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南北
一
结束文新学院大一新生早上的一二节基础写作课程后,刘沐辰把教材放进公文包,随手拔掉u盘,和下课的学生们一起走出了教室。
教室外,早晨朦朦胧胧的雾气已经消散,天空中飘洒着些许细微的雨点,冲淡了成都空气中一到秋季就经久不散的灰尘。
刘沐辰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叹道:我还总跟学生们在课上解释“未雨绸缪”,我自己今早上怎么就忘记了带把伞呢?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北体旁边的人行道两旁,过了这么多年依旧低矮的银杏树,树叶已经变得金黄,枝头的白果掉落在地上,被过路的行人踩碎,散发着阵阵形容不出的恶臭味。
刘沐辰摇了摇头,一个人走在雨中,倒也不介意落在他头上、肩上的几片秋日黄叶。
刘沐辰住在十号院,是最近两年才修起来的一栋楼,位置在原来南体旁边的那块荒地上。
前两年他在川大考完研之后,在恩师李雅建的引荐下,回到了母校任职,现在教大一的基础写作课,被学校分在了新建不久的教职工宿舍。
这几年成师发展得不错,所以新建成的教职工宿舍,两室一厅,倒也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走到食堂门口,刘沐辰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吃午饭。虽然职工宿舍也有小厨房,但他今天下午还有别的班的课,就想着去食堂凑合一下,只是中午这个点食堂里人很多,刘沐辰并不喜欢这种拥挤的感觉。
就在刘沐辰站在食堂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心中有些不喜,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过身看去。但当他看到身后的那个人后,原先的几分郁闷一扫而空。
“李师,怎么是你啊。”
“怎么了,小沐,看你刚才的表情是想转身骂老头子两句,解解气呀?”李雅建刚说完,就又拍了刘沐辰的肩膀两下。
刘沐辰无奈地笑了笑。
刘沐辰来自农村,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从小没少吃苦,也许是应了那句话,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他比一般人性格早熟。
大一时,李雅建教他们班的文学经典导读课,有一次李雅建在课上让学生们进行一个以“人生的苦难”为主题的故事分享。
刘沐辰一脸平静地讲了自己略为凄惨、波折的童年经历,让李亚建忍不住动容,从此就对刘沐辰多了几分关注。
但真正把两人关系拉近的,还是有一次李亚建让刘沐辰帮他取快递,两个人在办公室聊了两个多小时,没人知道他们俩到底聊了什么。
总之,自那以后,李雅建就一直照顾着刘沐辰,经常喊他去家里吃饭,或者给他找一两份兼职工作。
李亚建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但都不在身边,用他的话说,大女儿被外国女婿拐跑了,小女儿也不是能守家的命,平日里他们老两口待在成师,教教书,还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小菜园。
因此他们老两口也就一直把刘沐辰当做自家孩子看待,包括前两年刘沐辰之所以能够在毕业后回校任教,也是李亚建从中牵桥搭线,说了不少好话。
回到宿舍后,刘沐辰看着这个空荡荡的职工宿舍,一时间有些恍惚。只见他缓缓地走到阳台,双手撑在护栏上,看向外面的风景。
雨水比那会儿大了不少,桂花树的叶片在雨水的拍打下,发出一阵细细的沙沙声,两个学生打着伞站在桂树下。
从刘沐辰的视角,能看到那个女孩子穿着一件很薄的浅绿色裙子,男生则穿着一件白色外套。兴许是因为怕冷,又或者单纯只是情侣之间的情意绵绵,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刘沐辰没有这个心思看这对小情侣的情意绵绵,随意瞟了一眼后,就把目光投向更远处,看向那一座座冰冷的、只能看到半截的城市建筑群。
它们木然地立在雨中,不知不觉间变得模糊、浅淡,连带着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慢慢变成一个虚假的幻影。
各种颜色的灯光,在大雨中,被雨水拉扯、扭曲,人们仿佛就是生活在一座座孤岛的流浪者,看不见迷雾后的真实世界。这一切让刘沐辰感到有些无趣,秋意也莫名的得浓重了几分。
这座城市,刘沐辰待了整整十年,但真正让他留下深刻记忆的人和物,真的很少很少,似乎还不如家乡的那一座座高山、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可以让人相看两不厌,但是却很难回去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一笑,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罢了,又怪得了谁呢?
