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上）
一 锦瑟无端五十弦
胡斐被闹钟吵醒，拉开窗帘一角，外面天才蒙蒙亮。他坐了起来，昨晚又做梦了，让他觉得有些疲惫。
书上说，睡眠质量好的人，一般是无梦的。而像他这种一晚上能几场梦连着做的人，确实不多吧。
他又梦见了雪儿。
时光已过去多少年，如今的她又在哪里，经历着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幸福，伤痛？他统统都不知道，自从毕业一别，雪儿仿佛就如同人间消失了一般，十几年杳无音信。胡斐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想对她的思念，偷偷地写在一个本子上。
“雪儿，昨晚我又梦见你了。我牵着你的手，在学校里四处寻找复习资料，着急惶恐得如同那年我们四处投简历。”胡斐把这一小段话写下来，记上日期。那个本子已经不新了，如同岁月里逝去的记忆一般逐渐残破。
这十几年来，关于雪儿，胡斐做过很多梦，越到后来，雪儿的面容越是模糊不清，但在胡斐心里，总有一份独特的感应让他知道那就是雪儿，不是别人。胡斐知道，这都是那青涩葱郁的岁月给自己留下的深刻烙印。
记忆如同陈年老酒，闻起来醇香，喝起来却凛冽而容易醉人，酒醒之后还会让人头痛欲裂，正所谓往事不堪回首。
二 一弦一柱思华年
胡斐清楚的记得，那是大三才开学没多久，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当时正在学校里和室友晓峰打羽毛球。
正在挥汗如雨的当儿，胡斐的小灵通手机响了，他停下来看了一眼，接起电话：“喂？水清啊，我在羽毛球场呢，你能找得到吗？好，好，你过来吧……”
李水清是胡斐的初中同学，一个县的，大学正好考到同一个城市了。虽然不是同一所大学，但毕竟离得不远，平时还是往来不少。
李水清初中时文文静静的一女生，没想到到了大学后就变得精力充沛了，到处参加活动，显得很积极自信，这让胡斐有些奇怪。
前几天李水清跟胡斐打了招呼了，胡斐学校名气大些，来校招的公司单位多，到时有校招专场的话她要过来参加，让胡斐时刻帮她留意信息，提供便利。按惯例，一般暑假过后开学没开始多久，大三学生们就该关注招聘会，开始投简历面试了。不然等到大四下学期，那就得和一大批结束考研的同学竞争了。
“没问题”，胡斐当时接到李水清的电话时满口答应，“但你得帮帮你老同学呀，要在你们郑辉雪面前再夸夸我。”
郑辉雪是李水清的舍友，大一两个宿舍联谊的时候，被胡斐宿舍一致评为最漂亮的女孩。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一笑时显现的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真是直击胡斐的心灵深处，第一眼就看呆了。可谓一举一动皆引魄，一颦一笑尽销魂。
“我哪次没夸你？死土匪，你倒是说呀？每次我都给你带了话的。但人家辉雪在武汉是有男朋友的。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这怂样，还能撬得动墙角不成？”
李水清的大嗓门让胡斐不由自主地把电话稍稍移离了自己耳朵。“哎哟，我的姑奶奶，你都把我耳膜震破了，李水清你注意点淑女形象好不好？”
“呸，我干嘛要在你面前注意形象？我又不是你的小雪。你上次让我给你的小雪带的问候，我可是带到了的。”
“真的吗？她听了怎么说的？”胡斐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并没注意到李水清话里阴阳怪调的称谓。
“她说，胡斐是谁？哈哈哈哈……”
听到李水清肆无忌惮的大笑声，胡斐又不得不把小灵通电话从耳朵边移开……
而今天，李水清可终于来了，当然，胡斐心中期待的其实是他的小雪，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痴心妄想，但还是希望能见到她。
远远就看到李水清一个人朝他们走来，胡斐没看到郑辉雪，心中略微失望。唉，她跟自己不熟，怎么可能和李水清一起过来呢？胡斐在心里暗暗自嘲自己的痴心妄想。
