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疗法
<1>
“大腿放松,握拳的双手自然展开,慢慢地紧闭双眼,再慢一点,很好,感受下呼吸的脉动,吸气…呼气…一下…两下…,把杂念从脑海删除,就像清空桌面的回收站,现在你的身体变得空灵,和煦的阳光,碧空如洗的蓝天,你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你目送着白云远去,白云也目送着你,远去…远去…”
陈焕之观察到患者的眉毛舒展开来,呼吸渐渐深沉下来以后,就把Ipad取出,放了一段音乐。刚开始是曲调轻缓的轻音乐,接着隐隐约约能听到女声的低语和呻吟,再往后间杂在音乐里的喘息和尖叫愈加频繁。
躺在睡椅的患者激烈地磨牙舔嘴唇,伴随着下身几次猛力耸动,突然从梦里惊醒,紧张地揭掉眼罩,气喘吁吁地望着陈焕之。
“去厕所把尿不湿扔了吧。”
患者听令,拄着拐杖奔进厕所。
出来以后,他像做错事儿似的,低头站在陈焕之面前,倾听他的点评。
“关键时候还是有点急了,快感持续时间还是略短了些,不过比上次进步多了。”陈焕之在笔记上边记录边说,“今天先这样。好,出门喊下一位。”
残疾人患者鞠躬致谢:“陈大夫,多亏您我又做了回男人!您是我们病人的大恩人!”
不苟言笑的陈焕之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又一名患者低着头走进这间性心理诊室,跟在他后面的还要一对面容焦虑的夫妻。
“我女儿这病还有得治吗?”
陈焕之望着对面这个留短发,穿纯色衬衫和工装裤的患者,怎么看怎么不像女孩,淡淡地说:“那要看她配不配合。”
女孩母亲连忙说:“我们做过很多次思想工作,她已经接受自己是生病了。”
“法律为什么一直不承认同性恋,就是因为它是病态的,承认了就代表支持,那还有什么理由去治愈?”陈焕之对女孩说,“现在好多患者都不承认这是病,你比他们坚强。”
女孩一直望着地面,不吭气。
把女孩父母请出诊室后,女孩独自宽衣解带,下身戴上紧绷的特制医用内裤,在陈焕之的引导下,闭目睡在躺椅上。
陈焕之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双臂放松——”
女孩睁开眼,突然说:“你是不是要催眠我?”
陈焕之有点生气:“催眠是必需的。首先,我要确保你进入睡眠状态。之后我才能展开我的治疗。”
“对不起,你催吧!”女孩子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陈焕之望着这张年轻的脸,总觉得哪里熟悉。来不及细想,很快就把女孩子催眠了。
接着,他用手机播放自己剪辑的一首女性专用治疗音乐,旋律里间或发出男人的低吼和喘息声。
熟睡的女孩咬牙切齿,双手紧紧抓着床单。似乎治疗没什么效果。
陈焕之又取出一小瓶男用古龙香水,朝女孩上空喷了几下。
女孩仍然反应不够强烈,但是眼眶里淌满了泪水。
陈焕之深吸一口气,把音乐声响调到最大,放在女孩耳边,又把香水直接喷在女孩被子上。
女孩的身体终于剧烈抖动起来……
直到一分钟后,陈焕之才唤醒女孩,女孩一把抱住陈焕之,痛哭流涕:
“我不要!不要!太可怕了!求您!”
陈焕之漠然地挣开她,打开诊室门,把焦急等待的女孩父母叫了进来。
“她这次表现很好。”
<2>
“下班一起参加科室聚餐吗?”护士小李打开门缝,只露出一颗脑袋问陈焕之。
陈焕之抬起头,又摇摇头。
“哦那这次就不带你了。”护士小李如释重负,迅速缩回脑袋,把门小心关上。
陈焕之离婚之后,从来没参加过科室聚餐。
儿子8岁那年,他和妻子因感情不和离婚,双方好聚好散,没有太多纠缠。他收入更高更稳定一点,也是为了妻子再嫁考虑,他争取了孩子的抚养权。
儿子从此成为他人生的全部,一辈子终极目标就是儿子健康长大成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儿子身体健健康康的,心理不健康。
对,儿子是同性恋患者。
这不是扯淡吗?公开出柜的名人那么多,街上也出现了越来越多挽手勾肩的同志,这不就是个性取向问题吗,怎么就变成性心理疾病了呢!