是啊,选择……
在阳台待了半个小时,刘沐辰轻轻转身,关上了身后的那扇玻璃门,拉上窗帘,似乎这样做,就能暂时与窗外的那个世界相互隔绝。
“想这么多干什么,下午还有课要上,不是吗?”
刘沐辰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自言自语道。
晚上的时候,刘沐辰准备自己做顿饭。
他走进厨房,往一个绿色的小电饭锅里加入半锅水,按上开关,这个电饭锅看着已经很旧了,是他大一第一学期买的。
那时候刘沐辰喜欢在宿舍里偷偷做饭,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做的饭要好吃些,另一个原因就是省钱。
刚开始宿舍里也就刘沐辰一个人这么做,但后来在他的影响下,其他舍友也都买了一个跟他差不多的电饭锅。他曾自嘲地说,看来自己没有学习的天赋,倒是有代理卖小电饭锅的天赋。
水烧开后,他下了一把挂面,加入一把葱花,几片火腿,等面差不多快熟时,他又加入了两勺醋和一勺老干妈。
记得这种简单而又实用的做面方法是一个女孩子教他的,在他读研的那几年,他们在那间狭小、阴暗的出租屋里,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了两年。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亲自下厨,把记忆做成了那碗冒着油花的葱花面,偷偷地送到了时光的嘴边,时光大口大口地吃完以后,还不忘抹抹嘴,打个饱嗝。
晚上十点差三分的时候,刘沐辰关掉卧室的灯光,闭上眼睛,那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已经做了很多遍的梦。
二
十二月中旬的成都,已经有些寒冷,那一天又恰巧下着小雨,天空灰蒙蒙一片,像一块被污水染脏了的白色抹布,但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人们依旧三三两两的到公园去做些能让自己感到有趣的事情,刘沐辰和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也是那些在雨天寻趣的人之一。
公园门口的几棵大松树下,一群老人正围在一起下象棋,雨水被参天的大树遮了大半,只有偶尔落下的一两滴雨水轻轻地打在棋盘上,溅起一两簇水花。
正在下棋的两人沉默不语,四周观棋的人喊杀阵阵,才不管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
不远处有一个水池,水不深,占地面积倒不小,池子上还修了一个亭廊,许多喝茶用的藤椅因为雨天的缘故,被茶馆老板胡乱地叠放在一起。
池里的水,在下雨天看起来格外清,格外绿,池塘里有不少小鱼。
池塘边,有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网,不停地在池边走来走去,和池里的小鱼相互较着劲。
再走几步有一个不大的石质广场,外围是仿照雅典艺术修建的一排哥特式石柱,柱子上雕刻了一些古今中外的名人。
广场中间有一个小型喷泉,喷泉中央有一个鲤鱼倒立形状的喷水口,不同形状的水柱由中间到四周有规律地转化着,几个孩子拿着水枪,在喷泉边上挑逗着那几条水柱。
此时,公园的主色调是秋天特有的黄色,在细雨的点滴下,带着几分萧瑟和灵动,偶尔也能在路边看见几朵秋日里开放的不知名的野花。
走过滴雨的松林,刘沐辰和身边的女孩在水池边驻足。整个水池,除了那些小鱼,就只有两条金鱼在相互依偎的游动。
女孩子突然停下身,出神地望着水池中游动的那两条金鱼,刘沐辰也只好跟着停下来,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女孩偏过头看向刘沐辰,率先打破沉默。
“你觉得这么大的水池,却只有两条金鱼,他们不会觉得孤单吗?”
“还好吧,可能一条才算孤单。”
“那我们是一条鱼,还是两条鱼?”
“两条啊,不对,应该是一条!”
女孩笑了笑,没有搭话,她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看向刘沐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所以说,我们也不孤单对不对?”
“嗯。”
刘沐辰走上去牵起了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冰凉冰凉了。
“手冷为什么不跟我说。”
“没关系的。”
她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刘沐辰把姑娘搂在怀里,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他用一只手握住她的两只手,给她取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
“你后悔吗?”