“胡斐，你怎么一脸的不开心？哦，我知道了，是失望，因为我没把你的小雪一起带来？哈哈哈”李水清没放过我呀。胡斐不由得望了望晓峰，感觉自己难以招架他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哪敢哪敢，人家是有男朋友的呀”胡斐讪笑着，一张老脸已经羞得通红。
胡斐和李水清告别晓峰，向学校布告栏走去，走了一截路，李水清才告诉胡斐，郑辉雪也要来，只是她要晚一点到。这消息又把胡斐的情绪提起来了，胡斐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这一起一落弄得有点不安宁了。
郑辉雪正拿着一个小本子在布告栏前抄招聘信息，听到李水清叫她，才转过身来。
“两位，需要我介绍一下吗？这是胡斐，名字跟金庸小说里的《雪山飞狐》男主角名字一摸一样，其实他就一土匪。这是我们的系花郑辉雪。嗯，辉雪，土匪仰慕你好久了，你可得当心点，别轻易沦陷哟。”
“水清，你真的什么话都敢说，我哪是什么系花呀。”郑辉雪急得原地跺脚，娇嗔的神态甚是可爱，又让胡斐心头一漾。
“久仰久仰。”胡斐作势拱手作揖为礼，郑辉雪急得转身让过去，满脸通红，李水清则一旁捧腹大笑。
“其实我是《飞狐外传》的男主角，我爹胡一刀才是《雪山飞狐》的男主角。”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胡斐只得引开话题。
“你爸叫胡一刀？”郑辉雪略微好奇地问道。
“呃，那是家父的外号。他是个语文老师，每次改卷子，作文题直接先砍一半的分，再看内容适当加点分上来，所以学生们给了个外号叫他胡一刀。”胡斐尴尬的解释道。
“这又是你编的吧？之前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辉雪，他嘴巴厉害得很，可别被他给骗了。”
在李水清的唇枪舌剑中我又一次哑口无言了。
郑辉雪还是那么漂亮，相比两年前见面那次，头发留长了，更显温柔淑娴，只是脸色红潮一过仍是略微苍白憔悴，不怎么说话，对胡斐的打招呼也只是微微一笑，点点头示意而已。她穿着黑色职业女装女裙，西装里穿着白色衬衣，显然是为校招会而精心准备的。
胡斐这才注意到李水清也是一身的职业装打扮，“你们这服装是专门为找工作准备的？也太正式了吧？”胡斐说道。
“你懂啥？大公司的招聘各方面都很注重的，仪表仪态也是一方面。”李水清白了胡斐一眼。
“好好好，你说的都是对的，李大小姐，我投降好了。”胡斐无奈的举起双手举手投降，引得郑辉雪噗哧一声笑起来，她笑完意识到有点不好意思，赶忙捂住自己的嘴，胡斐猛然看到佳人颜容绽放，不由定住了，呆呆地望着郑辉雪，说不出话来。
李水清看了呵呵大笑，说：“哟，美人面前，土匪变花痴呆哥啊。”
“水清，你别再乱开他玩笑了。”
“都护上了，得，你们俩在这眉目传情的，看来我在这太碍事了。胡斐，电教楼是不是在那边？我先去听听他们的宣讲会，你们俩慢聊吧。”李水清没等胡斐反应过来，风风火火地就走了，留下两个尴尬的人。
胡斐对着郑辉雪尴尬无奈的摊摊手，郑辉雪捂着嘴偷偷笑：“水清嘴巴厉害，但对朋友热情得很呢。”
“那是，我这老同学这嘴巴呀，我总算是领教好多次了，她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是吗？她以前什么样子？你们以前是一个中学的吗？”
“是的，初中一个班的，高中不是……”
两个人在校园的路上走着，就这么一来一回的聊起来。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
李水清给郑辉雪打电话，说她还要去另一个大学听宣讲会，问她要不要去，郑辉雪说她有点累了，想先回学校，就不去了。
胡斐问郑辉雪要不要吃个饭再回去，郑辉雪说自己没胃口，不吃了。于是胡斐把她送到公交车站。
“听说你男朋友在武汉？那你要找武汉的公司吗？”胡斐问她。
郑辉雪的脸色暗淡下来了，“他之前说过想去北京闯荡，这两天却让我找武汉的公司，我才不去呢。”
“那你怎么打算的呢？”
“我不知道，周围同学都在找工作，我却什么事都不想做。”郑辉雪眼神有点迷离。
“我给你留个电话吧，水清整天到处跑，你自己要过来听宣讲会的时候就直接找我带着你。”胡斐把自己的小灵通号码留给了郑辉雪，两人还互留了QQ号码。
这时，公交车来了，郑辉雪对着胡斐挥了挥手，上了车。
胡斐独自回宿舍，他心里觉得很开心，又有些不安，难道自己对郑辉雪动了心？不可能吧。
三 庄生晓梦迷蝴蝶