这是儿子的想法。他不仅想了,还在大学时候交了男朋友。
陈焕之不甘心儿子自甘堕落。在陈焕之儿时同性恋得不到认可,直到现在同性恋也仍然被视为异类,他们得不到真正的爱情,得不到真正的婚姻,得不到公众的认可,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隐藏在最阴暗的角落。
他宁愿牺牲全部,也要把儿子变成真正的男人。
他由一个外科医生自学转为心理学医师,主要就是寻求科学的医学方法为儿子治病,但折腾来折腾去效果甚微,直到他接触到了“春梦疗法”。
这种疗法本来是用来帮助性无能的残疾人解决正常生理需求的,通过梦前影响和梦中干预等多种方式,刺激患者在睡梦中与异性发生关系。
好学敏思的陈焕之突发奇想,将其发展成为“同性恋患者”的实用疗法,触发患者在梦中与异性交好,打破性心理防线,循序渐进地引导同性恋接受异性。但“曲高和寡”,愿意来尝试的人不多。陈焕之只能从有限的“标本实验”中总结经验,以图尽快用在儿子的治疗上来。
刚刚来参与治疗的同性恋女孩,便是陈焕之的标本之一。
她第一次来,就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给了陈焕之莫大的信心。再加上前面几个成功案例,陈焕之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他不想等也等不起了。马上儿子大学毕业之后肯定会搬出家去,再来治疗就难上加难了。
所以他下了班只想第一时间赶回家,立刻为儿子做春梦治疗。
儿子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陈焕之不动声色地递了一杯水给他,坐在对面望着他。
“你干嘛,神经兮兮的,跟你说啊,别再变着法折腾我了,我这根本不是病。”
陈焕之说:“我今天看报纸,有一组英国统计的数据,男同性恋患者艾滋病患病率已经达到20%,谁能确保你将来不是五个中的那一个。”
“所有的风险我都能想到,但最让我难以承受的,是你们这些正常人给我们的压力。这种压力本质是一种多数人对少数派的歧视,给我们造成的伤害,远远大于艾滋病造成的伤害。”
陈焕之淡漠地回应:“病人只会胡言乱语。”
儿子只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就睡着了。
看来安眠药的效果很好。就像白天的那个同性恋女孩,陈焕之对熟睡的儿子如法炮制。
儿子在睡梦中比那个女孩表现得更抗拒,但当他醒来时,陈焕之望见他满脸的泪痕,知道他的实验成功了,儿子一定梦到与异性进行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陈焕之瞪大眼睛晃着痴呆的儿子:“你梦到什么了?”
“她爬到我的身上,强迫我!太恐惧了,噩梦一样,简直就像真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陈焕之笑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第一次患者通常会抗拒,但到第五次第六次他们渐渐地能够欣赏异性的魅力。他认为儿子的治疗开了个好头。
儿子突然收住哭喊,冷笑地望着陈焕之:
“你还真信了爸爸?我偷看过你的诊疗日记,很清楚你每天在做什么,只有你自己才是糊涂人。”
“什么意思?”
“你刚给我倒的水我根本没喝下去。”
<3>
愤怒的儿子与他争吵一番后,离家出走。他什么也没带,只抛给陈焕之一句话:
“不是我有病,是你有病,这个社会都有病!”
陈焕之苦笑几声,戴上眼罩和耳塞,窝在沙发睡觉。
他太累了。
儿子小时候常常嘲笑他,为什么每天都要全副武装才能入睡,他对儿子解释:自己工作太累了,睡觉时受不了一点点声响。
此刻,他彻底放空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大学图书馆。
书架对面有一个女孩冲自己笑着,他想躲闪她的目光,可她已经走到身前,甚至可以嗅到她的体香,难道是初恋?
女孩把一只耳塞递给他,他犹豫地塞入耳中,听到轻缓的音乐飘荡开来。手里的却接过一封信,初恋女孩给他的分手信:
对不起,我们不合适。和其他恋爱的女孩相比,我连最基本的都得不到。我不是怪你,只是理解你的同时,希望你理解我。
内疚涌上心头,手里的分手信变成了结婚证,合影里的前妻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想念她,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他慢慢地走近,整个人已经跨入了合影里,却发现前妻不见了。他循着前妻爽朗的笑声,一路追到婚房里。
前妻把婚纱褪去,露出洁白的皮肤,又把纯白的胸罩缓缓地揭掉,他皱皱眉头,难以置信地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前妻已经坐在自己怀里了,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在他耳边轻吟低语,他大口喘着粗气,像快要窒息。前妻担忧地望着反常的他。
这个梦太真实了,陈焕之下意识地摇摇脑袋,想从梦境出来,可怎么也跳脱不出。
前妻已经迅速扒掉他的全副武装,磨蹭着他的下身,关键部位在迅速猛烈地膨胀。
可当他即将进入时,陈焕之从心底幽深处油然生出一种天然的恐惧,不由自主地大叫:
“不行!你停下来!”
陈焕之从梦里惊醒,就像得救一样,大口大口喘气。
已经好多年没做这样的噩梦了,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他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怎么客厅里放着轻音乐,沙发上弥漫着女人的香水味?
音乐声在身后戛然而止。随之传来一阵冷笑,这声音如此熟悉。
陈焕之冷汗袭背,机械地扭过身子,发现儿子一直站在他身后,静默地望着他,无情地开口道:
“爸爸,其实我们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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