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父女一场
文 /苹果书
壹
有时候在想，我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当然，这对于一个没什么文化水平的人来说，真是个矫情的话题。在我们庄稼人看来，结婚生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什么年龄办什么事，就像什么时节种什么庄稼。
不过我还是错过了最好的时节，庄稼错过还可盼来年，人错过就错过了。但我不抱怨，谁叫我是家里的老大，俗话说的好：“有父从父无父从兄”，既作为长兄就该有长兄的样子。所以当我二弟说，“哥，我想娶媳妇”时，我没有疑义；当我三弟说，“我不想种庄稼，累死人，还不如买卖来钱快”时，我没有抱怨，直接揽过所有的活；当我爹说，“我打赌输了，你去给隔壁家的田犁一犁”时，我二话没说，拿起犁就往田里跑；当我娘说，“我跟隔壁叔叔有话要谈，你帮忙守一下”时，我……
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我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但却未必幸运。无数事实都在告诉我：家是一个不讲理的地方，是一个付出不一定有回报的地方，是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
当他们想起我的时候，我已经30岁了。30岁，不管在哪个年代，不管对于男女，都是意义重大的一年。也就是在那一年，我成了18岁少女阿花的丈夫，这完全要感谢我那久病床头的老丈人，如果不是为了给他“冲喜”，我恐怕永远拱不了这颗大白菜。
贰
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一个怎样的女儿。
我不知道哥哥姐姐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无所谓，想了也是白想。
其实在20岁以前，我想的更多是：我老爸怎么不如其他老爸。从我记事起，家里就充斥着无休止的抱怨和无尽的沉默。我完全追寻不到别人口中那个吃苦耐劳乐观向上的少年，只是一味的用酒精麻痹自己。
我不懂，一次的生意失败会让老爸如此颓废；不懂老妈为何能坦诚相待于外人却如此苛责于家人；不懂老妈与奶奶为何会如前世仇人，一见面就火拼；不懂为何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还能精力旺盛的为那些陈年旧事争吵不休……
我所有的不懂，他们统统可以用“吵”来解决，也许这就是大人的世界。
以为学校是我逃避的港湾，没曾想，不过是家的另一个延伸。村子就那么大，事就那么多，小伙伴的每个眼神都在告诉我，你妈怎么怎么样，你爸怎么怎么样，你家怎么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有些场景注定只能出现在幼稚的小作文里：老爸冒雨送伞；在人生的某个节点来场促膝长谈；在你受委屈时随时有宽厚的肩膀；时刻关注你与隔壁桌男生的动态……也正是这些小作文让我懂得老师口中的“想象”。
尽管如此，我知道老爸还是爱我的，因为哥说，老爸对你最好；姐说，老爸最疼。我深信不疑。
叁
从没想过当老子需要准备什么，不过是时间，时间自然而然的给我带来三个孩子，如此而已。
我每天认真劳作，竭尽所能的让有限的地产出更多的作物，我并不觉得苦，这种投入产出让我觉得很踏实，要是人也像作物那样简单就好了。
我不后悔当初选择不分家，跟爹娘住在一起，只是后面老婆与妈的关系，爸妈那边的关系，孩子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之间的关系，搞得我筋疲力尽，真的是一团糟。原本以为不过是多两双筷子，没想到多两个掐架的，每天回家是我最累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一边是老婆，一边是老妈，一边是爹，一边是娘……我处处为他们考虑，尽力找一个最优化的方案，却没有人考虑我。
三个孩子是我最大的骄傲，我没有太多精力去管教，还好他们都很乖。我重拾以前开饭店的手艺，努力创造美食，蚵仔煎、咸饭、五香卷、灌肠、卤大肠、海鲜粥、煲汤……看着他们大快朵颐是我最大的幸福，也算是对我这个父亲的认可吧。
至于其他杂音我只想用酒精消融，没想到这也成为他们争吵的对象，只能用更多的酒精来抵抗了。
肆
如果按学习成绩做“好孩子排行榜”的话，我哥当属第一，事实也确实如此，德智体美都使我们姐妹俩可望不可即，最后也就懒得望了。
而高考则直接造就了他人生巅峰，所有人都为他取得的成绩而高兴，我们只能退居二线，为我家的明日之星让路。
老爸也瞬间成为别人口中的“潜力股”，是他坚持不能穷教育，才使我哥有今天的成绩，之后自然前途不可限量，所有一切貌似都值得。
