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芦花会唱歌(63)(之 费尽心思调到市里)
从进县运输公司的那天起,我就想着离开。
正如前面所写,母亲明里暗里帮我求人,我自己也毛遂自荐几个单位,均无功而返。社会上没有人脉关系,自身又没有打铁的过硬本领,若要攀上好单位,必定是蜀道之难。
不知不觉蹉跎了三四年,结婚之后,东方不亮西方亮,我把目光从县城投向市区。那是九十年代中期,人才市场按部就班 ,还没有放开搞活,有些夫妻长期跑调动,几十年仍然分居两地。
调动很难,我就把它当作摸彩,调不成又没有什么损失,万一就成功了呢?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母亲,母亲笑眯眯地说,她什么都不懂,也不能帮上忙,就是觉得有枣没枣打几竿 ,打得枣子吃甜枣,打不来枣子买麦糖。
对于常年蜗居村庄的母亲来说,县城是她去过最繁华的城市,市区有多大,自然无法想象。我在县城几年,都没有折腾出个名堂,去市里岂不是难上加难?
母亲不说这些丧气的话,更不会阻止我,而是无条件地支持我,她相信我无论怎样折腾,都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再丑的女子,也有可能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我其貌不扬,同样有人居心叵测地意欲帮我调换单位,我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没有半点虚与委蛇,当即拂袖而去。太阳底下,我一无所有,但我挺胸抬头,走得坦坦荡荡。
我的母亲善良又正直,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我,怎么可能为了三斗米做出腌臜之事?
“就是给我一缸金子,也不能说昧良心的话,做昧良心的事。”母亲经常这么说,邻居们也评价母亲脾气耿直,做人敞敞亮亮。
找工作经常碰壁受挫,母亲鼓励我,假如什么事情一做就成,不得所有人都跑向大城市,这农村旮旯里还有人毛吗?话糙理不糙,我噗嗤一口笑出声,于是越挫越勇,反复向市里的单位毛遂自荐。
机会终于来临,市里一家国营企业登报招聘,我报名的过程一波三折,因为我看到招聘消息时,已超过截止日期两天。
经过一系列的考核与测试,我被国营单位录用,可是,办理调动手续时,县里不肯放人,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县里培养一个人才不容易,怎么能说放就放?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母亲把手里的柴帘一推,弹弹身上的灰尘,就要去县里,我一把拉住她,你干嘛,你认识县里哪个啊?
母亲理直气壮地说,县里的那些好佬(方言:有权有势之人)我一个不认识,我就天天跪在县长面前,求他放你走,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相信没有讲理的地方。
母亲准备模仿淮剧《秦香莲》中“击鼓拦轿”的做法,此举自然无厘头,Z同志阻止了她,然后多次找相关部门据理力争,县里终于放行,我俩欣喜若狂。
然而,现实再一次叫人啼笑皆非,市政府不接受,给予的回复是:开什么玩笑,县里有什么权力把人从县调到市?干 部调动,必须经过市委审批。
我欲哭无泪,什么狗屁干部 ,当我像一根草,被扔在荒地自生自灭时,有谁把我当作正儿八经的干部?
Z同志已经归队,我独自垂头丧气地回到乡下,母亲一夜没睡,一根香烟接一根香烟地抽。我后来做了母亲,才真正地体会到孩子难过一分我必然难过十分。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坐渡船去了西河,中午时分回到了家,说是西河的董五给她写了二句半(方言:纸条),叫我找去他在市府上班的哥哥帮忙。
我不问母亲找董五的细节,拿着救命稻草一般直奔市 府,结果,周五哥哥连我面也没有见,直接让门卫回绝了我。
找不到可以帮助的人,但我又不想放弃,于是,我采取了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给市府干部科写信,一天一封,我相信,总有一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信中,我把自己如何从偏远的农村考进县中,从县中考进南京交通学校,分配到县运输公司,以及半年拿一回工资等情况,一一实话实说。
三个多月,一百封信,我相信干部科被我感动到了,主动打电话到运输公司,同意将我调入市里,自此,我成了市里人。
1993年的深秋,我走在闹市区,一脚把路边的石子踢出去老远,有着范进中举的疯癫。
说起我的调动经历,我的那些同学和朋友难以置信,毫无人脉与关系,居然从县里调进市里,事情过后,我有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母亲的性格就是,认定的事一心门朝南,有枣没枣打几竿 ,打得枣子吃枣糖,打不来枣子买麦糖。
调动的事情上,我继承了母亲遇事死磕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