“我可以后悔吗?”
“不行!算了,我、我问的什么蠢话?反正我一定会永远对你好的!”
“沐辰君,你说话可算数吗?”
“当然了。”
“永远?”
“嗯,永远。”
听到这句话,那个女孩脸上一脸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这句话,而有什么大的情绪变化。只见她走到路边,摘下一朵小花,放在手心,语气平静地说道: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片非常非常大的森林,我走了进去,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我感觉到孤独和害怕。这个时候我的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沐辰君,我觉得像你,于是我就拼命地向前跑去,大声喊你的名字,但是你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一直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很久,但你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这让我觉得我们似乎不在同一个平行空间,你……”
刘沐辰看到,说这句话时,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傻瓜,这只是一个梦啊,你不要多想好不好?”
“真的是梦吗?”
————
夜深了,两行眼泪从刘沐辰的眼角轻轻滑落,这么多年了,原来他还是会记起她啊,青栀……
三
其实,刘沐辰一直想知道,一个人和一群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或许对他而言,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二零一九年,刘沐辰高中毕业,成绩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水世界打暑假工,521分,在陕西省也就是刚超一本线三分。
不过刘沐辰当时自我感觉还是挺好的,因为以他的水平,能考这个成绩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经过一段时间艰难地填报志愿,刘沐辰最终被成都师范学院录取。
时间晃眼到了九月份,刘沐辰提上他的黑色皮箱,在父母的陪伴下坐上开往成都方向的高铁。
皮箱里面装着几件旧衣服,一个充电宝,一根数据线,还有一袋子从网上买的樟木条。
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曾天真地以为这些东西可以用很长一段时间,但现实却很明确地告诉他,这只是痴心妄想!
充电宝在他刚来学校第一周就不见了,樟木头跟舍友一分也就没剩下几个,衣服没有一件是穿坏了扔掉的,基本上都是穿着穿着,自己就离奇失踪了。
第一学期过后,他从小县城带来的东西,就只剩下了那个黑色行李箱,还一直被他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四年时间基本没怎么用过。
高中的同学,刚上大一的时候,还会经常在班群里聊聊天,发发牢骚。但是等到大二大三,就基本没什么人在群里说话了。
彼此之间唯一的联系,或许只是当谁在扣扣空间发了一条说说时,不断在手机屏幕上闪过的人名。然后那个人的脑海中就会在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不是那谁谁谁吗?我记得他好像还欠我一百块钱。
然后,根本就不会关心那个人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
其实别提初高中同学了,就是大学毕业才几年的同学,刘沐辰对他们的记忆也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
生活本来就是一部电影,每个人都在各自的电影中担任主角,如果不能出现在同一个场景、演同一部戏,是连离合悲欢都会显得多余。
刘沐辰还记得他那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周末的时候,一个人骑上共享单车,在温江各个街头穿行,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方向,就是随意乱逛。
等到天黑之后,他在学校后门熟悉的那家店,和我大学最好的哥们儿叶桦一起吃一顿酸豆花。
“旧物,旧人,我一直都不太清楚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或许都只是过去的一段记忆罢了。旧物是东西,但我想或许人也是东西吧,又或者人还不如东西?毕竟,如果是一个东西,你稍加爱护,它还能在你身边陪伴你很久。但是对于人来说,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付出与得到从来都不可能成对比,不是吗?”