老爸还是一贯的沉默，把力气默默的倾注在我们姐妹俩身上，希望“辉煌重现”吧，我们却只能把这股力气默默的用在吃上。
青春期的我们，对一切“吃”都极度渴望，而这种渴望主要来于压抑。在老爸奉行的“一切零食都是垃圾”的原则下，我们只能像下水道里的老鼠，偷偷觅食。他那种理所当然掌控“原则”的态度真是令人厌恶，即使他做的菜再好吃，我仍然成为同伴中最拮据的那一个。
习惯性的对同学的邀请说“不”，不管是出去玩还是聚会，在他看来不是浪费钱就是浪费时间。好像在家看电视发呆就更有意义一样。
“我们不能跟其他人比”，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我就不明白，像其他人一样该玩时玩，该学习时学习，有那么难吗？干嘛非得把日子过得苦哈哈，恨不得成为全国扶贫对象，在空有扶贫之名没有扶贫之实的情况下，只能天天哭穷。
在他哭穷的独角戏里，每一帧都在告诉我们：都是为了给你们读书家里才这么穷的，如果我像别人那样把你们早早打发出去打工，那家里的经济状况还会如此糟吗？你们一定要对得起我的付出，我做出这么大牺牲，是希望以后有更大回报的。
以爱名义哭穷，真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伍
没想到我家老大这次足足给家里争了口气，不管是乡里还是学校，到处都是祝贺的声音，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我都很高兴。我从小就没读什么书，最大的愿望就希望我的子女能上大学，出人头地，让这个家眼眉吐气一把。
看来我以前的教育方法还是不错的，孩子嘛，就应该杜绝一切玩乐，多参加劳动，让他们体验到劳作的辛苦，才能更加珍惜学习的机会。
我没什么文化，给他们辅导不了功课，讲不了大道理，但生活的艰辛还是懂的。我以身作则，不浪费一粒粮食，不花一分冤枉钱。靠孩子的自制力是不行的，我只能时刻给他们敲响警钟，减少零用钱，便也无处可花。
陆
自从上大学，我才懂的老哥口中的“压抑”，原来生活可以这么自在，可以凭自己的喜好决定去留，每天都有一千种方式等着你去打开。我疯狂的爱上旅行，享受着路上带来的快感。
只是当同伴打电话给家报平安时，我只能假装无所谓地唱高调：无拘无束爱自由。从他们羡慕的眼光中，我看到自己的嫉妒：什么时候才能勇敢的向爸妈坦诚自己的一切，如别人一般分享自己旅途的见闻、讲述男友的好坏、倾述对未来的迷茫……但我一句都开不了口，在路上的我思绪万千：如果哪一天我客死他乡，他们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目的地的，这是多么大的痛。但我没办法，只有不说，才能上路。
柒
家里的老小也上大学了，虽然不比他哥，但对于女孩，能考个二本，也是挺不错的。很多人都说我不容易，培养了三个大学生，以后有的是享不尽的清福，但我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老大就很让我头疼，居然为了处对象而放弃大好的工作机会，你说这不是瞎折腾吗？其实他具体做什么，在哪家公司我并不太清楚，也许他有跟我说过，我记不住也不重要，要命的是，他的工资让我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想不通，一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工资怎么跟村里出去打工的差不多？那我辛辛苦苦培养他上大学还有什么用？更可气的是，对面老陈那个不爱读书的儿子赚的钱，居然比他好多号多！天天在我门口转悠嘚瑟，好像我儿子当初考上名牌大学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似的，但在“钱”这个事实面前，我还能说什么。
捌
每次打电话回家都压力山大，都是千篇一律的抱怨和无关痛痒的话语。我只能敷衍了事，也没有分享的欲望。
对于他们的抱怨，我只能沉默。我也想很厉害，赚很多的钱，让他们在邻居面前臭显摆，在他们因为钱瞻前顾后时，大显身手，来句：想干嘛干嘛去。
但我什么都不是，现在是学渣，毕业后可能是一无是处的大学生。
玖
孩子真是越大越不经用，大的大的没出息，小的小的没指望，除了当别人的小环还能干嘛。每次给小娃打电话，总显得很不耐烦，问她有什么打算也不说，真怕跟他哥一样，一事无成。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能帮什么忙，除了发发牢骚，还能干嘛。只望小娃挣点气，不然我真的成为培养三个无用大学生的“冤头爹”。
拾
终于，我成为那个连农民工都不如的大学生，老爸的抱怨对象也从一个变成三个。
终于，我成了那个“冤头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