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 第19章 长醉不醒

　　2004年10月13日，周三。宜吃人嘴短，忌劝人向善

　　妈妈从俄罗斯套娃一样层层叠叠的保温桶里端出来卤鸡爪，拌木耳，京酱肉丝，丸子汤......大大小小摆满了面前的桌子。

　　陈绍一边忙着拿豆腐皮卷肉丝，一边撅着嘴跟妈妈抱怨下回不要再带卤鸡爪了，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怎么好意思啃。

　　妈妈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出门前还刻意化了点妆，穿了身高档套装。只是最近似乎又瘦了几斤，套装披在身上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陈绍看着有点鼻酸，把手里的豆腐卷塞过去：“妈，你也吃点吧。”

　　妈妈摆摆手，只是给自己盛了碗汤喝。

　　“还是没有胃口吗？”陈绍看着老妈一副林黛玉派头，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又涌上来，“让你去办了健身房的卡，你有去过了吗？最近几天你有出过门吗？一天到晚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当然吃不下东西。”

　　“好好好，我去锻炼～～”每次开始这个话题，妈妈都立刻虚心接受，反正也不会执行。“我这几天头疼，一吹风就难受。等过几天好点了我就去。”

　　又是同样的理由，陈绍听着心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太太，每天在家有保姆服侍着，还动不动叫苦叫累。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女人，偏偏自己的母亲这些年还成功进化成了这一款。

　　“妈，你去找个工作吧？”她试着重拾这个话题。

　　“哪有那么容易。我以前是做会计的，最近五六年都没有摸过账本了。现在的新会计法什么规定我都不知道，而且要去找工作还得重新考会计证。市面上连注册会计师都一大堆，谁还要我这种业务生疏的中年人。”仿佛鬼打墙一般，妈妈抛出来的理由兜兜转转还是这些。

　　“以前我爸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不也是您帮忙做账的吗？”

　　妈妈有气无力地白她一眼：“所以后来我被赶出去他们董事会了呀！说我们开夫妻店，搞家族企业那一套。我为了帮你爸，连原来厂里的工作都辞了，结果做了没几年不让我做了。原来的厂子也倒闭了，还让我去哪儿找工作？”

　　“那就做点别的？反正工作也不是为了挣钱，就是活得充实一点，别老躺在家里看电视了。”陈绍不死心，“要不您去卖保险吧？也不需要什么职称，是个人都能做。我看班里方绮珊的妈妈就是卖保险的，每天跑得热火朝天的。”

　　“保险不就是杀熟吗？我是去坑你爸的生意伙伴，还是坑我自己的老姐妹？我们家是有多缺钱，连朋友都不要了？”

　　“那，让我爸盘个餐馆或者铺子啥的，您去看着？每天有顾客来来往往，多跟陌生人聊聊天，省得天天跟人在电话上废话没完没了。”

　　妈妈的脸一下子拉下来，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汤水泼了一大片。

　　“你就是嫌弃你妈是个废物！你小的时候我难道没有挣钱养你？你爸的工资还没我高呢！现在我在家怎么了？在家我就闲着吗？大大小小的事情不也得我操持？再说我凭什么不能让你爸养？没有我他能放手去做生意吗？头几年他赚不到钱的时候不都靠我养活？”

　　又来了......老妈的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就那么几条，陈绍真心觉得头疼。明明跟她说出去工作是为了重振精神，她就要掰扯赚钱的义务。分明是为她担心，到了她耳朵里就变成帮负心汉老陈嫌弃她坐享其成。无论这段交流开头时多么努力营造出温情脉脉，最终都是以妈妈声泪俱下的控诉和暴跳如雷的离场为结束。不管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这一年多兜兜转转，始终没法劝动妈妈作出哪怕一丝改变。

　　“我可听说，我爸找的那位能干得很。”恨铁不成钢，陈绍鬼使神差地嘟囔出这一句。话音未落，一个大耳光就呼了上来。

　　手上的碗被打飞，米饭撒了满地，好几个同学闻声都往这边看过来。陈绍顾不得捂脸，看着妈妈一贯慈爱的脸此刻狰狞到变形，浑身战栗着站了起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真是，白养了你！”

　　妈妈的鞋跟怒气冲冲地敲打着地面一路远去，屈辱扑面而来。陈绍默默地蹲下去把地上的米饭扫到一起。同样的戏码一再重演，她恨得咬牙切齿又心灰意冷。一个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她又何必在这个话题上无谓地努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