刘沐辰还记得,当时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何青栀的时候,她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又轻轻地笑了笑,随后说了一句“嗯,言之有理。”
这也算一种认同吧,刘沐辰心想。
对于刘沐辰而言,在成都遇见何青栀,实在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记得是大一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刘沐辰和往常无数个周末一样,骑着共享单车在街道乱逛,快到晚上时,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走到哪去了,只好坐地铁回学校。
当地铁到达青木站的时候,一直坐在座位上低头玩手机的他,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抬头,往你右手边看。”。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穿着一条淡蓝色连衣裙,即使许多年没见,却依旧能够一眼认出的身影——何青栀。
四
刘沐辰身体发育比较晚,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一直是一个又瘦又矮的孩子,身体的劣势和性格的执拗让他经常受到班上男生的欺负。
在无数次的反抗无果后,刘沐辰只好选择忍气吞声,他没有朋友,独来独往,像一个在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
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刘沐辰又被班上几个男生堵在柴房,对他推推搡搡,索要零花钱。
其中为首的是一个胖子,叫徐安国,也是平时欺负刘沐辰最狠的人,算是当时他们班的孩子王。
徐安国站在最前面,面对着刘沐辰,命令他把钱交出来,同时脱掉裤子,说是如果不脱,今晚上就把刘沐辰关在宿舍外面,旁边几个男生就在一旁哈哈大笑,等着看这个倒霉鬼的笑话。
徐安国看刘沐辰站在墙角,半天不动弹,就使劲地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到了柴堆上,口中骂骂咧咧道:
“妈的,你小子脱不脱。”
“不脱。”
“你再说一遍?”
徐马国还专门把脑袋偏过来,似乎没有听清楚刘沐辰说的话一样。
“我说我不脱。”
刘沐辰早已经习惯了,被人欺负时,也不反抗,只是一脸平静。
“嘿嘿,来!兄弟伙,我们来帮帮他。”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其他几个人一拥而上,开始对刘沐辰进行撕扯。
“住手,你们再这样我要告老师了!”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而且还是一个听起来有几分柔弱的女声。
但就是这个声音还真让几个男生停住了,他们恶狠狠地盯着多管闲事的何青栀,眼里带着讽刺和不屑。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瘦高瘦高的男生,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瞧见何青栀走向刘沐辰,于是就在后面阴阳怪气地喊道:
“真是一对狗男女!”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喊起来:
“狗男女!”
“狗男女!”
直到他们看到何青栀握紧的拳头,担心她过会儿真把他们告了,这才一哄而散。
何青栀走到刘沐辰面前,向他伸出手,把他从柴堆上拉了起来,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可怜的男孩子,何青栀皱了皱眉头,口中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了一句。
“疼吗?”
“还好吧,已经习惯了。”
刘沐辰拍了一下身上的灰尘,看着这个同样清瘦、还有些黑的女孩子,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的。”
“要你管?”
刘沐辰哑口无言,但他知道,这个女孩比他勇敢多了,正是因为她的出现,保留了他在那个年纪最后的一点尊严。
那一年,少年十二岁,少女十三岁。
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海誓山盟,两个性格早熟、同样不合群的孩子,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打扫清晨操场上掉落的树叶,一起忍受着别人的欺侮和冷眼。
他们也说不清当时对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也许是彼此的初恋,也有可能只是两个同样孤独的人,在一起抱团取暖而已。
当何青栀即将去县城上初中的时候,她向刘沐辰提出了分手,没有原因。
分手那一天,刘沐辰在他们相识的那间柴房,第一次拥抱了她,并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这是那个年纪,情感早熟的男孩,表达情感最直接、最真挚的一种方式。从此,两个人分道扬镳。
时光浅淡,刘沐辰继续待在小镇读六年级,而何青栀则在县城读初一。
等到刘沐辰上初一时,他也去了何青栀所在的那座中学。但他的生活依旧和以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只是更加趋于平静,像一潭清泉。
直到何青栀再一次走进他的世界,往那个清泉里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荡起阵阵涟漪,但也仅仅是涟漪而已。
有一天,刘沐辰正在教室看书,他们班一个男生突然找到他,跟他说外面有人找他,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刘沐辰也没多想,就直接走出门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何青栀,一年不见,当时那个瘦小黝黑的小姑娘,如今正逐渐长开,变得温婉、白净。
刘沐辰出来的时候,她正坐在一楼的楼梯口,当她看见他从教室走出来时,就朝着他轻轻地笑了笑。
刘沐辰走过去,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何青栀,过了一两分钟,他才开口道:
“好久不见。”
“我们班有一个女生喜欢你。”
这是何青栀那一天对刘沐辰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
“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信。”
说完,也不管一脸错愕的刘沐辰,何青栀直接转身走了。
这还是刘沐辰第一次收到情书,但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刘沐辰打开那封信之后,却看到了一封不是“情书”的情书,在信封中央写着一首诗,文字清秀。
“你是那片堕落于人间的秋叶/是否还记得当初悄然萌芽的春天/人间流离的白鸽已经远去/间隔千年,依旧不变的/是紫金河岁岁涨落的春水/是四季稻田生长的原野/是月末风雨中的蛙鸣/是天上旋转不停的星河/我在四季遇你/你也曾陪我走过四季/如今我想要重拾花蕊/若你心生欢喜/请与我在雨中同行/摘下那朵墙角的蔷薇……”
刘沐辰看完之后嘴角微微上扬,把这封信夹在语文书中之后,也就没有多管。
后来,刘沐辰又接连收到了何青栀转交给他的几封信,无一例外都是诗句,有现代诗,也有古代诗。而刘沐辰一封信也没有回,何青栀也没有多问。
直到有一天,当何青栀再一次给刘沐辰送信的时候,刘沐辰拉住了何青栀的手,对她说:
“你能帮我转告她,我想见她一面吗?”
