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世还是阴间,我都不愿太想你,又见不到你
父母退休了,在老家场镇的街道上帮哥哥守着一家小复印店,兼着照相。Photoshop在场镇上还是个稀罕物,小小的场镇哪局得住身怀此技的年轻人常年驻扎,爸爸接着零碎生意,等哥哥下班回来弄,虽然负了门口那张“照相马上取”的牌子,但手艺不赖,场镇乡亲也愿意等他。
每次回去,我们都喜欢坐在门店和父母聊天,看看一天场镇人来人往。
一位八十五岁的婆婆颠颠簸簸地走进来,颤颤地摸了一百块出来,递给老爸。
爸爸说,放心,明天你来取就是了。
婆婆说话都不大利索,反复车轱辘一句:帮我弄弄好。
送走之后,我问,是不是弄遗像的?
场镇里的老人都有习惯早早地备好自己的遗像,选个自己满意的,如有万一儿孙也不必着急。这种事情只能自己做,没有哪个儿孙敢提,所以上门来给自己做遗像的老人蛮多。
爸爸说,不是。
他在抽屉里翻出个旧旧小小的红本本递给我——复员军人证明书,一翻开,好家伙,一九七三年!四十年的老东西了。
里面有张模糊不清的一寸黑白人像照片,是个青年男人模样,上面还有几杠白色划痕,几乎看不清面目了。我反复看,确实看不清楚。
寸照下,出生年月:一九三零年三月,部别:四十军一一八师,职务:战士
“她要修这个照片。”爸爸手指点了点。
一百块,对一个老人家来说所费不菲呢,这是个什么人的照片?
我左看右看,确实看不清楚。
“这是她老伴,走了好些年了,她想见见他,可又想不起他了,只有这一张照片。”
阳世还是阴间,我都不愿太想你,又见不到你见见他。
她想他,可又想不起他。
那婆婆还没走远,佝偻着背拄着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慢慢地挪着步子,喧闹的场镇和人群都成了她的背景,把她烘托成一个大写的孤独。
我手里躺着那个红本子,心很涩。
都这样了,能修么?
“你哥哥说,只要眼睛没花就还可以试下。”
我低头看下,幸好,还能见。可再是妙手,这样的老照片,也很是难为的。
回去的路上,骞宝,开着车。我默默想着那个红本本和那个背影。
“骞宝,你能不能在我后面走。” 我不想想你,可又想不起你,这份孤独是横无止境的,直至生命尽头。“好!”他答得干脆,我又觉得很心疼,也不愿你来承受那份孤独。
“那奈何桥上,你要等等我哟,不要看着俏老头就傻乎乎跟着走了。”
“那你要快点哦,俏老头很多的。”鼻子酸了又笑了。
无论阳世还是阴间,我都不想太想你,又见不到你。
阳世还是阴间,我都不愿太想你,又见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