂亮的小花狗就一直在她家门口徘徊，开始爱梧以为是邻居家的，就没有理会，后来发现，这只小狗根本就没有主人，爱梧就收养了它，并给它取名叫童年。
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时她才敢让自己的大脑稍稍休息一下，戴上耳机，放开自己喜欢的大提琴曲子《逝去的时光》，大提琴低沉的叹息流淌着淡淡的忧伤，也奏响了生命的力量。她的疲倦在曲子中得到疗愈和释放。临睡，她在父亲的办公桌前铺开笔记本，记下母亲的病情，记录当天的业务，温习自己的功课，童年就乖巧地趴在她脚下。
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姑娘，一名高中生，还要照顾偏瘫的母亲。爱梧也不想刻意让别人知道，这是她自己的生活，和别人无关，她不想博取同情，她更愿意接受命运的馈赠。
她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理解生活的艰辛和生命的意义。
她精心地照顾母亲，认真地管理公司，弄不明白的业务问题她就虚心向父亲业内的朋友询问，对待自己的功课更是不敢有丝毫马虎，及时向同学和老师请教。在期末考试中她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比她平时的成绩还进步了很多。
老师无意中知道了她家的情况，上报了学校，针对她的特殊情况，市里几家医院的脑科专家联合会诊，为爱梧的母亲进行了综合治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爱梧的母亲脱离了拐杖和轮椅。
庄妙主任主动承担后续治疗工作。只要没有医疗任务，她就亲自上门来给爱梧妈妈治疗。眼见爱梧妈妈语塞症状越来越轻，语言能力几乎完全恢复。她们母女对这个不求回报的庄主任充满感激，爱梧也立志将来要做庄主任一样的人，庄主任这样的医者，有了信念，爱梧更加努力地对待学习。
高考如期来临，爱梧沉着冷静应考自如，她考取了一心向往的医科大。母亲捧着她的录取通知书，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这天夜晚，凉风习习，爱梧正在收洗晒过的被套，母亲在厨房忙碌，童年像一匹小马一样从外面跑进来，嘴里衔着一个绿色的东西，它跑到爱梧身边停下来，想把嘴里的东西给爱梧，爱梧蹲下身子，抚摸着它的头，童年温柔地用湿润明亮的眼睛看着小主人，眼里满是期待，爱梧轻轻从童年的嘴里取下那个绿色的东西，那是一片梧桐叶，只是质地很特别，爱梧对童年说：“童年，我叫爱梧，你送给我一片梧桐叶，它真美，真别致，我好喜欢它，谢谢你。”童年见爱梧收下叶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吼，表示对爱梧的回应。爱梧摸着童年的头说：“童年，这真是一件珍贵的礼物。”她顾不上收被套就先回房间取了一个盒子把它收藏起来。
四
席韶华终于接到了他心仪大学的通知书，他百感交集！这是奶奶，是父母多年的期盼啊！如果奶奶在世，一定会给他做他喜欢的点心，如果父母在一定会激动的，可是他们也会公开离婚的秘密，可是，好过现在天人永隔吧。
因为他是被名校录取，学校和社区都给他奖金以资鼓励。他的上学费用基本已够了！
他现在特别想见一直由回忆和他通信的陌生人，回忆是怎么认识他的，回忆又不会说话，他又怎么知道回忆的名字。
回忆很多表现让他不理解，好多的疑问一直在他脑海留着，只是他要备考，顾不上细想。这一日，回忆回来脖子上又绑了一个东西，他解下来，原来是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信上还是熟悉的字迹和语气：
“首先恭喜你被名校录取，这是你的结果，也是你战胜命运的战果。再要祝贺你找到真正的自己。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其实，有些疑问是美好的，不要解开为好。这张卡的密码是你父母和奶妈的祭日，请原谅我用这个日子，最后祝愿你上高等学府后不改初心，保持真实的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回忆给你的礼物请珍惜。像父母一样支持你，像朋友一样陪伴你的人”
韶华再次泪眼朦胧，他忘不了这份陌生而巨大的鼓励，更忘不了这种无声无息的陪伴。他渴望有朝一日的相见。
对了，信上说回忆给的礼物一定要珍惜，回忆一共带来两封信，他叫了声“回忆”，回忆温柔地来到他身边，伏下身子，用明亮深情的眼睛看着韶华。
“回忆，咱俩都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好好珍惜，等我上了大学你就和这个好心人生活。”
“汪！”回忆算是答应了。
“对了回忆，你还带来过什么礼物吗？除了这两封信。”
回忆一下子站起来，啪塔啪塔地在屋子转了一圈，一会儿它叼着一个绿色的东西来到他身边，对，就是那天，回忆特意带他过去拿的这片叶子，他接过来放在手里，这简直是一枚漂亮至极的叶子，绿的发光，不仔细看就是一片普通的叶子，这一定是恩人家里的宝贝！韶华拿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垫了两张眼镜布，把叶子放了进去，这是回忆给他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