“为什么?”
“不知道呀,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哦。”
“青栀。”
“我会告诉她的。”
青栀转身,对刘沐辰摆摆手说道。
“如果她愿意去,这周星期天下午三点,花海公园的人工湖那里。”
“她应该会去的。”
“好。”
星期六的时候,刘沐辰故意晚去了十分钟,当看到原定地点只有何青栀一个人现在那里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
“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也许只是觉得自己一直都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吧,更何况是突如其来的喜欢。”
“刘沐辰,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怎么相信。”
说完,刘沐辰又补了一句。
“至少我没有。”
“哦——”说完这句话,何青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她已经从男孩的回答中,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见她走到人工湖边,坐在湖边的台阶上,也不在乎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很漂亮的白色连衣裙。
“想听故事吗?”
“嗯……可以。”
刘沐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从前,在一座不知名的大海上,有一只海燕,名字叫小可。小可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被另外一只老海燕抚养长大,在她八个月的时候,那只老海燕也死去了,于是就剩下她孤零零的在大海上飞行,寻找能让她栖息的陆地。
有一天,小可飞到了一片平静的海域,她在那里发现了一个不大的海岛,岛上只有一颗椰子树,一小汪清泉和另一只年轻的海燕。那只海燕的名字叫做小安,看起来比她要小一点,听小安说,他也是独自生活在这里,孤孤单单。于是,小可就和小安生活在了一起,它们一起在海里捕鱼,躲避风浪,晚上睡觉时就依偎在一起……”
说到这里,何青栀停顿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小可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那座小岛。等到它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变得不再认识对方了,于是它们俩相互看了一眼对方,就又各自飞向了远方。”
说完这句话,何青栀把脑袋枕在膝盖上,长久地沉默下来。
“是这样的结局吗?”
“不然呢?”
何青栀说到这站了起来,轻轻拍打了一下裙子上的灰尘,转过身去看那一片格桑花。阳光下的格桑花闪闪发光,仿佛一眼望不到边,何青栀转过身看向刘沐辰,开口道:
“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刘沐辰想了想:
“难道要问你这一年过得好吗?”
何青栀听到刘沐辰的回答,先是愣了愣,然后笑了一下。
“好的,对了,那个女孩儿让我告诉你,她以后不会再跟你写信了。”
“哦,”
说不出什么情绪,刘沐辰在花海里摘了一朵格桑花,拿在手里轻轻揉捻着。
“我知道了。”
“不对,还是会有一封信的。”
“好,我等着那封信。”
“那……再见了刘沐辰。”
“嗯,再见。”
花海见面后的第二周,刘沐辰收到了何青栀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是一首娟秀的古文小诗:
“与汝此生,再无相关/君之笑、之悲、之乐、之苦兮,皆逝矣/此言暮暮,暮暮此言/生之哀乐乎,孰与之畔/再论得失乎,何谈有悔/无语可话,皆是可怜孤子/牵念何时了,无缘伊人/连灼几岁年华,已是流离浅淡……”