星期天，郑辉雪没来，只有李水清来了。见面就打趣胡斐“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你挺失望的呀。”
“哪有！你又在乱说话”胡斐掩饰着内心的小失望，嘴上不承认。
李水清说郑辉雪病了。
“哦，什么病？严重吗？”胡斐不禁问了一句。
“看你，这么紧张。怎么？才聊了一下午，你就这么关心她呀？”李水清又在取笑他。
“可能是心病吧。”李水清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心病？”
“最近她正和男友闹别扭呢，折腾得不轻。土匪，你的机会来了哟，事成之后记得要重谢我。”
“怪不得昨天精神那么差。”胡斐恍然大悟。
“已经闹了很久了。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唉……”李水清叹了叹气。
胡斐听了有些莫名的心疼，但内心深处竟隐隐有些开心，又有点惴惴不安。不会真的动心了吧？只聊了半天而已。
那天夜里，胡斐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郑辉雪和他牵着手在夕阳里走着。画面又变成郑辉雪泪汪汪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抛弃她，和别的女孩在一起，胡斐竭力辩解，却辩无可辩，看着郑辉雪伤心欲绝的转身匆匆钻上了公交汽车，迅速的消失在街头转角。
“雪儿……你别离开我！”
“喂喂，什么雪儿？又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这花心大萝卜。”下铺的晓峰拍着床沿惊醒了胡斐。
“啊，我这是做的啥梦啊。”胡斐自嘲了两句。
周一，李水清又来了，她之前就说过了，这一两周会一直来，看来李水清同学为了工作前程，很是拼命。她还是一个人。
“你又失望了不是？没有见到你的小雪。”对于李水清的伶牙俐齿，胡斐已经自主免疫过滤了。胡斐正想把李水清领到宣讲会地点就算完成自己的使命，李水清却叫住他，说等一下，辉雪一会就到。
“哦。”胡斐心里突突地猛跳了几下，他低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神态，抬头却看到李水清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郑辉雪来得匆匆忙忙，差点没看到他们两个人，李水清叫住了她，跟胡斐问清了招聘笔试的地方，说了一声“胡斐，人交给你，哟先走了，要迟到了。”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胡斐有些诧异郑辉雪为什么没跟着一起去，郑辉雪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说昨天睡了一整天，没交简历。
说完两人默默地沿着学校道路走着，西北的深秋，天阴蒙蒙的，有点冷，他们并肩走在满是枯叶的路上。
“我失恋了……”郑辉雪突然对胡斐说。
胡斐对她突然间的坦白和推心置腹的信任有些惊讶，更多的则是感动，毕竟，他们之前只聊了一下午而已。
“没事的，你那么好，失去你是他一生最大的损失。”胡斐说道。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好的？”郑辉雪停了下来，开心地仰着脸问胡斐。
“当然是真的，你那么漂亮，那么单纯可爱，温柔善良。”胡斐看着郑辉雪姣美的脸庞和热切的目光，此刻只想到了金庸先生的描写——笑妍如花，明艳不可方物。
“唉，如果他像你那么想就好了。我们现在电话里只有争吵，可能他已经厌倦了这份感情了吧，毕竟已经四年了。”郑辉雪的脸庞又开始愁云笼罩了。
“四年异地恋？太不容易了……”
胡斐一下午都在听郑辉雪讲她和他的故事，既感慨又有点羡慕嫉妒远方的那位。
郑辉雪没吃饭，说她没胃口，胡斐也饿着肚子陪着她在寒冷的校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送走了郑辉雪，他才发现她忘了拿手套了。
“也好，这样明天她还会来吧。”胡斐心里有了一丝的企盼。他觉得自己在慢慢沦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